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风流案惊破救厂梦
秦经理说吴加林是向河渠的校友,这到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两人都在风雷中学读过书,吴加林比向河渠高一届。两人之间不太熟悉,不过吴加林的名字对向河渠而言不但熟,而且颇怀敬佩之意。因为吴加林的数学成绩不但在风中,而且在临江,甚至在全省都有名,他在全省数学竞赛夺得的可是第一名。
第一名啊,在向河渠来说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向河渠虽然成绩不错,那是总分高,论各科成绩,没有一门在全班拔尖的。因而他只能当学习委员,却当不上任何一科的课代表;受班主任的青睐,却不得宠于任何一科的任课老师;甚至在高一下学期因堆砌辞藻还受到语文老师的批评。
吴加林论成绩,考大学本应不成为问题,却不知为何故,有人说是为家庭出身,没能上成大学。运动后期插社插队来到沿江,因他弟弟的关系与向河渠熟悉起来。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向河渠挑一担草去街上卖,被吴加龙看见。拉他哥哥来见,告诉他哥说在校演戏期间向河渠怎么关照他。
吴加龙是初一(三)的学生,高三(二)演《刀对鞘》这个戏时需要一名地主的儿子,到初中部去找,走了几个教室,发现吴加龙的言语和身材相貌符合要求,就与初一(三)班主任殷老师商量借了过来。
在排练、上台演出期间处成了好朋友,一段时间内常看到他来找向河渠玩,尤其是星期天向河渠不回家时他必定来,直到运动爆发。运动中他没有象燕子一样跟到镇北,因而失去了联系。这一偶然的相遇使他很高兴,不住地说向河渠怎么怎么对他好。
其实随着时间的过去,向河渠早已淡忘了这个小家伙。也因他的介绍,原本不怎么陌生的两人渐渐有了来往,并处成了朋友。后来知青回城,又一次失去了联系,直到去年吴加林调到沿江信用社任信贷员。
提起吴加林,向河渠又想起春节前与他在乡党员干部冬训会上坐在一起时的交谈:吴加林问向河渠组织问题有没有解决?得知没有。问为什么?
向河渠说:“第一我还没够上入党的条件;第二党支部里的那些个党员的表现看不出有比我好的。不比我好,为什么要挤进去与他们为伍?
四十多岁的人了,岂不闻三十要进,四十要升,五十要等,六十要滚,我进还没进,更不谈要升了。不想当官升官,只想认认真真地做个好人,所以就不操这份心思打那份报告了。你呢?”
“我?过几天再说吧。”“过几天?过几天也就是说快了。”“明天还明天复明天,明天何其多呢,更何况过几天。”说得两人都笑了。
吴加林笑指台上说:“你看看台上的这些老爷们,又有哪一个象真正的共产党员?唉——党啊——党,党员的光荣称号硬被党员自己给糟踏了。”
这一次的闲聊让两人的心靠得更近了一些,双方都觉得对方的人格理想、做人标准都差不离,也就是说是习相近的朋友。吴加林能和秦经理配合起来帮自己吗?向河渠盼望他们能。
楼房让出后大概十来天,信用社冯主任、吴加林来厂了解情况。向河渠将南京、扬州、淮阴三处要货函电给他们看,带他们去仓库、车间,让他们了解到车间停着产,仓库没有货。
冯主任说:“你的两份报告我们都看到了,也商量过。现在有两关过不去,一是楼房不属于你们的了,贷款却没减少,资金风险度更大,上级通不过。从一定意义上说楼房不是生化厂的,是国家的,生化厂无权出让;二是全社贷款指标倒挂,拿不出钱来。目前只能保障小化工的正常运转。公司老秦追了几次,我和小吴来看看。
情况我们已了解了,其实早就了解了,小吴已说过不止一次。我们将情况向区社汇报,看能不能请区社领导出面,将楼房款动员乡里设法承担了去。这样就是我们收一半,给你们留一半,有五万块你们胶带也就可以启动起来了。至于香肠,以后再说,现在的关键是楼房款。”
正说着呢,税所的老蔡、小李来了。小李一进门就说:“向厂长,欠税再不缴,就不给票啦。”葛春红在门外接口说:“不给票哪来的钱?没钱缴什么税?”一个重复说着不缴欠税款就不给票,一个说不给票没钱缴税,到让正说着话的冯主任住了口。
“好啦,好啦,春红,去作个准备,今天各位在这儿吃顿便饭,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说。”向河渠站起来说。
“啊,不了,向厂长,我们还有事,过天来讨扰。就这样,再见!”冯主任伸出手来,向河渠再怎么挽留也没留住,一径走了。
从后窗户望见冯吴二人走出了楼房过道,小李回过头来说:“秀才,怎么样,戏演得不错吧?”
