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阴沉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25007字 发布时间:2023-12-30








第171章 阴沉

 

 

  一、县城

  在省城火车站接到我们后,姨父直接开车往老家县城驶去。

  ”你爸妈想看儿媳妇都想疯了!”姨父的声音从驾驶座上传来。我笑着看了看女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带菲儿回家过年,别说是她,连我自己都有些莫名的紧张。

  桑塔纳飞驰在公路上,我静静望着窗外出神。刚才在省城时还是晴空万里,可离家越近,天空却越来越阴沉起来。姨父把前窗摇起一半,一阵冷风卷进车内,我和女友虽然穿着羽绒服,身子却都不禁抖了一下。

  ”你老家还真是有点冷呢。”菲儿对我笑笑,把头往衣服里缩了缩。

  ”嘿,我觉得是咱在北方习惯有暖气,回家就觉得冷。好多人都这样。”我伸手把她往我这边凑紧些,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以前每年春节回家,印象中都是晴天。县城三面环山,一条小河当中穿过,是周围地区有名的风水宝地,像今天这种阴气沉沉的干冷天非常罕见。

  姨父似乎在反光镜中看出了我的诧异。他点燃一根烟,用军人特有的大嗓门响亮地说:”咱准儿媳说得没错,我们县这些日子的平均气温比去年低好几度!下半年开始,就没几个大晴天,一天到晚阴着,真是活见鬼了!”看着我不怎么高兴,他哈哈一笑,接着说,”不过也没事,又不是天灾人祸!现在我们县经济还可以,几乎家家有空调,天气异常就异常去呗,没人在乎!”

  把烟头往外一丢,姨父拉上车窗,就手摁开了暖气。

  我问了他不少亲戚们和县里现在的状况,菲儿也渐渐参与了聊天,气氛开始热烈起来。姨父熟练地驾驶小车在公路上狂奔,近处的树木和远处的田野飞快地往后退。不久,远远地县城露出了影子。

  ”叮...咚...”铃响了一半门就开了。老爸还没顾着看看我们,就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旅行包。老妈拉着菲儿眉开眼笑地往里走,都没顾得上招呼她亲儿子我。

  姨父没进来休息,直接回家去了——反正他家跟我们家在一个小区,我也没跟他客气。老妈和菲儿在沙发上挨着坐,不停地问这问那。我倒了杯水坐到旁边,打趣地对菲儿说:”看,这就是一老妈级十万个为什么。”我妈说:”去去去,我这比你小时候可差远了。”

  我只是笑,走进卧室拉开旅行包,回头大声说:”老爸干嘛呢,快来看看我给你带的鞋合脚不合脚!”又拉开侧包拿出给妈买的多功能厨用刀,偷偷跑进厨房搁在了砧板上。

  家里还是老样子,干净、舒服。只是注意到客厅多了个立式空调,还是数码的。我乐了:”哟,爸妈比我还时髦呢,这高科技产品连我都不会摆弄。”我爸端着盘子从身后走过来,笑骂一句:”贫嘴!快来吃开心果和葡萄干!”

  爸妈总记得我爱吃什么。我一边剥着开心果一边看电视,旁边老妈忽然来了一句:”每次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呆的时间都这么短。这都腊月二十八了,初四就得走!”

  我头靠在老妈腿上抓葡萄干,说:”行啦妈,多数人比我放假时间还少呢。有这么几天我也就知足了,何况这次还给您绑架了这么大个闺女回家呢!”只听”啪”的一声,菲儿冷不防在我头顶拍了一下。

  电视里正在放去年春节晚会的回顾,我看着却很新鲜。因为这两年我一次春晚都没看全过——除夕之夜,我都是在县城公墓里过的。

  二、墓地

  四舅妈是大前年因病去世的,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之后连续三年的除夕夜要到她坟前放鞭炮、烧纸钱、献花。据说去拜祭死者之后,他们就不会在过年时因为留恋人间,给生者们带来困扰。

  吃完团年饭后,姨父开车带姨妈、我、菲儿和四舅往城外开去,一路无话。晚上八点,窗外除了车灯照亮的地方,全是黑漆漆一片。路似乎越来越窄,车颠簸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我心里涌出莫名的不安,伸手抓住菲儿的手,发现她手心里也有汗。

  从后座窗边传来淡淡的火药味和油墨味,那是鞭炮和纸钱的味道。四周一片静瑟,忽然从驾驶座上传来一声巨响:”哈哧!”把我们吓了一跳。姨父”哈哈”笑道:”有点小感冒,顺便活跃活跃气氛!”我和菲儿都笑了。

  四舅闷声不响地拉开窗户,摸出一包烟来,递给姨父一根,又顺手递给了我一根。我冲菲儿嘻嘻一笑,赶紧掏出zippo给大家点烟。姨父把自己旁边的车窗打开,又让菲儿把自己旁边的窗户开了一半。

  ”最近县里很多乡村都流行看鬼戏,你在北方有没有听说过?”四舅是文化局的,对民俗和乡土艺术很了解。”鬼戏?”“嗯。虽然名字叫鬼戏,但实际上除了女演员脸上的妆外,似乎和鬼没有半点关系。”他顿了顿,轻吐了个眼圈,接着说,”据我们局看过的人说,确实精彩。而且里头带有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地方,就是演员能忽隐忽现。”

  ”忽隐忽现?”

  ”对。所以虽然收费比较高,但传播很快,现在基本上成了农村婚丧嫁娶的必备项目。”

  菲儿对鬼神异能之事很有兴趣,忍不住搭茬说:”那会不会就是魔术啊,利用光学原理造出的视觉假象。”

  四舅沉思了片刻,说:”也有可能。很多人问过他们,但鬼戏班子就是不说,而我们不太可能去发现这个秘密。”

  我插话说:”嘿嘿,因为小伎俩被揭穿了他们就没钱赚了嘛!他们肯定故作神秘,对看戏做出种种限制,比如不准到侧面看、不准到后面看、不准用手电筒照之类的……”

  ”限制确实有,但你不想想人的好奇心怎么能轻易限制住呢?”四舅皱了皱眉,渐渐严肃起来:”上个月县里出了一件轰动的大事。两个年轻人,在看戏时硬闯到演员身边去,结果当场晕倒。有一个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在人民医院里……”

  ”还有一个呢?”我追问道。

  ”疯了。”

  一阵凉风从车里嗖的穿了过去,全车人都觉得身上冷起来。

  车在公墓门口停了下来。姨夫先下来,从车箱里拿出两支手电和两盏纸灯笼。手电在漆黑中划出两道亮光,照出零零落落的几辆车。今年人并不算多,去年来得比今年晚一些,公墓区前到处是车,连车位都找不到。

  我打着手电拉着菲儿,跟在姨父和四舅后头,沿着石级上山。小路旁边的黑暗中是一棵棵低矮的松柏深影,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手电光在前头挥舞探索着,不时停下来照照路旁的小牌。在光圈之外,隐隐露出一块又一块墓碑。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映出几个被拖长的人影。

  四周静得可怕,脚步声都显得有些刺耳。”到了。”四舅沙哑的声音传来,显得有些遥远。我们来到了半山腰倒数第二排墓碑中,然后在右手边第五块前停了下来。

  我拿过菲儿手中的纸灯笼,和四舅的灯笼一起放在四舅妈墓前。暗暗的灯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姨父拿出鞭往碑后指了指,我就跟着他来到了末排坟后方的空地上。

  我们把三条鞭交叉在地上摆开,姨父挥手让我退开两步后,点燃了火机,慢慢往鞭炮凑过去。忽然山风乍起,呜呜地迅速吹过来,只一下就把火卷灭了。姨父点了几次都没点着,忍不住骂了两声,掏出来一根烟。

  我把zippo递给他,他用手捂着,总算点燃了烟头。

  风越来越大,我背后寒意阵阵,感觉似乎有一条条黑影无声地从地底往空中游窜。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我肩膀上,冰冷透过羽绒衣传进了身体里。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眯着眼回头望去,只见在暗暗的烛光下,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死盯着姨父,双眼充血,发出淡淡的红光。老人只穿了一件衬衣,脖子上有一圈明显的勒痕。他的头痛苦地大幅扭动着,好像对眼前即将被点燃的鞭炮非常害怕。

  我正张口要问老人有什么事,突然听见菲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与此同时,姨父点燃了鞭炮。

  ”噼啪啪啪啪啪……”

  鞭炮声一起,老人马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迅速往后飘走,他张大了嘴喘气,一条长长的舌头从嘴里摊了出来,直垂到领口。

  我愣了一下,猛眨了两下眼睛,四下一看,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边鞭炮一响,远处也如应和般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我快步走到菲儿面前,抓紧她的双手问道:”你怎么了!”

  菲儿长呼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说:”我……刚才,好像有两只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腿……”

  我们下山的时候,人已经多了起来,公墓大门前更是拥堵不堪。要是不知道的,说不定会误认为这里是哪个热闹的集市呢。

  车开了不久,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唢呐声,四舅笑了:”听,这边上也有村子在请鬼戏呢。”

  我一只手紧握着菲儿的双手,另一只手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着。她看起来已经平复了,转头对我温柔一笑:”咱明天去哪儿啊?”

