牛绠顺着牛二筢子的眼光看了看几个后生的后脊梁影子，说：“其实三黑儿这个人心眼儿挺透溜的，别看他平日里不咋的爱说话，啥事儿都在他心里呢。我也感觉到他们几个中间只有三黑儿以后能混出些景气，其他几个都赶不上三黑儿的心眼儿，也赶不上三黑儿能顾面儿。”
“以前我倒没有看出来三黑儿这小子还有这样的能为，今儿我才算是真正认识了三黑儿这小子。”牛二筢子又向门外看了看，回过头向牛绠说，“你们这茬人当中要是能多出几个像你和三黑儿这样的人就好了，这样等你们这茬人在这个村子里挑大梁的时候，你帮我，我带你，整个村子都能景气起来。”
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牛绠一笑，说：“多出几个是好，可照眼下的局势来看，说不准到那时老少爷们儿间的情分会变成啥样儿呢。当然了，不管老少爷们儿间的情分会变成啥样儿，只要老少爷们儿的日子能宽敞了就成。”
“老少爷们儿间的情分再咋的一个变法儿，终归还是老少爷们儿。就像你说的这样，只要老少爷们儿们的日子能过得宽敞了，比啥子都强。再说了，就算到时候老少爷们儿们见的情分有个啥子变化，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间有个啥子需要帮忙的事情，总还是要比外边的人方便。”牛二筢子说。
这时，又有一拨后生纷纷嚷着拜年的话进了牛二筢子的家。
牛二筢子慌忙让着这些后生进了屋，端起花生瓜子簸箩让着这些后生。
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后生纷纷抓了一把花生瓜子放进了衣裳口袋里，然后又从花生瓜子簸箩里抓起一把嗑起来。
这一拨后生整体年龄要比前一拨后生年龄要小一些，自然也就不像前一拨后生那样会说些出外挣钱的话，只是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他们这个年龄里的稀奇。
牛二筢子看着眼前的这一拨后生，满心的欢喜却插不了他们的话。
这拨后生叽叽喳喳地嚷了一阵，马上又屁股上着火了似的一窝蜂地离开了牛二筢子家。
牛二筢子看着这些后生离开自己的院子，不由得他还是想到了几年之后自己膝下几个孙子孙女围着他拜年的情景。那个时候每个孙子孙女给自己磕几个头，嘴里喊着“爷爷好，给爷爷拜年啦！”，自己从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拜年红包，每个孙子孙女一个红包，然后就是几个孙子孙女拆开红包后脸上笑得像花儿一样的蹦蹦跳跳。
“大爷，你看谁来给你拜年了？”牛绠忽然向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给牛绠招呼得一怔，马上回过神儿来重新向院门口看过去。
牛笔一手拎着一个烫着金字的礼盒，一手拎着一箱酒进了院子。
“你这是……”牛二筢子很惊奇，但脸上还是笑着把牛笔让进了屋。
“一大早我就回来先给我爹我娘拜了个年，跟几个老少爷们儿说了一阵儿的话，这个时候就过来给你拜个年。”牛笔把手里的礼盒和酒放到放桌上，回头向整个屋子里来回看了看，向牛二筢子笑着说，“今年这个年望春又没回来？”
说到望春，牛二筢子是一肚子的怨气，但赶在这个喜庆的年节上，当着牛笔这个吃皇粮拿俸禄的公家人说抱怨的话不合适。他涩涩地笑了笑说：“没，望春没回。”
“这两年跑运输的都是满勤地跑，可能是太忙了抽不开身回来。”毕竟牛笔是官场上的人，每天经历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练就出了察言观色的能为。他从牛二筢子很不自然的笑里，还是能感受到牛二筢子对望春的不满，就马上笑着为望春打着圆场说，“给别人开车就是这样，得听别人的安排。”
牛二筢子又是苦涩地一笑，回着牛笔的话说：“是吧！”
牛笔马上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牛绠，说：“牛绠算是在驴堆集儿上站稳脚步了，这是个好事儿。驴堆集儿是个很繁杂的集市，能在驴堆集儿站得住脚，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儿。以后在驴堆集要多转点儿心眼儿，方方面面的人缘儿都要照顾得到，特别是那些街头上的混混儿，跟他们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太远了，他们会找你麻烦。太近了，他们会给你找麻烦。以后要是在驴堆集儿上遇到啥子缠手的麻烦，你就提我的名号，咱们是本家，想必啥子麻烦都不会是麻烦了。”
牛绠点了点头，忽然问：“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你这是肚子里有墨水的文化人，又是吃皇粮的公家人，这个问题你一定知道该咋的解释。”
