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夜深
无月无星的白峰峰巅,好像一座幽暗无比的鬼城,到处阴森可怕。寒气从石缝中透出来,从密林中透出来,从冰雪地面上透出来,仿佛将峰巅冷得凝固了。
松涛声有气无力,虫鸣声此起彼伏,草丛中窸窸窣窣,流水声断断续续。受到深夜的束缚,各种声音也变得怪怪的,好像畏惧游荡于夜间的鬼魂。
如果没有坚定的意志力,或者受到某种东西吸引,没有人愿意在如此可怕的深夜行走于山间,好像幽灵一般。幽灵不可怕,可怕的是鬼打墙。
所谓鬼打墙,就是人在夜晚或郊外行走,分不清方向,不知道往何处走,老在原地转圈。
假如一个人陷在鬼打墙的境地中,只有祈祷黎明赶快来临,或者手提灯笼的行人出现。或许,光明是破解鬼打墙的唯一办法。
然而,如果一个人的心陷入鬼打墙呢?他是否有办法找到一线光明,指引自己逃离鬼打墙,重新找回自我呢?
抑或,鬼打墙不过是一个人的心魔,是一个人自己在画地为牢?那么,他该如何找到心中的正道,摆脱心魔的束缚呢?靠信念、机遇或意志力,还是永远也不能逃脱?
泰平踏着满是松子、枯叶与断枝的雪路,缓缓地穿越一片白峰极其隐密的松林,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慢慢地向后山走。他的衣服是黑色的,与深夜融为一体,好像一只硕大的黑鸟,在林间踯躅而行,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
可是,泰平不是黑鸟,而是一个求索者。
对于泰平而言,白峰曾是一个遥不可及的高峰而已,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求索者,试图在峰顶找寻真义,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白子。不过,昭阳变故改变了一切,也改变了泰平的人生轨迹,几乎是一夜之间,泰平不再是原来的泰平。
为了泰氏家族与北靖,泰平接受扶垚的建议,登上白峰、搭建草屋,潜下心来求索。求索是什么?求索会得到什么?没有人告诉泰平答案,他只能遵从内心,默默地前行。
幸运的是,短短一两个月的时光,泰平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从几位求索者身上,发现了求索的魅力,也发现了求索的意义。
求索未必是彻头彻尾的改变,也未必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能够感受到一束光,始终照耀在心中或许就足够了。通过书籍与同自己内心的对话,泰平渐渐有了方向与目标,尽管有点模糊,却已足够令他振奋。
更令泰平振奋的是,他在白峰认识了几个有侠肝义胆的求索者。他们讨论北靖六镇的遭遇,对泰德一家报以同情,对缇谧的行径极为愤慨。当然,泰平没有张扬自己,只是默默地听着罢了。
最令泰平感动的是,莫念白带着矮冬瓜与高老头登上白峰,已经将自己困在了茅草屋中,最终竟戏剧般地放过了自己。仅此一点,泰平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正道自在人心。
归藏与黄莺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亦是因为心中仍有正义感与良知,知道泰德抚司是一个可敬的人,泰氏一族受到了权谋者的卑鄙陷害。
莫念白不想再受某种恩情的束缚,更知道桑楠的作法是害人害己,所以他决定离开亚夏中土,去寻仙峰寻访老友江山。
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都有存在的意义,并非只有取代一种途径,共生互补未必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泰平从莫念白说话的字里行间,明白真正有大智慧的人,不会纠结于利用对抗的方式解决问题。泰平似乎对如何实现和平,又有了一种全新的思考。
临别之际,莫念白送给泰平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一套刀功心法。莫念白的武功深不可测,能够得到他的亲传心法,泰平自然喜不自胜。待莫念白与归藏、黄莺远去,泰平打开袋子,发现心法不过是一张纸。纸上面只有短短的八个字。
破除心魔,鬼打山墙。
没有源起,没有结尾,没有解释,没有道理。然而,泰平细细品味,头半句似乎又有些道理,暗含了极为玄妙的内涵与内容。可是,鬼打山墙是什么意思呢?泰平百思不得其解。
“泰平公子,你确定要去鬼洞看一看吗?”熊宝挨近泰平,有点胆怯地问道。
熊宝本想早日下山,返回北靖见伦西克,替泰平联络熊族,凭借熊骨符节建立联盟。恰巧,熊宝将要启程的时候,白峰降下了大雪,山路湿滑难行,泰平担心出事,就留熊宝住下来。
当晚,泰平与熊宝吃罢了饭,开始谈起雪国往事,以及前往昭阳的见闻。两个人谈论的重点,自然绕不开熊族老言答,尤其是老言答的刀法。
“你怕了吗?”