  我亲了亲她的头发,说:”嗯,应该是回老家去拜年吧!”

  三、冯家畈

  大年初一的上午,太阳难得地露了面。桑塔纳走完大路,转到了乡间小道上。小道很窄,比车宽不了多少,而且颠簸异常。路边是小腿高的杂草,而旁边的荒山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栽上了稀疏的小松树。

  菲儿饶有兴致地东看看西看看,像郊游一般开心。我和坐在前面的老爸闲扯,老爸指着松树对我说:”看,现在在搞‘退耕还林’,谁来种树,政府都会按亩给他钱。”

  车一蹦一蹦地到了冯家畈村口,村里人都热情地过来招呼我们。我拉着有些害羞的菲儿”贵宝爹、刘婆婆”地叫人,也不知道她一时之间能记得多少。也有一些我也记不起名字来的村里人,只是叔叔、奶奶地乱叫了。

  村口有一个大池塘,池塘边是几棵老槐树,树干弯弯曲曲地升到水面上。我们绕过池塘窄处的小桥,拿着拜年的烟酒罐头挨家挨户地拜年。其间每家都少不了一阵寒暄祝贺,不知不觉太阳南移,肚子就饿了起来。

  一群人饿着肚子来到了老村长冯老爹家,他早已经迎在门口了。冯老爹满面红光,总是笑呵呵的,再加上须发全白,居然和年画里的寿仙很像。冯老爹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按在上座上,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菲儿,大笑道:”好啊,你小时候那么调皮,转眼间已经要立业成家啦!”

  我嘻嘻笑着说:”老爹您一点都不显老!”

  等大家坐定之后,冯老爹从桌下拿出两瓶枝江大曲来。冯奶奶端出一盘盘腊货和大白馒头,之后是新鲜的炒肉和蔬菜。

  桌上说说笑笑,大多在谈论些亲戚间一年的变化,但我多半没有听进耳朵里——头回带女友回家,按规矩要对长辈一个一个敬酒,酒量很浅的我这时候早已经晕头转向了。

  冯老爹给我端来一杯清茶醒酒,他拍拍我肩膀说:”知道你今天要来,老爹给你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我脑袋里好不容易消化了这句话,吞吞吐吐地说:”什、什么?”

  ”鬼戏!”

  昨晚的幻象瞬间回闪,我酒醒了几分。菲儿高兴地说:”谢谢冯老爹,太好啦!”

  热闹的酒席上好像忽然安静下来。老妈看看四舅,眉头皱成一团。

  四舅放下了筷子,严肃地对我和菲儿说:”冯叔请鬼戏是好事,但安全措施一定要注意。为了以防万一,你和菲看戏时一定要坐在我旁边。”

  四、鬼戏班子

  鬼戏班子总共五人,都被冯老爹让到了里屋。

  我和菲儿轻轻走到门前,仔细往里看去:坐门口的那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他看起来大概四十来岁,穿一身不太干净的黑色西装,像是带头的;旁边的一男一女,相貌都非常普通,男的左手提着个唢呐,右手拽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看着似乎相当沉重;有个老头坐在床头,眉毛很长,眼睛半睁半闭,表情似笑非笑;还有一个长发的女孩,一身黑衣,静静坐在角落里。

  菲儿捅了我一下,凑在我耳边悄悄说:”真是叫人失望呀,看着就是几个普通的农民嘛!”

  我对她笑笑,说:”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们有啥绝活呢。”

  菲儿对鬼戏班子的兴致好像没那么高了,于是我们走出大门,拖着手信步在村里逛。村子里这几年破败了不少,一眼望去,好几户土坯房已经塌掉,杂草从瓦缝中爬出来,顺着断掉的土墙往上窜。青壮年都出去打工,有些混得好的把老人也接走,再也没回来过,乡下的房子就这么闲置荒废了。

  我蹲在村口的池塘边抽烟,对着水面出神。小时候每逢放假,老妈都会把我丢在老家让外曾祖母照顾,这池塘就成了儿时的乐园。小伙伴们总会收集一些碎瓦片,站在浅浅的水边打水漂儿,或者拿出散碎的炮竹,在手里点燃后丢进水里,”砰”的一声炸起半人高的小水柱。

  那些长到水面的老槐树,树干中间早就被蛀空了,只剩下一具空壳,可在枝头却又不断地钻出新芽来。我走到边上用脚一踢,整棵树居然巍巍地抖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掉进水中。

  天不知什么时候又阴了,云层厚厚地压下来,把大地也涂上了一层灰色。

  只见菲儿在水边找了块残瓦,伏低身子,用右手使劲扔出去,瓦片在水面上划过。菲儿拍拍手,高兴地说:”哇!看哪!四个漂儿!”

  我说:”别得意,看我的!”说完就左看右看找起瓦片来。

  脚边土里正好就有块碎瓦,我翻起来,走到池塘边。正要扔出去,只听见有人大叫:”你们干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看到桂姐披头散发,站在远处的禾场上指着我们。菲儿躲到我后面问:”怎么啦?”我回答道:”那是桂姐。她儿子前年在这池子里溺死后,就疯了。”

  见我丢掉手中的瓦片,桂姐絮絮叨叨地念着”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慢慢进了屋。

  我和菲儿离池塘远了点,我继续说:”村里以前有老人,说这池子邪门,每年都要淹死人,还说再会游泳也不管用,水里有水鬼拉你的腿……”

  正说话间,冯老爹领着鬼戏班子朝这边走了过来。那个长眉毛老头指着池塘,跟黑西服说着什么。提唢呐的男人扛着旅行袋,后面默默跟着那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个小锹。

  冯老爹带他们来到池边,问:”这儿呢?”

  长眉毛老头说:”这里地势最低,又有深水,是个天然的聚阴场所……”

  菲儿脸色大变,紧紧拉住了我的衣服。我一看就知道她为什么害怕,不由笑笑,安慰说:”都这么大人了,还信有什么鬼神呢?”

  提唢呐的男人听我这么说,夸张地摇了摇头,低头对拿锹的女人说:”他们懂什么。”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正要张口,黑西装却忽然对唢呐说:”住嘴!”话音威严,唢呐立马低下了头。

  这时候,长眉毛开口了:”冯老爹,就这儿了,您把两个小孩带走吧。”他说话时眼瞅着水塘,似乎并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冯老爹赶紧把我们拉开,一边对他说:”那行,你们弄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叫我一声。”

  黑西装冲冯老爹点点头,余光瞥了我一眼。

  五、大雪

  黑暗中,一个接一个影子从紧闭的门里鱼贯而入,它们轻轻飘在半空中,没有半点声音。很快,它们发现了我,靠近来围在床边。

  我看着它们,却无法看到长相,甚至看不清它们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只有一团又一团。

  渐渐地,它们飘上了床,一些进了被子,还有一些干脆立在我身上。我觉得心里一阵阵紧抽,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想吼叫,声音却深卡在喉咙口。

  忽然一个柔媚的女声从空中悠悠传来:”汝命萧杀,不若与汝共赴往生……”刹那间每个影子都发出尖锐的共鸣,我只觉得头疼得要裂开一般,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两只干枯的手从我背后暴然伸出,一把抓住了一个影子,将它重重甩到地上,那黑影嗖地消失了。被子被轻轻掀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飘了出来,立在了我枕边。她身材矮小,略显驼背,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穿在消瘦的身体上,就好像挂在衣服架子上,随风摆动不停。

  影子们显然受到了惊吓,赫然远离。僵持了不久,它们不约而同地从门和窗户间穿出。

  ”啊嚏!”

  一个喷嚏,我从梦中猛地醒来,看到自己的被子竟真被踢开。”看来回了老家,连睡觉习惯都变回小时候了。”我微笑着想,起身穿上了羽绒服。

  幸好屋里不像梦里那么暗。我来到凹进的木窗前,把它吱呀吱呀地打开,双眼立刻被一片白色闪得睁不了眼——不知何时,外头居然下起了大雪。大块的雪花迅速下落,不留声息地覆盖在地面之前的雪花上,不一会儿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我提起堂屋大门的木拴,垂到一边,然后一脚踏了出去。这么短的时间,气温居然下降了不少,村里早已白茫茫一片。

  我一边猛搓双手,一边往雪中走去。穿过几个大稻草堆的捷径后,走了不远,我看到菲趴在一块断墙后一动不动,不由噗地笑了出来。

  她披着冯老爹家的军大衣,浑身被大雪盖上了一层,活像个冰雕,跟断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我悄悄走到近旁,忽然在她耳边大声说:”冷吗!”她像蚂蚱一样跳了起来,雪花纷纷弹到我身上。她重重打了我一下,轻声说:”干嘛呀!嘘!”然后伸手朝池塘边指去。

  ”看你,搞得跟潜伏的特务似的,还这么‘敬业’。”我笑笑,顺她指的方向看。

  只见鬼戏班子正在忙碌地布置着,一个弯月形的舞台已经基本上搭建完成,两头的尖端都快伸进了池塘。

  我皱眉说:”这舞台很奇怪啊,很少看到有戏台子是这种圆圆弯弯的一半,到时候整个台子的两个末端恐怕都利用不上了。”

  菲说:”他们刚开始布置时还真叫一个麻烦呢。那个长眉毛老头说这块儿不行那块儿不行的,最后好不容易才定了现在的地方。我看见拿唢呐的在包里抽出个白闪闪的链子,绕成圆形,一半抛进水里,还有一半埋在地下,然后在上头搭的台子。”

  我想了想,说:”我睡了应该才一两个小时吧,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能搭起台子?”