“什么演的不错?”向河渠弄糊涂了。老蔡说:“亏你还是个文豪,这点儿也看不出来?小李子这么一嚷嚷,不是在告诉信用社再不贷款,生化厂连票也领不到了。厂一关门,向谁收贷款去?”
“噢——”向河渠这才恍然大悟,说,“谢谢二位,谢谢。”“谢什么呀,能关照不关照,也对不起死鬼老头儿啊。”老蔡说。
提起死鬼老头儿,三人都沉默了。谁都知道死鬼印所长是个大好人,生前到沿江北片来,总爱到生化厂来坐坐,跟向河渠聊聊。他的侄女儿印玉冰是向河渠高中时同级不同班的同学,在镇北一起参加过运动,对向河渠印象很好,在大伯耳朵里说了好多好话。因而他常要求分到沿江的人员多照顾向河渠那个厂。以致免税期过去后还又让向河渠在帐上做点手脚,延了一年期。当然生化厂阮志清不呆,对印老头和他的部下也不薄,喝酒、打牌都有人陪着。
一个多月前为退休、离休的待遇事,老所长竟然想不开自尽身亡。风雷镇有些人成群结伙冲进税所,将现任所长打了一顿,骂道:“该死的没死,死了不该死的。”被打的所长好长时间不敢单独上街,可见死鬼老头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了。
吃饭的时候,老蔡笑指着向河渠说:“你呀,那儿都好,就是一点不开窍,知道哪一点吗?”赵国民说:“拍马屁!”
老蔡说:“对!就是这一点。听印老头儿说你要是会拍马屁,早就上去了。阮友义、钱海涛他们要是不拍严惟恭,余志高、李国成、朱来安要是不拍严眼镜儿能上去?他们哪个水平比你高?”向河渠连忙摇手说:“别瞎说,志高、来安水平都不低。”
“其他三个呢?胎生老爷照远不照近,你成天跟眼镜儿在一起,怎么就没提拔到你的?还不是不会拍?”
“严书记是个好人,能算我的老师呢。”“我不否认他是个好人,在沿江我是个老税务了,知道他。再好的人也喜欢拍马屁的人啊。”
“可是他也后悔没关照我了呀。”
“他后悔?他后悔你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说了?”老蔡追问。
向河渠自知失言,无奈话已出口,又不善掩饰,只好将严书记找他去公社说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老蔡叹了口气说:“这说明眼镜儿是知道你论条件不比那些人差,只为自己用着顺手,想再过段时间送你走,却不料他自己遭暗算,来不及帮你了,也是你的命丑。不过说来说去,要是你肯拍马屁,又怎么会到今天还在当这个倒楣的厂长?”
“来,喝酒,喝酒,不说这些了。”向河渠端起杯子让着大家说。
“喝归喝,说我还是要说。”老蔡喝光杯中酒,边将杯子伸到国民面前让给倒,边说,“你们知道我家那个细鬼已拍到什么位置了?营长,知道吗?营长啦。要是不会拍,说不定还是个排长呢。”
小李笑着说:“我丈人老爹就是爱显摆,你儿子会拍,你怎么就不学学儿子的本事,也拍个所长当当的?”