“有公子在,熊宝就不怕。”
“那就好。对了,你说曾陪老言答深入雪国,寻找传说中的三面树神,探寻雪神至宝预言水晶球,当时的情景究竟如何?”为了缓解熊宝紧张的情绪,泰平决定闲聊一会儿。
“依照苏克旗熊族所说,三面树神远远早于雪神,曾是混沌时代的大神,主宰雪国的命运。”
“小时候,我听说过不少关于雪神的传说,只是后来才了解三面树神,知之甚少。”
“有人说,三面树神为了雪国的安定,避免各个熊族部落内斗,才收了法力离开供奉之地。”
“三面树神去了哪?”
“一种说法是,三面树神去了萨彦峰,后来又去了域外;另一种说法则有点残酷,认为雪神困住了三面树神,将其封印在暴雪山的暴雪峰。”
“没想到,人与人之间斗争不休,神明之间也不能免俗啊!”泰平轻轻地叹息道。
“熊宝不懂这些道理。公子,你为什么对三面树神感兴趣?”
“我的奶奶曾透露过一个惊人的秘密:苏克旗祭司借三面树神之口预言,冼蓉的子孙将成为王者,其中还将有一位女王,统治辽阔的北方疆域。”
“老言答早就知道这个预言。”
“哦?”
“为了证实苏克旗祭司的预言,老言答还曾前往萨彦峰与暴雪峰。”
“言答见到那位祭司了吗?”泰平关切地问道。
“没有。不过,老言答听几个熊族部落说,那位苏克旗祭司至今健在,可能躲在暴雪峰中的某个山洞中。”
“莫非老祭司是为了保护三面树神?老言答不想透露这个秘密?”
“公子可能说得对。苏克旗熊族是一个另类,伦西克一直对其不满,鼓动其他熊族部落对苏克部孤立,或许就是不希望三面树神的秘密广为人知。”
“那么,老言答坚持随马戏团南下,也许是为了让我了解三面树神,了解预言,为了北方族群做些什么。”
“老言答多次说过,他相信泰平公子会成就一番大事的。”
“我对老言答万分敬重,可惜自己未能向其学习刀法,又未能亲耳听言答讲三面树神,真是太遗憾了。”
“人生的遗憾太多了,多一个,少一个,又能如何?”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这时,泰平与熊宝才想起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怪人。
此人相貌古怪,行为更是奇奇怪怪,疯疯癫癲,走路几乎没有声息。熊宝留在白峰的那一晚,这人悄无声息地登上白峰,声称自己遭遇了鬼打墙,只能躲在白峰暂避。
其他求索者见他怪异,不敢靠近那个人,便怂恿他来找泰平。怪人果真跑到茅草屋,请泰平留他暂住。
泰平见这人虽然疯癫,眼睛却澄澈明亮,似乎不是一个平凡之辈。经过一番交谈,泰平才知道这人名叫胡诡,乃是鬼族后裔,先祖曾经显赫一时。
胡诡表现得神秘兮兮,熊宝觉得有趣,便又在茅草屋多了住了两日。令两人奇怪的是,胡诡白天绝不出屋,只是闷天睡觉。
今日一大早,胡诡好像中了邪似的,说后山有一个山洞,里面藏着鬼。
胡诡还说,要想打鬼或抓鬼,只有乘着漆黑的夜钻入山洞,当鬼气尚凝未凝之际,一刀劈散鬼气所筑的鬼墙。
泰平哭笑不得,熊宝却兴致勃勃,两人便去半山腰,询问求索多年的几位求索者。结果令泰平大吃一惊。
求索者封吉说,白峰后山有一座山洞,洞口不大,纵深不小,宛如一条张开大口的黑腹长蛇。山洞周围满是密密匝匝的山林,或有狼虫虎豹出没,或有胆大的猎户持叉而行,只是都不敢进入那山洞。
原来,山洞非常神秘,若是入夜之后进去,是很难脱身逃出了,如同鬼打墙一样。
据说,白峰上有一位白子听了猎户的话,根本不信邪,只身一人跑到这个山洞中。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发现他的时候,白子已经疯掉了。
从此以后,无论是猎户还是白子求索者,都对这处山洞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