  ”什么呀,冯老爹借来了几十根条凳,他们直接横竖摆了,在上头铺了块红布!”

  我们两人同时大笑起来。果然乡下地方一切从简,舞台用凳子搭,只是不知到时候他们怎么演。我们对鬼戏都开始失望起来,觉得恐怕是徒有其表了。

  菲笑了一会儿,继续说:”不过那女的挺奇怪的,早早就穿上戏服画完了妆,站在链子圆心、也就是台子后头的凹处,对着池塘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看着他们,说:”两个女的都站那儿穿着戏服呢,你说的哪一个?”

  菲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好半天,她转头死死盯着我,说:”什么两个,只有一个女的啊!”

  六、路

  晚饭又被长辈们灌了个昏七素八,让大姨父扶到茅室(注一)吐了好几回。菲儿在我旁边几次跟我说话,我都没太听清,只是晕晕地躺床上喝了两口热茶,一下子死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猛烈的摇晃把我惊醒。

  ”死猪,快起床啦,快呀!”

  我睁大眼睛嚷道:”怎、怎么啦!”

  ”真是的,你今天一天就没有清醒的时候!”她一边拽我起身一边说,”怎么睡得这么沉啊,半天都叫不起来!快,鬼戏要开始啦!”

  我微微吃了一惊,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我们快步跑出来,发现屋里空荡荡的,其他人早就先过去了。才开大门,一股寒气迎面冲过来。我冲菲儿说:”衣服都扣好了,拿上那件军大衣!”接着进里屋找出根手电筒。

  整个冯家村完全被黑暗淹没了,放眼望去,只有一片不分层次的黑。我和菲儿在寒冷中同裹一条军大衣,举着手电筒抖抖缩缩前进。因为完全看不见,我们不时蹭到旁边的土墙,听到剥落的小土块索索地落在地上。只见电筒的小光圈在地上左右乱窜,就像有生命一样,机灵地往前游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远远传来一声尖锐的唢呐声。菲儿连连跺脚道:”都是你都是你,已经开始了!”竟是要急得哭出来。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同时加快了脚步。

  我们抄的近道,到池塘本来不远,但在这黑漆漆中,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唢呐的声音在空中不断弯转,时低时高,似引似勾地牵着我们前进。

  忽然,手电筒的小光圈消失了。我一愣,发现它瞬间又恢复常态。

  一阵冷风从我身边嗖地飘过,我打了个寒颤。扭头看看菲儿,黑暗里只有她大概的影子。

  从身后传来轻微瑟瑟的声音,很快就到了近前,只听见菲儿”啊”的一声大叫,我赶忙问:”怎么啦!”

  菲儿木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是失声哑然道:”快,快照我腿这边!”

  我感觉菲儿身边好像出现一团黑影,慌忙拿手电筒照过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悄然立在那里,呆呆地盯着我们。他脸色很苍白,好像刚刚泡过很长时间的澡,连额头上的皮肤都泡得有些皱了。头发上还有水不停地往下掉。大冬天的,他竟只穿了一件湿透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

  看来是他刚才撞了菲儿一下,把她吓着了。我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出来不冷吗?也是去看鬼戏的吧?”

  我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小孩却完全没有反映。就在这时,唢呐声陡然拔高起来,小孩猛然朝前方扭头,咧嘴一笑,嘴里哗哗流出好多水来。

  我看小孩就要走了,下意识伸手去抓他,手上一滑,却是抓了个空。再用电筒去照时,小孩已经不见了。

  菲儿经过刚才的惊吓,腿都软了,我只好背着她往前赶。

  黑暗中,手电筒的光圈忽明忽暗,到了后来,我竟多半靠着唢呐那凄厉的曲声指引方向。越往前走,我越感觉寒冷,身上毛孔根根竖起。我只觉得身边好似有一个又一个黑影跟我们一样也在赶路,可耳边只有飕飕的寒风,没有半点声音。

  菲儿在背上一声不吭,只是把头靠在我肩上蹭我头发,这让我感觉稍微舒服一些。

  终于,在拐过一堵墙之后,亮光哗地出现在眼前。

  (注一:茅室是一种用土砖环绕砌成的简易厕所,一般在农村禾场边上。通常三两个在一起,入口各异。茅室下有大缸,一半在墙里一半在墙外,农民们种田时直接在缸中取肥料灌溉。)

  七、鬼戏

  才到戏场,菲儿就从我背上跳了下来,回头挽着我的胳膊,亲了我一下。

  冯老爹站在戏台边正往这边张望,看我们到了,马上赶过来,笑着说:”还好没错过开头。”接着伸手冲前头一指,”喏,给你们留了两个好位子,就在第一排正中,你四舅旁边。”

  我说:”谢谢冯老爹了!”

  然后我拉着菲儿,猫着腰来到戏台子正下方,对四舅点点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看来鬼戏在这边真的很受欢迎,虽然舞台灯光相当简陋,但几乎全村老幼都到了场。不仅如此,大家似乎都有了默契,很少大声说话,都屏着呼吸等待开始。有些虔诚的老人更是双手合十,嘴里开始喃喃自语,只是不知在拜哪路神仙。

  我低声对四舅说:”四舅,我刚才在路上早就听到了唢呐声,怎么吹了这么久还没开始呢?”

  四舅笑了笑,对我说:”别急嘛,虽然鬼戏是最近才开始流行起来的,但好像很有些渊源,整个戏是按照一定的程序走的。现在才刚开始,按照他们的说法,开头要吹小半个时辰唢呐,为‘引鬼’。”

  菲儿吐吐舌头:”哇,还挺玄的。”

  大姨父就坐我们后面,这时候也裹了裹羽绒服,凑过来说:”耐心等吧,整出鬼戏时间不短,但绝等不会让你无聊,保证饱眼福!”

  现场除了唢呐声,一片安静。我和菲儿不再多说,但好奇心却越来越强。

  吹唢呐的正是白天我们看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只见他背对我们面冲池塘站立,正摇头晃脑地吹着,看起来相当投入。声音从唢呐中奔出来,瞬间朝四方发散开去,时而像妇人的号哭,时而像少女的低笑。曲调虚虚实实,高低不平,有时忽然一个拔高,却像是把人心都要扯出来般。

  那个年轻女子正对观众,作花旦打扮,头上遮了一片红绸,一动不动地立在戏台正中。风从池塘里吹过来,抚弄着她的衣角裙边,竟有一种飘然的感觉。

  长眉老头扮作个老生,在戏台后侧拿着步子来回走,偶尔停下来小心地踩一下,好像同时在对搭成戏台的凳子作最后的检查。

  我没看到那个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四下张望,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远远站在一边,脸上挂笑,对着空气一次又一次地鞠躬。

  打量过后,没有找到下午看见的那个女孩。我心里暗自发笑,看来真的像菲儿说的,酒量太浅,眼睛花得厉害了。

  今晚温度降得厉害,在电灯照耀下,我用肉眼都看到池塘里在一点点结冰。远处的雾气越来越浓,一缕一缕从望不到边的黑暗中透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西装走到台边,对长眉老头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台后坐下,抄起一张小锣和一面小鼓。

  长眉老头踱到台前,只听唢呐声嘎然而止,然后一声锣响,老头发出清朗的声音:”娘——啊——子!”

  原来戏里老头和这年轻女子竟然是一对夫妻!

  老头唱道:”三年来与娇妻情深意长,老汉我自知该有福同享;哪料得娘子忽然一觉不醒,病入膏肓,竟撇下我这老汉,先把那身亡!”

  女子伸出手来舞了个云袖,在红绸下唱道:”三年夫妻之情,贱妾我如何敢忘?只怨那老天不公,总教有情人悔断肠!”

  两人在台上一来一往,对话通俗易懂,词儿也说得非常清晰。随着戏的深入,故事渐渐明白起来:一个老汉偶然和一个年轻女子结为夫妻,婚后生活很幸福。有一天女子不幸患病去世,老汉思妻深切,每晚吹奏妻子最爱的那段乐曲,希望能唤回妻子的魂魄。一夜,老汉终于来到黄泉,见到了死去的妻子,两人一起回忆过去的美好。

  戏到高潮,老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只盼娘子能常临家陪我老汉,只盼娘子能灵魄还阳,身体重新活转,咱夫妻人鬼不分,生死不离!”