“你懂个鬼呀,老子识字少,文化水平不高,要不,所长还轮到他个杂种?”老蒋见越扯越没边了,忙站起来敬酒说:“喝酒,喝酒,喝酒不谈国事。”
信用社来过的第二天,区工办江主任在秦、姚两位主任的陪同下也来视察生化厂。同来的小王一见向河渠就喊:“向大哥。”见向河渠似乎不认识他,就自我介绍说他叫王瑞元,跟李晓燕一个班的。向河渠恍然大悟说:“你就是那个上课溜出去小便也没被老师发现的小不点儿。”“是啊,就是那个常尿床,被你爸开药吃好了的小王啊。”
两人热烈地握手,江主任笑着说:“小王听说了你的名字,给我们讲了学生时代帮小同学缝被子、洗衣服的故事,还讲了运动中救一位女同学的故事,你在小王心目中可是个好大哥呢。”
向河渠说:“我是他们班的辅导员,为他们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小王说:“初三的光宏、荣进说你也帮他们缝过被子,你可不是他们的辅导员啊。”
江主任说:“可见你这个大哥哥为比你小的同学做了不少好事。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忘不了你呢。”
向河渠说:“都是些小事,难为他们还记得。说起来作为做哥哥的,为小弟弟小妹妹做点事还不是应该的吗?不说这些了,各位请。”
向河渠向江主任汇报了承包以来的得失和现状,重点突出了香肠生产的意义和收去楼房不承担贷款的后果。随后领他们去看了胶带和小化工车间,江主任跟车间工人谈了话。临走前表示将向区委汇报这里的情况,争取帮生化厂解决一些问题。
向河渠知道冯主任、江主任的到来都是秦经理运动的结果。从道理上说这是最起码的要求,谁住楼房谁承担贷款,应该能满足。
蒋国钧却说:“论理是这样,可是人家不跟你论里,却要论丈,你有什么办法?”向河渠说:“秦经理办事一般都经过深思熟虑,按说没有问题。”蒋国钧说:“我也希望没问题。”
当天下午向河渠在诗里写道:
彤云忽漏一线光,阴可转晴费猜详。但有一丝希望在,也当放手搏一场。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应该没问题”却偏出了问题,当晚就出了意外的问题。
晚上,向河渠正在写《咬紧牙关争生存,振奋精神图发展》,猛听得楼上一声脆响,不知哪儿的窗户玻璃坏了,接着传来争吵声。打开后窗一看,暗淡的灯光影子中好象是秦正平的爱人和妹妹在晃动,就在小秦的宿舍窗前,向河渠心想坏了。但没现身去平熄这场风波,要是在生产队他是会出现的,现在出事者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可够不上出场的资格。站在后窗前看听了一会儿,见两个女人已离去,秦正平也随之而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他也重新坐到桌前拿起笔。
正写着呢,电话铃响了。过去向河渠宿舍没装电话,当了厂长后也没让装,反正会计室也不离人,装不装无所谓。这一回搬到新房子里,与会计室隔壁,就在隔墙上留了个方洞,电话机搁在方洞中,两边都可以接。
电话是唐书记打来的,问清旁边没别人后说叫可靠人去楼上将玻璃装了,别声张。向河渠答应后立即去前边电工值班室叫醒小环,让他去办。小环说哪来的玻璃呢?向河渠说不管从哪儿拆下来,先装上。随后又加了句:不管谁问,都推不知道。小环说:“我知道,你放心。”
迟早会出事,这一点向河渠早有预感,因为正妻与情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听秦正平的妹妹小秦说,噢——,为跟情人小秦区别开来,还是叫名字吧,秦正平的妹妹叫秦秀芳。
秦秀芳说她嫂子虽然精明能干,事事不让人,但对公婆孝顺,待她们姐妹非常好,因而全家都护着嫂嫂,常为哥的花心进行指责。情人小秦呢,勤快、聪明、善解人意,人见人喜,容貌美自不必说得,一张小嘴叽叽喳喳,就是不饶人。
曾听人传言,有一回在公司过夜,晨起后正梳着头,秦经理买烧饼去了,恰在这时正妻闯了进来,又恰巧秦经理捧着烧饼随后进屋。正妻指着丈夫责问:“往日你总撒谎说没有此事,今天怎么说?”