“什么问题？”牛笔马上一脸的严肃，像坐到办公室里一样看着牛绠。
“你看你这神色，让我都不敢问了。”牛绠见牛笔变了脸色，马上笑着说，“我就是问一个小问题，跟你当官没有啥子牵扯。”
牛笔马上舒缓了脸色，笑了笑说：“可能我这是习惯了，别放进心里，有啥子问题就只管问。”
“我就是想问一问，这同一个字咋的发音不同意思就不一样了呢？就拿这个‘大爷’来说，发音往上翘了就是父亲的长辈，发音往下沉了就是父亲的哥哥，就跟‘大爹’、‘大伯’成一个人了。”
“要说清楚这个问题还真不容易，这要从仓颉造字开始说起，原本仓颉造字‘爹’比‘爷’大一辈分，后来由于时间沿袭和地域差别，慢慢‘爷’比‘爹’大一辈分了。又由于地域的差别，读音的演变，‘大爷’也就出现了读音不同意思也就不同。想这样读音不同声调不同意思就不同的汉字还有很多。”牛笔这样向牛绠解释了牛绠的问题。
听了牛笔的解释，牛绠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可惜了没能读书识字儿！以后咋的也不能让后人再做睁眼瞎了！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个想法儿，咱们村子里是不是应该办个小学堂，让年龄还小的孩子不需要跑太远的路就能开始念书识字儿？”
“以前咱们村子里有小学堂，城里下放来的年轻人干不了田地里的活儿，生产队里就研究着让她白天教小孩子念书识字儿，晚上教老少爷们儿们扫盲。后来，下放知青回城了，村子里的小学堂也就没有人教了。”牛二筢子接过牛绠的话说，“再说了。老少爷们儿都觉得就算孩子念书识字儿了，也没有几个能念出气候的，最终还是要在村子里一辈子跟黄土地打交道，也就不咋的把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放在心上了。下放知青走了之后，记得我当时还跟生产队里提过建议，让生产队里设法找个有点文化的人接着把小学堂教下去，可能是生产队里没有把我的建议放到心上去，小学堂也就再也没有办下来。今儿牛绠说到这事儿了，我倒是觉得牛绠说的很有道理。眼下咱们村子里来了赵老师，我倒是觉得有这个条件了。就是赵老师每天要到大队学堂里教那些孩子，分不开身。”说着，他看了看牛笔。
牛笔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琢磨了一下，笑着说：“其实这事儿也很简单，老少爷们儿们商量一下，然后找两间空闲的房子，或者村子里共同建两间房子，然后从外面请个老师过来，每年给老师一些报酬，这事儿不难解决的。”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这个年节儿过后我跟老少爷们儿们商量商量看。”
“商量得成了，到时候要是找不到老师，我来帮着找找。”牛笔笑着说。
“这事儿还得你爹出面儿跟老少爷们儿们透个气儿，然后我再跟老少爷们儿商量，这样我估摸着可靠一些。”牛二筢子看了看牛笔，说，“咋的你爹的脸面在老少爷们儿们跟前比我要宽一些。”
牛笔一笑，说：“我倒不觉得。”他看了看院子里和癞豆一起玩耍的小路生，问，“怎么没看见望春他家人？”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崭新的十元面额的票子，出门走到小路生的跟前，把手里的票子塞进了小路生的衣裳里，然后又回到屋子里，说，“给小路生新年的一点儿意思，也别计较多少。”
“望秋他家的杏花今儿生了，小米跟着去镇上的医院了。”牛二筢子说。
“咋的没提前打个招呼？打个招呼我能给安排个好一点儿的医生。”牛笔马上抱怨似的说，接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玉米棒子似的黑黑的东西，一手在什么嘀嘀嘀嘀地按了几下，然后把这个玉米棒子似的东西靠近了耳朵。
“这个很突然，没来得及跟你打个招呼。”牛二筢子马上笑着说。
“你这用的是西门子还是摩托罗拉啊？很贵的啊！”牛绠瞅着牛笔，问。
很快牛笔就说空话似的说：“我是牛书记，今儿去你们医院妇产科的有一位卧牛岗子的产妇，是我本家，现在情况怎样了？什么？很顺利啊，是个大胖小子？好，好，好，谢谢你谢谢你，麻烦你多给些照顾！行，行，行，谢谢，谢谢！”
牛二筢子紧紧地盯着牛笔。
牛笔挂断电话，马上向牛二筢子恭喜说：“望秋又给你添了个大胖孙子，他家里的生产很顺利。刚才我让医生多给照顾，医生答应会给望秋家里的产后用最好的药，给最好的照顾。”
牛二筢子听了牛笔的话，马上就是一脸禁不住的笑，两眼里还有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