  临近午夜,戏台下已经霜气大起,整个台子笼罩在一阵白色薄幕中。池塘边的老槐树突然枝丫作响,一阵风吹过,戏台的红布边角抖动不停,罩在女子头上的红绸刷的一下飞到了半空中。

  唢呐声尖锐地响起,鼓声大作。

  ”相公啊,再别说阳间千世好,天不容你我夫妻百岁恩!”只见那女子脸色惨白,双眼含泪,张嘴凄然一笑,尖声唱道,

  ”汝命萧杀,不若与汝共赴往生!”

  八、桂姐

  菲儿悄悄对我说:”戏词本来都挺好的,怎么听着这句话有点别扭呢……”我没有回答她,只感觉冷汗从背上冒出来,顺着脊梁骨往下滑。

  老汉在台上左右踱步,表情犹豫,就在这时,他忽然盯着女子,惊声道:”娘子,你、你身畔这些是什么?”

  女子泪水涟涟,道:”那阴朝地府知你我私会,派众小鬼来捉拿奴家了!”只见她双臂缓缓展开,一团黑影从腰间钻过,缠绕旋转不停。老汉”啊呀”一声,跌落台下。

  那女子就在戏台中央,被迫跟着黑影转动。刚开始还只是慢慢来回,到后来竟越来越快,连脸的轮廓都看不清了。一双云袖转成了白环,头发也散开来,遮在脸面和脖子上。

  唢呐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高,仿佛催促着黑影。女子衣裙飘舞,双脚渐渐离开了台面。

  我们瞠目结舌看着这离奇的场景。不知什么时候,唢呐声嘎然停止,现场变得一片静瑟,只有风声呼啸着从耳旁刮过。整个戏台的白雾被女子扯引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她旋转的影子不时发出绝望的抽泣。

  ”倏!”

  刹那间,风声嘎然而止。女子也莫名消失了,台上空无一人。

  我和菲儿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盯着空空如也的戏台发愣。只一会儿,风声又起,迎面刮到我们脸上,吹得观众们的衣服猎猎作响,我们不由得浑身都紧绷起来。

  那女子瞬间又重出现在戏台左侧。只见她仍然在旋转,但速度比刚才快了好多!环绕腰间的黑影由一团变成了好几团,几乎裹着女子全身,逼迫着她发疯般狂转。

  就这样,女子隔断时间就消失一次,不一会儿又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我们看着这奇景,眼花缭乱。

  风到后来已经不停,反倒越刮越大,池塘边的老槐树在大风中巍巍发抖,不时有几根干枯的枝叶崩断,发出”咔咔”的声音。没多久,戏台后方的冰面传来闷闷崩裂的声音,寒气由冰面的空隙透上来,让本来已经很冷的空气中又增加了几分寒意。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有几团黑影从池塘冰面的缝隙中窜出来,加入了之前的黑影,在舞台前部形成人形的轮廓。女子在轮廓中双臂完全展开,左脚尖抬起到右腿膝盖处,旋转中形成了手腿一大一小两个圆环。

  白色的雾气渐渐扩散到观众席间,我坐在第一排,忍不住瑟瑟发抖,紧咬牙关。

  突然,我们感觉身后观众中一片骚动。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传来:”我的儿啊,别打我儿子!”

  我回头一看,发现是桂姐。她头发散着,情绪看起来非常激动。”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她双眼直愣愣看着戏台方向,抬手猛地推开前面坐着的众人,迅速冲冰面上的女子跑过来。

  桂姐朝这边冲来,几步就要钻上戏台。我心里一慌,下意识起身一个箭步拦在戏台和观众之间。桂姐看我挡着,低身就往我身上撞,头重重砸在我胸口。

  我霎时气闷,重心不稳,身体不由得飞快向后倒去。黑西装大叫一声从台后跳出来,伸手要扶住我,就听得”刺啦”一声,我的羽绒服被生生扯掉了一块,但仍没阻止身体后倾的趋势。

  我只感觉背部一阵剧痛,然后听见”哗啦啦”一片,小半个戏台被压得塌下来,条凳从红布下裸露出来,散落在周围。我跌坐在地上,右手被凳子深压到土中。

  桂姐虽然有些失控,但很快被姨父和四舅制服住。我有些发呆,怔怔坐在原地,就听见一声暴喝:”快他妈的从戏台上滚开!”

  戏台老板声嘶力竭地要过来扯我!我心中一惊,赶紧一用力从地上蹦了起来。

  咦,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我低头一看,发现一根白晃晃的银链搭在我手腕上,闪闪发亮。

  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四周突然冷如冰窖,我不由得浑身剧烈地抖起来。耳边猛烈的风生让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昏暗——一层滑动的厚厚黑幕把亮光挡在了外面,也把我拦在了戏台里。

  我猛睁着双眼,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和现在所处的环境。突然,一件重物当空砸了下来,我肩头一沉,整个人跪跌下去。阴暗中,它翻滚了两下,停在那里不动。我伸手过去,手颤颤微微摸到那东西的表面,是毛发的触感。

  同时,背部传来一阵冰冷,不知什么东西穿透了我的衣服,抓到我的脊背上。我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人型的轮廓隐在黑暗里,只有水从上面滴下,一点一点落在我的背上和腿上。

  我头皮一阵发麻,胃里抽筋着,强烈的血腥味从喉头涌到嘴边。人型慢慢靠过来,我猛踢了他两下,顾不得传来的”咔嚓”脆响,开始往远处狂奔。

  风强烈咆哮着刮过地面,卷起漫天的尘土。才滚了两圈,我的衣服就被劲风吹得鼓起来,身体像树叶一样,轻飘飘往空中荡去。

  我往上一看,只见无数人型黑影在半空堆积起来,猛烈地围绕着一个圆心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黑色的天幕下,白色的雾气被转动驱使着,环绕着弥漫散开。那些人型因为转得太快,边缘偶有一两个脱轨而出,飞速跌落入黑暗中,但更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加入旋转的洪流。

  我正越来越飘近这个球体,手脚不停乱划,却丝毫不能抵抗这吸引力。身体里好像有低沉的呻吟,从胸腹深处爆发出来,传到喉咙之外。

  突然,一声唢呐穿透风声传了过来,球体内传来凄厉的呼声,一部分黑影溃落下去,球体露出了大片的缝隙。

  球体中央射出惨白的亮光,我看到了那个身着戏服的女子,仍然在急剧地旋转。

  人型都像着了魔般推动着她,拉着她的发梢衣角,拽着她的手脚肩腿。她好像发现了我,愤怒地死死盯过来,眼光再也不肯放开。

  渐渐地,涌来的人型又填补了球体的空隙。我感觉自己肝胆紧缩着,面目扭曲,嘴边不断往外呕吐着。

  眼前阵阵发黑,我终于忍不住昏厥了过去。

  九、医院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这是一个很清爽的夜晚,洁白的月光透过玻璃,柔柔地撒在地面和床单上。我坐在病床上,安静地回想那天晚上鬼戏中发生的事。

  走廊里昏黄的灯在闪烁,病房里的夜光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床边的小柜子上摆着新鲜的香蕉和小西瓜。这些都是正常的,真实的。而鬼戏里,我曾经看到的那些是真实的吗?

  我不敢确信。

  旁边病床上传出细碎的声音,然后是一个老人低声的咳嗽。我转头对他笑笑,说:”老爷爷,您也睡不着吗?”

  老人看看我,说:”老啦,不像你们年轻人,一觉睡到大天亮。”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拖鞋,看样子是要起身去上厕所。

  我说:”老爷爷,您身体还挺好的啊。”

  他头不回,嚷嚷道:”嘿,身体是好啊,谁叫我只得自己照顾自己呢。那死小子,一个多月没来看我啦!”

  说着一闪出了门。

  老人走了好久都不见回来,我看时针已经指到凌晨三点,躺下身准备继续睡觉。就在这时,床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别睡了,快起来查体温了!”

  原来是个小护士。只见她睡眼惺忪地站在我旁边,手里递过来一只体温计。

  ”这大半夜的还要查体温?”我冲她吐吐舌头。

  她不耐烦地说:”少废话,赶紧查。我都好久没睡过觉了,就等着给你们查完体温呢!”

  我正要接过体温计,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挡在了中间。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小护士面前,她略显驼背,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护士同志,他已经查过了。”老妇对小护士笑道。

  ”哼,查过了也不早说,浪费我的时间!”小护士白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猛地坐起来,喜道:”老爹(注二),您什么时候来的啊!”

  老妇转头温柔地看着我,说:”你一到县城我就来了。”

  ”那您还一直跟我捉迷藏呀,我都没看见您,”我假装生气,说,”不知道我多想您呀!”

  老爹只是笑,却不说话。

  早上的阳光直射到我脸上,我眯眼醒过来,发现爸妈、菲儿、大姨父、四舅都坐在床边,还有医生和护士站在稍远处。

  老妈见我醒了,赶紧一把把我拉到怀里,激动地说:”醒了、醒了!”

  原来那天晚上桂姐把我撞倒后,我就重重砸到戏台的条凳上晕了过去,之后被连夜送进人民医院。因为老妈是医生的关系,我虽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但好在抢救及时,没有什么大碍。

  我抱怨说:”老妈,你们人们医院可真行,昨儿大半夜的还有人过来查体温呢!”