谁都料不到的是,小秦居然对秦经理说:“怎么啦,还怕她怎的?”
气得正妻揪住就打,立刻被秦经理止住说:“事情闹大了,看你怎么收场?”正妻一想事关丈夫的前程,才压低嗓门说:“你给我记好了,随你多会骗,我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已生有两个孩子,你只能是个偷偷摸摸的婊子。”
传言实不实,无从查考,但从这则传闻上向河渠预感到要出事。今天这件事会不会风不动水不摇地就此过去,他不知道。
以前不管风声如何,有苏乡长他们罩着。绯闻之类原本不是大事,也很少有人追究。在沿江就没有听说过有人为这事受追究。再说啦,稍稍有点权势的,有几个没有婚外情的?
就说自己吧,如果不是心里有个王梨花占据着,就真能象柳下惠坐怀不乱?别,别说啦,就是有个王梨花始终在心头,还没做到坐怀不乱呢,更何况他人?
就象陈毅诗中所说的,若非有这样那样的束缚,哪个男人不是“爱河饮尽犹饥渴”?没有情人的,除非他生理上、心理上不是个男人,或者条件不允许罢了。因而只要是个男人,有点权势在手,或者已经有了,或者很想也有的。一般对这类桃色事件总是装聋作哑,不去过问的,除非是——。
除非?向河渠猛然一惊,打开后窗向东北角楼上一望,不见有灯光,记不起阮志清今晚是不是住在宿舍里了。整个大楼,东边除阮志清宿舍暂没动外,全归公司所有;西边楼上因生化厂职工宿舍棚屋还没搭建,暂时保留着,除小化工当班者外,基本没有他人居住;楼下给了阮志清的塑电厂,晚上根本没人;而公司一般除值班的,也是没人住宿的;更何况还正处在农村大忙中呢。因而整个大楼,只要阮志清不在,刚才的一幕就没有外人知道。本厂职工是无须多虑的,他只愿阮志清这一夜回了家。
第二天赵、蒋来厂后,向河渠将事情说了一遍,要国民去叮嘱昨晚在厂人员只推什么都不知道 ,不许乱说,不许传给别人。
第三天第四天都不见动静,一切如常,秦经理门开着时仍然是人来人往的,向河渠庆幸事情终于过去了,不禁为之松了一口气。谁知第五天上午,向河渠日记里记的是:“6月16日冯仁政、尹助理来调查11日晚之事。”
那天冯、尹二人本来找的是支书蒋国钧,因为蒋国钧当晚不在厂,只好再来找向河渠。
冯仁政这个人官不大,架子不小,动不动喜欢说“我们党委”“我代表党委”,工农干部,没多少文化,却很少有人在他眼下,因而在公社,现在叫乡政府里差不多没有人喜欢他。向河渠,一个小小的通讯报导干事,半脱产的工作人员自然更不在他眼下。直到发现公社大小干部,尤其是一把手严良朋很是赏识向河渠,这才改变了爱理不理的态度。
常言道狗眼看人低,随着向河渠越来越倒楣,他当然更看不起了,因而一到生化厂就找蒋国钧,谁知老蒋那天不在厂,自然无法知道,只好与向河渠见面。
听老蒋转述了两人的来意,向河渠招呼葛春红来泡茶,请来人坐下后说,那一天是端午节,在家多喝了点酒,到厂后就睡了,不知道老蒋说的事情,所以说不出个什么来。
冯仁政面无表情地说:“向厂长,作为一厂之长,你应当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不可为私情有所隐瞒。”向河渠笑笑说:“冯纪委错了,我酒多睡了是事实,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是事实,不懂你所说的私情是与哪一个的私情?隐瞒了什么?”