  老妈疑惑不语,旁边的护士抢着说道:”不会吧,昨天上夜班全是男的啊!”

  我眉头微皱,转头往旁边的病床上看去,发现那根本就是张空床,哪里有半个人睡过的痕迹?

  医生说:”我们检查到你有轻微的脑震荡。受伤后有没有做过梦呢?”

  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下来。过了半晌,我呆呆地答道:”有的,不少呢。”

  然后我抬头对老妈说:”我想去拜祭一下老爹。”

  医院的花园里,嫩草已经疏疏拉拉钻了出来。雾气被阳光驱散,消失在空气中。妈妈和菲儿去给我买吃的,四舅和大姨父则陪我在草地上散步。

  四舅说:”你真的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接过大姨父递过来的烟,深吸一口,然后轻轻吐了出来,淡然说:”没有。”

  他笑了笑,干咳一声,沉重地迎着我的目光,说:

  ”那天鬼戏的花旦,当场死亡了。”

  (注二:老爹其实是我的外曾祖母,在我小时候带了我好几年。在当地,为了表示尊敬,会对女性用男性亲戚的称谓,比如姐姐叫成”哥哥”,奶奶叫成”爹爹”等。)

  十、尾声

  大年初四,晚上7点。开往北方的火车慢慢驶动了,我和菲儿凑在窗边,对着站台上的老爸老妈拼命挥手。

  当我在公司电脑前紧张工作时,偶尔想到春节发生的一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三月中旬,四舅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县政府已经明文下来,要彻底整治农村太过猖獗的宣扬封建迷信的违法演出行为。说白了,这就是针对鬼戏的。

  五一长假我没回家,老妈打电话过来倾诉了大堆的离别之情,还顺便告诉我两件事:一是鬼戏已经被彻底清干净,再也看不到了;还有一件是今年五一县城气温创了今年来的新高,真是热死人。

  初夏的一个周末。我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行字,揉揉眼,发现已经将近晚上12点。菲儿在床上躺着,手里的书垂到一边,显然已经”呼呼”睡着。

  我习惯性地拿起显示器旁的烟盒一掏,发现居然已经空了。烟瘾有点上来,我考虑了片刻,披了个外套,蹑手蹑脚地走过客厅,轻轻出了门。

  外头居然有些凉。一阵小风吹来,钻进我的衣袖,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今晚月亮没出来,小巷子里黑洞洞的,只有远处的便利店照来一星半点微光。

  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着漂向远处。

  忽然,耳边传来”嗖”一声,我寒毛紧缩,停在原地。

  一阵大风迎面而过,背后”呼啦啦”乱响,似乎是吹动衣袍的声音。我慌忙转身,却只看到黑茫茫一片。

  一声女子的轻叱过后,眼前的黑暗开始慢慢滚动,从缝隙中透出些白色的暗光。

  缝隙越来越大,一个旋转的女子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身穿戏服,双手无力地耷拉在两旁,跟随身体荡着。头低垂在胸前,脖子撑得老长。

  她的长发完全散开,被转动成一条黑环,同时云袖和衣角在急速的旋转中呼呼生风。

 

  欧阳荻和何荻本是一对恋人,两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荻”字,而且是初中、高中、大学同学,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大学毕业后,两人为了能够长相厮守,选择了回乡工作,欧阳荻成为一名高中教师,何荻则在距欧阳荻工作地点仅一楼之隔的政府工作,有时,两人在遥遥相对的窗户中也能打个招呼。

  但世事难料,往往大多数都是有情人难成眷属,尽管二人为爱情付出了诸多的努力,却终因某原因而不得不分开。

  欧阳荻至今仍不能忘记那个傍晚。

  那个傍晚也是欧阳荻最后一次见到何荻。

  那是两人分手的第二年。

  欧阳荻下班后,心急着去赴一个朋友的约会,在路口等车时,偶然看到路对面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立即雀跃着想穿过马路。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急速驶了过来,车手猝不及防,为了不撞倒人,车手猛打方向,岂料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货车。

  欧阳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待她恢复意识,车手已停止了呼吸。

  事情发生得短暂而快速,几秒种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失去了生命。

  欧阳荻惊恐地发现,躺在血泊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她曾相恋六年的何荻。

  那是欧阳荻最后一次见到何荻。

  她无法忘记何荻沾满血污的脸,当她捧起那张熟悉的脸时,她的心已完全碎了。那是她深爱的脸,虽然他们已经分离,但她仍深爱着她,因为只有何荻曾走进她的生命,融入她的生命。

  亲眼看着深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法挽救,那种痛苦和绝望深深地折磨着欧阳荻。欧阳荻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和内疚,或许如果不是因为她,何荻就不会死,欧阳荻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这天是何荻的祭日,欧阳荻从失神中醒来,决定看看何荻。

  何荻的墓是欧阳荻亲手做的,因为在他们相恋期间,何荻的父亲因病去世,而何荻的母亲在何荻出生时也因难产去世。

  欧阳荻立碑时遭到家人的激烈反对,理由可想而知,一向听话的欧阳荻却固执地将碑立了起来,家人也没有办法,只得由她。

  欧阳荻出门时,天下起了绵绵细雨。

  欧阳荻买了何荻喜爱的黄玫瑰,爱抽的三五香烟,最喜欢的张学友的CD和一些纸钱打车向墓地前去。

  快到何荻的墓时,欧阳荻奇怪地发现在碑前站着一个人,这令欧阳荻颇为诧异。

  何荻没有亲人,虽有不少朋友,但割心交肺的却绝无仅有,会有谁在这个时候来祭拜何荻呢?

  欧阳荻悄悄地走进那个人,那人恍有所觉,向欧阳荻瞥了一眼,将衣领向上翻了翻,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欧阳荻也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欧阳荻几乎没叫出声来……这个人无论身材、相貌无一不和何荻一模一样,难道何荻还有孪生兄弟?欧阳荻立即否定了这一想法。

  欧阳荻揉了揉眼睛,心道可能是看花了眼,再细看时,那人已消失在雨幕中。

  欧阳荻将视线收了回来,却又吃了一惊。

  碑前赫然摆放着和她所买的一样的东西,只是没有纸钱,这肯定是刚才那个人留下的。

  他与何荻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在欧阳荻的脑中一闪而过。

  欧阳荻将手中的东西置于碑前,眼泪不禁涌了出来。

  碑上的照片清晰得很,这张照片是欧阳荻和他相恋整一年时拍的,往昔电影一般闪现在欧阳荻面前。

  碑上刻着何荻之墓,旁边则刻着生于公元一九七六年六月二日,卒于二○○二年十月十八日。

  欧阳荻呆呆地看着何荻的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

  很多时候,人总是在失去了才懂得去珍惜。

  学校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情。

  在叙说这件事情之前,有必要先谈谈这所学校的背景(这所学校自然就是欧阳荻任职的学校)。

  这所中学公为高中部和初中部,旧址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市区,早在三年前,因生源太多,原有的设备紧缺,决定将初、高中分开来。

  现在的这块地原本是个坟场,离市区不是很远,出于对土地的合理使用以及破除封建迷信的考虑,政府将办公楼迁到了这里,建了办公楼后,大约还有九十亩土地,恰巧学校正在寻找分出来的新校址,在经过党委政府的研究之后,校方以一定的价格(当然不会太贵)将这块地买了下来建了校舍。

  新校落成后漂亮之极,一进校门,右侧是教学主楼,左侧则是一个项大的操场,进校园直走二百米经过一座小桥又是一幢教学楼,在这幢教学楼两侧分别建着食堂和图书馆,楼后则分建两幢学生公寓和老师公寓。校区内种植着各色各样的花草树木,设计者竭尽所能,若不是校门口写着的校风口号,还以为是进了一个旅游景点,谁也不会想到当初这里曾是个荒凉的坟场。

  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

  学校的花匠不知什么地方寻来了几株奇花异树,都是不可多得的品种,于是在一个星期六的傍晚邀了几个成绩比较差的高三学生一同把它们栽下去,代价是一顿晚饭。

  都是年轻人,掘几个坑再简单不过。

  就在掘好最后一个坑后,花匠提出了异议,这个坑有些浅,需要再深一些。

  几个学生为了快些完工,狠狠地一锹下去,听到哧地一声,感觉怪怪的,不像是插入泥土的声音,几个兴奋异常,他们早知道学校的前身是个老坟场,不少坟都迁走了,留下来的多是很早以前的坟了,说不准还能掘到什么宝藏亦未可知。

  出于这种心理,花匠身先士卒,将坑扩大,拨去上面的泥土后,果然有一具漆黑的巨棺浮现出来。

  几人大叹,这么大的棺材要装多少金银财宝呀?刚将棺盖撬开一条缝,缝里忽地飘出一股浓烟,几人惊呼着后退,疑惧了半天,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鬼呀,几人立时逃之夭夭,泥土簌簌的下落,将巨棺重新填盖。

  第二天,花匠和几个学生都没有来校,学校也没有在意。

  一直到了第五天,还没见几个人的影子,校方这才致电询问学生家长,得到的答复一致的相同:生病住院。学校这才放心,再打电话到花匠家里,得来的消息却令人意外:花匠死了。而后去医院控望学生的教导主任从医院带来消息:几名学生都处于昏迷之中,院方经过检查,查不出有任何生病的迹象。

  学校经过一番调查知道事情的始末后,也是大惊失色,院长根本不相信这些,但为了不造成太多的影响和混乱,还是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不过还是有不少学生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各种离奇的版本层出不穷,学校里人心惶惶。

  欧阳荻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欧阳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起今天是星期一,早晨要开例会。

  欧阳荻不由苦笑,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和那个出现在何荻墓前的神秘男子搞得她焦头烂额。

  幸好会议室离她的办公室并不远,欧阳荻飞奔到会议室门口时,点名的教导主任恰好点到她的名字,欧阳荻向校长略表歉意地笑了笑,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点名结束后,校长便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欧阳荻并没有听清校长在说什么,直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才蓦然清醒,抬头正迎上校长关切的目光:”欧阳老师,看你心神恍惚的样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欧阳荻笑了笑:”没关系,昨晚没睡好。”

  ”那就好。”校长点了点头,接着说:”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说到这里,校长向欧阳荻笑了笑:”这位老师的名字与你可只是一字之差噢,他叫欧阳。”

  这里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站了起来,微笑道:”大家好,我叫欧阳。”

  这个人(欧阳)短短的头发,皮肤微黑,眼睛不大,面上带着笑意,虽谈不上帅气,却也充满了阳光之气,这一点让在座的老师们感觉很舒服。

  欧阳荻闻声望向欧阳,一看之下,心差一点从胸口跳出来,脸色也刷得变为苍白,而盯着欧阳的一双眼却再也不能移动半分,一时间,欧阳荻仿佛走进梦幻的世界里。

  眼前的欧阳正是那日在墓前遇到的男子,与生前的何荻完全没有两样,就连笑的样子也没有丝毫的差别。

  欧阳荻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从前,痴痴地望着欧阳。

  这是校长重重地咳了一声,欧阳荻如梦初醒,脸顿时变得绯红,心乱得不行。

  欧阳荻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会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一天都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同事兼好友小雯见欧阳荻神不守舍的样子,打趣地说她遇到了真命天子,但其中的酸楚只有欧阳荻才知道,欧阳不是何荻,何荻是在她的面前离开的,无论欧阳与何荻是何等的相似,但他都不能取代何荻。--欧阳荻还没有从自责的阴影中走出来。

  欧阳荻在会议室失魂落魄的样子众目所见,引起了一人的不满。

  欧阳荻是个美人,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性情温顺,颇为小家碧玉之感,因而追求者多不胜数。

  这个不满的人就在追求者之列,叫丁波,是学校的体育老师,身高近1米9,体格健硕,对欧阳荻的追求攻势也最为猛烈。他的满腔情忿当然不能发向欧阳荻,所以欧阳不觉中就成为他的情敌。

  这天他经过欧阳荻的办公室,只有欧阳荻一个人在里面,丁波径直走了进去,欧阳荻见有人进来,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收起,不料丁波已一把抢在手中,接着丁波便暴跳如雷,再接着便将抢来的东西撕得粉碎。

  欧阳荻的眼立时红了起来,怒道:”丁波,你……”情急之下,话已说不出来。

  原来丁波从她手中抢走的是何获的照片,而丁波误认为是欧阳,一怒之下将照片撕了。

  丁波将撕碎的照片狠狠地扔在办公桌上,怒道:”这小子有什么好,你这么迷着他?我哪一点没他强?”

  欧阳荻急火攻心,将碎照片握在手中,只叫了一个字:”滚。”

  这个字令丁波怒气更甚,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欧阳荻一个人在哭泣。

  这一节是历史课。

  欧阳知道这些课程并无重要可言,上起来学生也是昏昏欲睡,索性将书本合上和学生们胡侃。

  在侃到”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句电影台词时,一个人疯子般冲进教室。

  这个人正是丁波。

  丁波一进来便抓住了欧阳的衣领,同学们也被这一幕惊呆了,有的人已经开始为欧阳担心。

  不是没有理由,丁波在学校是赫赫有名的,很有些武术根底,曾有些小混混来学校捣乱,没有一个不被丁波打得哭爹喊娘的。

  现在瞎子也看得出来丁波是来找欧阳的麻烦。

  果然丁波一把抓住欧阳:”你给我出来。”

  欧阳任由丁波抓着自己:”有什么话好好说,请注意你的教师形象。”

  丁波见他教训自己,火气更大,砰的一拳砸在欧阳的脸上,欧阳的脸立时青了一片,丁波仍不解恨,手中发力将欧阳拖至身前,膝盖抬起撞上欧阳小腹。

  学生有不少都闭上眼睛,往常丁波都是教训那些臭流氓,学生们自然希望下手越重越好,而丁波今日的打击对象却是刚来没几天的新老师。

  学生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丁波不由将目光投向学生,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打一个不还手的人,他自己也觉得没有颜面。

  等校长接到学生的报信和欧阳荻一同来到教室,丁波已经走了,欧阳却正若无其事地给学生上课。

  校长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笑笑答道:”没事。”

  欧阳荻却看到欧阳脸上青了老大一块,脱口道:”丁波打你了?”

  欧阳还未回答,已有学生自告奋勇地答上了话:”是的,丁老师还骂欧阳老师不是男人,说今晚九点要和欧阳老师在操场决斗呢!说谁赢了,欧阳老师就属于谁。”说到这里,这个学生自己也糊涂了,也分不清哪个欧阳老师是哪个欧阳老师了。

  欧阳荻心中却再明白不过,脸也红了,叱道:”不要乱说。”又向欧阳低声说了一句:”千万别去。”立即逃也似地离开了。

  校长狐疑地瞧着欧阳荻飞一般逃去的身影,又瞧了瞧欧阳,恍然大悟般”喔”了一声,也离开了教室。他从不干涉老师的私生活。

  欧阳目中泛起一般奇异的色彩。

  春天的夜晚来得很迟。

  为了赴九点之约,丁波做好了一切准备,在他看来,这场决斗关系到他的一生,正因为如此,他焦躁不堪,时间也似乎与他过意不去,异常地慢,尽管是初春的天气,丁波已是汗湿全身,而欧阳却觉得丁波此举无聊透顶,本不愿赴这个毫无意义的约会,但欧阳荻的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并不是扞卫男人的自尊,而是有必要把事情说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了九点。

  丁波踏着无比自信的脚步走进了操场,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欧阳绝不是他的对手,从他教室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想到这里,丁波几乎看到欧阳即将在他的拳头下倒下。

  丁波忽然有些可怜欧阳,若不是欧阳荻的目光,说不定他们还会成为朋友。

  丁波立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他提醒自己欧阳是他的敌人,是阻碍他幸福的人,他不能也不会心慈手软。丁波突然想起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操场上除了丁波空无一人,这天是二月初九,天上挂着一轮残月,微弱的月光让人能隐约见到操场的情形。

  丁波有些诧异,难道这小子怕了?

  这时,从操场边走过来一个人,他走得很慢,也很轻松。

  丁波已看清这个人就是欧阳,用一种装出来的冷冷的腔调说:”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来!为什么不来?”欧阳笑了笑,”不过不是和你决斗,只是和你说几句话。”

  欧阳不容丁波打断他的话,又说:”第一,欧阳荻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你说她属于谁就属于谁;第二,你我之间不论谁胜谁负,她都有权选择,或许是你,或许是我,也或许是其他人;第三,女人是需要安全感的,而安全感并不是逞强好勇,能打并不能给人安全感;第四,我无意和你争夺什么,无论是东西还是人。还有,今天在教室里的事到此为止,我当没发生过。”

  丁波早已听得不耐,他的手已被妒火占满,几乎是吼出来:”我……只有一句,就是我要揍你。”

  欧阳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死心。”话未说完,丁波已冲了过来。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住手。”声到人到,居然是欧阳荻。

  丁波吃了一惊……欧阳荻怎么来了?拳头悬在半空,不知该不该打出来,一时愣住了。

  欧阳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你不该来的。”

  欧阳荻气道:”不错,我的确不该来,不该看两个无聊的男人决斗。”

  欧阳道:”那你为什么还来?”

  ”只因……只因……”欧阳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像极何荻的欧阳。她怎么能说因为你像我死去的男友,尽管她对欧阳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但这完全是由于欧阳的样子很像何获。

  空旷的操场上突然响了一个笑声。

  这个笑声来得极为突然,也极为刺耳。

  随着笑声的传来,月好似也突然躲了起来,操场上变得漆黑一片。

  但在月将隐未隐时,三人都看到操场上一个黑影走了过来。不,不是走,是跳跃着过来。

  丁波和欧阳荻同时想起不久前学校发生的事,顿觉毛骨悚然,失声道:”僵尸?”