“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吵得那么厉害,玻璃都打碎了,你不知道谁相信?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说谁跟谁吵得那么厉害?什么地方打碎了玻璃?我为什么应该知道?生化厂的事我有责任知道,这件事,你说的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在我们厂内?”
“我问你,玻璃是不是你叫人连夜装上的?”“开什么玩笑,装玻璃?你瞧瞧我们住的地方快二十天了,还用芦菲遮着,叫谁给谁连夜装什么玻璃?”
冯仁政火了,站起来说:“向河渠,我是代表党委来的,你这是什么态度?在跟谁说话?”向河渠冷冷地说:“冯纪委,你是谁,我们同一个锅子里盛饭吃吃了年半把还不认识你吗?别说你只是个委员,就是书记来也不能逼我说我不知道的事情。你说了半天,我都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事,你教我说什么?”
“什么?你不知道说什么事?老蒋不是已跟你说得清清楚楚的吗?”“老蒋就坐在这儿,请他说说他说了什么?”
老蒋与向河渠一起工作这么多年,还不知理论家的厉害?他也巴不得冯仁政丢相呢。于是实事求是地说:“我说十一号我没在厂值班,不知道楼上发生过什么事,向会计值的班,请向会计反映反映。”向河渠接口说:“告诉你冯党委的是我酒多了,睡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错了吗?喝了点酒,睡了,有多大的罪过值得你代表党委来问罪?”
尹助理是个知识分子,第一次来生化厂,知道这样下去什么也问不出来,就说:“是这样,有人反映六月十一号晚上,工业公司经理秦正平跟一个叫秦秀兰的女工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被他妻子发现,大闹了一场,打破了玻璃,捉了奸。乡政府接到举报,特来查访,请向厂长配合。”
向河渠笑笑说:“早这么说清楚不就好啦。我不知道,当天在厂的不止我一个,问问别人不就知道了。那天当班的有小钱、小曹、老周,化验室的小戴也在,还有电工小环。春红,你去找他们来让尹助理问问。”
冯仁政说:“也好,老蒋,到你那儿去开个座谈会。”老蒋说了声好吧,站起身要走。
向河渠站起来森然说:“且慢!”冯仁政问:“怎么了?”向河渠边向电话机走去边说:“等我打个电话问问阮书记,向河渠的厂长什么时候撤掉了?为什么派人来背着我搞什么调查?”
冯仁政高声问:“什么意思?”向河渠也高声问:“我问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召集我厂职工要背着我这个现任厂长搞什么调查?党纪国法中哪一条规定我必须回避?”