  欧阳的反应却与他们不同,他将二人拦在身后,灼灼地盯着跳跃过来的黑影。

  黑影急速地跳跃着,待到距欧阳大约两米的地方陡地停了下来,不再动弹。

  三人与黑影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操场静悄悄的,听不到半丝声音,只有丁波和欧阳荻二人因恐惧发出的沉重的呼吸声。

  月缓缓地从黑暗里出来,三人这才看清那个黑影,并没有想像中恐怖丑陋的僵尸,但所见到的也令欧阳荻发生极大的一声惨叫,而丁波看清黑影时只哀呼一声就晕倒在地——原来男人的胆子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大,有时甚至还不如女人。尽管欧阳荻只是靠欧阳身体的支撑才没有瘫倒在地,但毕竟她还没有晕倒。

  那个黑影是一根与人差不多高的木头。

  木头怎么会动?而且是跳跃。难道木头成了精?这比看到僵尸更不可思议,更可怕。

  一根木头在漆黑的操场上跳到你的面前,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难怪丁波会选择晕厥,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在欧阳荻清楚地听到欧阳的话时,彻底晕了过去。

  欧阳的话是:原来是个调皮的小鬼。

  欧阳说完这句话,传来了”咚”的两声。一个是欧阳荻晕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另一个是木头突然倒下发出”咚”的一声。

  欧阳正欲扶起两人,木头突地横着飞了起来,砸向欧阳。

  欧阳根本不理,木头在他身后陡然停下,仿佛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拦住的木头。

  欧阳头也不回:”你要是再顽皮,我就不客气了,去你该去的地方。”

  刺耳的笑声再度响起,木头也左右剧烈地摇晃,好似拼命地往前挤。

  欧阳有些生气,手猛地向后挥起,木头立时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化两截落。

  刺耳的笑声顿时停住,却有一个小孩的声音很,很是惊恐:”你是……”

  声音被欧阳打断:”你也待了不短的日子了,快去报到吧,我若再见到你,你就魂魄俱灭了。”

  那个声音有些迟疑:”你真的是……”

  ”废话。”欧阳的额头有一个红点闪了一下,那个声音立时急了起来:”我这就走。”

  一股怪异的气流在操场上空盘旋了一下,操场上便再无声息。

  欧阳盯着气流的消失,拍了拍手向地上的二人道:”起来吧,不要再装了。”

  丁波、欧阳荻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一脸的惊恐和疑问,欧阳挥手止住他们的发问:”什么都不要问,今晚的事也不要说出去。”然后在二人的目视下离开了操场。

  第二日果然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欧阳荻好几次想问些什么,都被欧阳以要上课为由搪塞了过去。但在欧阳荻的心里却是问号不断。

  没几天,学校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首先是花匠的尸体突然不见了,紧接着那几个住院的学生也相继失踪。这是校外发生的。

  而学校的花园则被翻了个底朝天,花草俱毁,恐怖的是在花园的中间多了一个极深的坑,在坑旁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棺材,足有三米,宽也在两米左右,若是一个平面,比一张双人床还要大一些……谁的棺木要用这么大?棺盖置在一旁,上面全是划过的痕迹,交错混杂,看印迹像是用一种很尖锐的工具划过的,引人注目的是在棺盖的顶端有十个深深的孔。

  学校震惊不已,立时通知了警方。

  警方调查半月有余,一丝头绪也没有。从化验结果来看,棺木的木质都超过了三百年。花匠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几名失踪的学生也杳无踪迹。

  以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警方也只得将此案悬在那里。

  这件事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师生既惊奇又害怕,心思也不全放在教学和学习上了,甚至有的教师上课上到一半就和学生们议论起这件事情来。

  校长虽然知道这些情况,但也无可奈何,事情本身就充满了神秘,他只是后悔当初不该贪图便宜将学校建在这里。

  在此期间,欧阳也曾来过花园一次,然后就皱着眉头走了开去,  这一幕恰恰落在欧阳荻的眼中。

  其实,欧阳荻很早就开始留意欧阳,经过一段日子的观察,她惊异地发现欧阳的一举一动都与何荻无异,习惯、爱好说话的神态语气都惊人地相似,如果是一年前见到欧阳,她会毫不犹豫地肯定欧阳就是何荻,但她是的的确确亲眼看着何荻死的,眼前的欧阳绝不会是何荻,可是两者之间的相似又如何解释?

  这些都是欧阳荻在学校观察到的,欧阳出了校园在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欧阳荻曾悄悄地跟踪过欧阳,知道他租一间极简陋的房子,奇怪的是欧阳很少回到住处,至于去了哪里,欧阳荻无从得知,因为每到那时,欧阳便失去了踪影。由此加上那晚在操场上发生的事,欧阳荻觉得欧阳充满了神秘,而欧阳的出现恰恰是学校发生怪事之后。

  欧阳荻明明知道跟踪欧阳极不道德,却偏偏无法摆脱这个念头。对于欧阳,她想要了解得太多太多,她迫切地想弄清楚欧阳和何荻之间有没有联系,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跟踪一如既往的进行,欧阳也没有察觉到美丽温柔的女老师居然一直在跟踪他。

  这一天下午,下班的时间已过了一个多小时,欧阳却并没有急着走,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书。

  欧阳荻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以加班为由也待在办公室。欧阳荻将头埋在一堆作业本里,目光却一直绕着欧阳打转,欧阳一句话不也说,仿佛诺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欧阳荻并不着急,因为欧阳不可能在这里呆上一夜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欧阳便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欧阳荻心中大喜,暗暗佩服自己判断之准确。

  这里,一个人风一般闯了进来。

  这个人一进来就拍着胸口说:”还好,没出什么事。”话声虽小,欧阳荻却听得很清楚,立时发作:”丁波,你说什么?”她知道丁波的意思,是担心她和欧阳会在这里做出……心中怒意渐涌。

  进来的人正是丁波。

  丁波见欧阳荻发怒,赶紧道歉:”没有呀,没说什么。”口中说着话,眼睛却瞄了欧阳一眼,还不忘从鼻子里发出示威般的哼声。

  欧阳明白丁波的意思,耸了耸肩走出门去,耳中却听到丁波说:”小荻,这么晚了还加班,一定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欧阳荻眼见欧阳离开,心中叫苦不迭,现在她要面对的不是去跟踪欧阳,而是怎样才能摆脱丁波这块”牛皮糖”。

  而这块牛皮糖趁欧阳离开只剩下他和欧阳荻两人,喋喋不休地向欧阳荻表达着他的满腔爱意。

  欧阳荻耳中听着这些肉麻情话,只觉全身发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天色已黑,学校里找不到半个人,丁波的脾气是出名的臭,万一措辞不当,惹怒了丁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弱女子惹恼了一个对她充满爱意的臭脾气男人……

  欧阳荻不敢想像这种后果。

  丁波却以为欧阳荻的沉默是接受了她的表白,心中之花怒放,竟然”情不自禁”地将嘴贴了上来,意思再明显不过。

  夹杂着烟臭的气味几乎让欧阳荻吐出来,大叫了一声向后退开,几乎将椅子也带翻了,语不成声:”你……想干什么?”

  丁波恶心地舔了舔嘴唇,身体已向欧阳荻倾了过来。

  丁波色迷迷的丑恶形象立时引起了欧阳荻的呼声,欧阳荻手足无措地抓起桌上的笔抵在胸前,喘息着道:”你……你别过来。”

  因喘息而起伏的丰满胸膛令丁波血脉贲涨,也更加肆无忌惮,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欧阳荻,口水几乎滴了下来,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在丁波的脑中闪过一幅幅的图画,这一幅幅想像中的图画重重地刺激着丁波即将做出一些举动。--丁波已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丁波停了下来。

  因为门口站着一个人。--欧阳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

  丁波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脸却陡然变得和欧阳一样的苍白。

  欧阳荻看到了救星,哭着奔向门口的欧阳。欧阳的眼里冒着怒火,似乎要将丁波烧为灰烬。

  丁波已被欧阳欲择人而噬的眼神震慑,嗫嚅道:”欧阳,我……你听我说。”

  欧阳冷冷道:”我已看到了。”

  丁波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夺门而出?还是夺路而逃?他只记得欧阳的拳头像石头一般砸向他时,他已崩溃,然后听到欧阳充满轻蔑的话语:”你不是人,是畜牲。”

  丁波很后悔自己的冲动,但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竟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了。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欧阳一句话也不说,沉默着向前走。

  欧阳荻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紧紧跟在欧阳身后。

  也不知走了多远,欧阳再也忍受不了死一般的沉寂,大声道:”又不是我的错。”

  欧阳倏地停下,缓缓转过身,紧绷着脸,冷峻地看着欧阳荻,半晌才叹了一口气,目光渐渐柔和,轻拍着欧阳荻的肩,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荻心中突然升起温馨的感觉--在她难过的时候,何荻也会这样拍着她的肩,刹那间,欧阳荻已把欧阳当作了何荻,所有的屈辱化作泪水喷涌而出。

  欧阳充满爱怜地擦拭着欧阳荻面上的泪水,低声道:”你哭的样子好丑。”

  欧阳荻忍不住笑了起来,泪水还挂在脸上。

  欧阳见她的笑脸上还带着泪花,心生怜意,居然痴了。

  一阵风吹过,欧阳荻不受冷,打了个寒战。欧阳心突地痛了一下,忙将外衣脱下帮欧阳荻披上:”夜凉,小心冻着。”

  欧阳荻感动地望着欧阳,欧阳却低下了头,不敢迎接欧阳荻的目光。

  天突然起了雾,先是淡淡的,然后越来越浓,什么也看不清。

  欧阳干咳了一声:”很晚了,回去吧。”

  欧阳荻却道:”这么大的雾,都找不到路了,怎么走?”

  欧阳的心突然没有来由的跳了一下,自语道:”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雾。”

  雾一点消散的意思都没有,无声无息地涌动着。

  欧阳荻指着前方:”快看,那里有灯光。”

  欧阳顺着欧阳荻手指的方向极目望去,浓雾中果真有一点淡红色的灯光在闪烁。

  这是一间酒吧。

  二人沿着光一路摸到酒吧门口,雾仿佛淡了一些,在霓红灯的闪烁下,足以看清酒吧的名字——纯真酒吧。

  欧阳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抬腕看了看表:”才九点多,时间还早,不如进去喝点东西。”说着已一脚跨了进去。

  欧阳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跨进门的瞬间突然有个亮光闪了一下。

  是什么?好像是酒吧招牌上的美女向欧阳眨了眨眼。又好像是灯光在闪烁。

  难道我看花了眼?欧阳用力甩了甩头,暗笑自己,看来欧阳荻已把他的心神搅乱了。

  酒吧果然很纯真。

  屋内灯光一反外的艳丽,很是柔和,微暗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古雅的桌前。

  酒吧里放着音乐,不是疯狂的迪士高,欧阳一听便知道是古筝伴奏孟庭苇的《纯真年代》,吧名如歌。

  欧阳一眼便看到欧阳荻早已坐在离吧台不远的一张长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正向欧阳挥手。

  欧阳远远地看着欧阳荻,觉得欧阳荻是那么的显眼和出众。

  欧阳快步走过去,欧阳荻浅呷了一口红酒,仿佛有些醉了,眼波如水,痴痴地看着欧阳。他不是欧阳,是何荻,欧阳荻已有些迷乱。

  欧阳瞧着欧阳荻灯下娇艳的脸庞,醉人的眼波,心旌摇荡。欧阳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夺下欧阳荻的酒杯道:”不要再喝了。”

  欧阳荻不依,娇声道:”我要喝,你也要喝。”说着,身子已蛇一般向欧阳倚了过来。

  欧阳气血一阵翻涌,意有些不能自己,不禁拥住了欧阳荻,只觉触手柔软,满怀生香,某根神经已兴奋了起来。

  欧阳荻口中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不知哪里的力气将欧阳扑倒在长椅上,欧阳想推开欧阳荻却又无处下手,这时欧阳荻的口已重重地压在他的唇上,舌头不安份地穿过欧阳的牙齿,与他的舌缠绕在一起。

  欧阳脑中一阵悸动,几乎晕过去,心脏也突地停止跳动,全身麻痹再无半分力气,端着酒杯的手无力地松开,杯子跌在椅前的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呯的一声。

  欧阳被酒杯碎裂的声音惊醒,脑子也顿时清醒。

  欧阳荻却突地怔了怔,一眼见到自己俯在欧阳的身上,想说话却发现口中还含着欧阳的舌头,立时满面羞红,迅速地坐直身子,垂着头哪还敢说出半个字。

  欧阳也乱了手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说这是你主动的?

  欧阳也很诧异,一向矜持的欧阳荻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主动?更惊讶自己的克制力是如此之差,幸好杯子摔碎了。

  欧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并且立即便知道什么地方不对。

  欧阳惊异地发现,刚才摔碎杯子所发出的刺耳的声音没有引起酒吧里任何一个人的注意,酒吧里的每一个人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人出去,没有人喝酒,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看他们一眼的人都没有。欧阳突然明白为什么欧阳荻坐在人群中是那么夺目,因为欧阳荻有生气——酒吧里一点生气也没有。

  难道酒吧里的人全是木头人?或者是——死人!

  酒吧里一遍遍重复着孟庭苇的歌声。

  欧阳的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欧阳两秒钟内作出了决定,一作出决定欧阳立即付诸于行动,刚刚作出这个决定,离他们最近的那张桌子上的一个人(或者是东西)已带着一股腐臭扑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欧阳已踢开那张长椅挡住了扑来的人(东西),同时紧紧抓住欧阳荻的手向门外奔去。

  这时,屋里所有的人(东西)全站了起来,摇晃着向二人拥来。

  刚奔到门口,酒吧轰的一声坍下,地面上荡起浓烟一般的灰尘之后,酒吧里的人所有全被埋在了的砖石瓦跞之下。

  欧阳心有余悸地道:”好险。”手上突然一紧,已被欧阳荻牢牢握住,欧阳荻的另一只手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向他的咽喉。

  欧阳大惊,偏头一躲,堪堪闪开欧阳荻的一扼之势。

  欧阳荻缓缓抬起头,脸色霎白,眼睛通红一片,嘴角抽动,面容说不出的狰狞,喉中突地一声长嘶,手又疾抓了过来。

  欧阳额头红光一闪只听欧阳荻惨呼一声,仰面摔倒。

  欧阳喘了一口气,见欧阳荻不再有动静,这才扶起欧阳荻,伸手探了探鼻息,还好,虽然昏了过去,却无生命危险。

  欧阳再转头去看,哪里有什么酒吧,连一块石头也没有,而置身之地却是离学校不远的一块草地。

  这里怎么会有脏东西出现?欧阳荻不觉间被鬼上身,要不是欧阳反应快,几乎命丧这里。

  欧阳冷冷地笑了笑,背着昏迷的欧阳荻离开了。

  欧阳荻一觉醒来,头痛欲裂,勉强下床拉开窗帘,一缕阳光直射了进来,屋里顿时增添了些许暖意。

  欧阳荻揉着额头,极力回忆昨晚的事:丁波、欧阳、酒吧……想到这里,欧阳荻一下子跳了起来,立即打电话询问欧阳,得到的答复是:昨晚他们路经酒吧,欧阳荻喝多了,欧阳将她送了回来,仅此而已。

  难道我真的喝多了?欧阳荻怀疑地揉着太阳穴,推开了门。

  门口站着她的父母,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欧阳荻不解地问:”干嘛这样看我?”

  母亲有些战战兢兢,迟疑着问道:”昨晚我们是不是见鬼了?”

  欧阳荻低头想了一想,肯定是父母看见送自己回来的欧阳,误认为是何荻了。

  欧阳荻的目光顿时变得黯淡,从口里吐出几个字:”他叫欧阳,是我的同事。”然后冲出门去。

  欧阳荻有想哭的冲动,自从欧阳出现,她的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了,关于何荻的记忆都被翻了出来,往事清晰地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她不知这些日子是怎么度过的,懵懵懂懂,浑浑噩噩。

  欧阳荻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经过一个书屋,欧阳荻抬起头看了看,名叫星愿,立刻想起任贤齐和张柏芝合演的《星语心愿》,情节很是感人。欧阳荻心头又涌起一股酸楚的感觉,随意望向书屋,里面没有多少人,摆放着两三张极雅致的桌椅,是供读者看书坐的。

  欧阳荻已不知走了多久,正觉疲惫,立时直奔里面的椅子走去。

  刚跨进门口,突有一个人迎面撞了过来。欧阳荻不防,撞了个正着,只听哗地一声,人倒是没事,只是苦了这个人手捧着的书,散落了一地。

  欧阳荻赶忙蹲下来帮着捡书,连声说:”对不起。”

  那人接过欧阳荻递来的书,目光正迎上欧阳荻的眼睛,手竟然一抖,书又滑落在地上。

  欧阳荻也看清面前的人,身材魁梧而强壮,皮肤却十分苍白,好像从没有在阳光下待过。

  那人向欧阳荻展颜一笑,眼神是充满了意外与惊喜。

  欧阳荻微笑着向他点头,重又帮他捡起书。

  欧阳荻突然咦了一声,散落在地上的书中夹着两张光盘。

  那人露出笑容,道:”你喜欢玩游戏?”这两张光盘是一款叫做《仙剑奇侠传Ⅱ》的游戏,欧阳荻早就想买来玩了,因欧阳的出现而忘却,这时突然看到才想起。

  欧阳荻笑着点头,那人马上将光盘递给她:”这可是正版的,如果喜欢你就拿去玩。”

  欧阳荻婉言拒绝了这个陌生男子的心意,却知道了这个人叫做张天翔,是一家电脑公司的程序设计员。

  张天翔对欧阳荻很有好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欧阳荻工作的地主,竟将光盘寄到了学校。

  随光盘还附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不外乎是如遇天人,一见钟情之类的话语。欧阳荻虽然对他的印象不错,可即使没有何荻这个阴影,也不至于就草率地接受一个不了解的人的感情。

张天翔却深谙”皇天不负有心人”的真谛,不依不饶,锲而不舍地追求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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