尹助理一见,连忙打圆场说:“向厂长你误会了,不是背着你,是你这儿地方小,”再一想老蒋那儿也一样大,就说:“就在这儿好啦。纪委,你看——”冯仁政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的,就这样。”
老蒋在走廊上对已陆续走来的职工说:“带凳过来。”
等大家坐好后,老蒋说:“向会计,是不是你先说说。”向河渠说:“好!各位,将你们请来,是这么回事。据说十一号晚上,就是你们当班的那个晚上,工业公司秦经理与我厂一位女工发生不正当关系。被他女的发现,大闹了一场,打碎了玻璃,捉了奸。据说事后有人去帮装了玻璃。乡政府接到举报,特来调查。问到我,因为那天端午节喝了点酒,早早睡了,因而什么都不清楚,所以请大家来谈谈。请知情的同志如实反映一下。冯纪委、尹助理,是这个意思吧。”冯仁政气哼哼地不回答,尹助理拿着笔说:“是这个意思,请大家报报自己的名字,如实反映一下。”
一阵沉默,谁也没开口,老蒋催促说:“刚才向会计不是说了吗,如实反映情况,有什么说什么。”
周兵第一个开了口,他说:“我叫周兵,那天在烧片碱,没听见哪儿闹,也没听说这件事。”戴冬珠说:“我叫戴冬珠,是做化工实验的,在试做氯化钙,没听见什么吵闹声。”小环说:“我叫环泉,电工,装玻璃的任务是向会计交给我的,但葛会计那儿没钱,一直没买,只好还是用芦菲先糊糊。”老蒋听小环说时原本吓了一跳,这时说:“不是说的这个,说的是楼上的玻璃。”
小环说:“楼上的玻璃关我们屁事。”尹助理问:“那天晚上闹事,你听见了吗?”小环摇摇头说:“向会计让我早日学完电工知识,争取早日拿到电工证,我天天学到半夜,别说没有吵闹,就是有也注意不到,我在东南角,离得最远。”小钱、小曹都说没听见。
向河渠笑笑说:“二位,他们在工作的人都不知道,难怪我这个睡着了的人就更不知道了。再说尹助理说的那个女的是胶带车间的。胶带车间已停工待料好多天了,也没见着这个人的人影啊,不要是‘莫须有’吧。”尹助理说:“举报人是这样说的。”边说边卷起了笔录。向河渠一笑说:“那就以举报为证吧。怎么,不需要反映人莶字了?”
冯仁政瞪着向河渠说:“姓向的,枉为大家称你为人正直,哼!也只见啊。”边说边站起来,转身就走。向河渠依然笑着说:“我姓向的自恃一直恪守着自己的做人准则没有错,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当知则知之,不当知则不知。只不知冯党委可有做人的准则,一个真正党员的准则?”
冯仁政停住脚步说:“你说什么?”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你,你太过分了。”说罢鼻子“哼”了一声,举步跨出门去。向河渠说:“用不着哼哼,请转告党委,如果不支持生产香肠,向河渠春节前就辞职回家种田去。”
冯仁政不知说了句什么,跨上自行车就走。尹助理同向、蒋握握手,也随之匆匆离去。向河渠站在过道里望着他们的背影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传出去老远老远。
老蒋说:“冯仁政是个整人的专家,屙屎离他三尺,你又何苦招惹他?”向河渠轻蔑地说:“别人怕他我不怕,无欲志则刚,厂长不当了,回家种地去,怕他个鬼!今天这出戏又给我增添了素材,还得谢谢他呢。”
“小说中也写这些?”“写呀,你以为写什么?都是社会上发生过,或者可能发生过的故事。我的《一路上》是自传体式的小说,自然大多是自己的所见所闻了。”
见蒋国钧愕然,向河渠笑着说:“在农机站时何宝泉就笑指着施汝明说:‘司机长你给我注意点儿,别做坏事让秀才知道了,写进书里去。今天的事当然要写了。”
葛春红将冯、尹喝剩的残茶倒掉,站在旁边说:“我看今天来调查是正确的,你们为什么要替姓秦的遮瞒?”
向河渠说:“还有一句话你大概没好意思说吧?来,屋里坐,听我来跟你剖解剖解。”
别说是葛春红了,就是读者诸君也会不以向河渠在这件事上的做法为然的:秦正平乱搞男女关系,你向河渠为之遮瞒难道还有理了?冯仁政所说的“枉为大家称你为人正直”错在何处?就算你理论强,还能将白的说成黑的、错的说成对的?
是啊,看你向河渠如何为自己辩解?
听向河渠说要进行剖解,老蒋、赵国民也跟春红一起进屋坐下,连小曹、冬珠等也没走。向河渠说:“冬珠去叫一下其他同志,索性稍微耽搁点功夫,听我就这件事说一说,以免闷在肚子里瞎猜疑。”
一会儿功夫在厂的同志都来了,坐不下的就站着。
向河渠说:“请大家来是为刚才的事情作个说明。首先得表明一下相关态度和看法:第一,我赞成夫妻关系的专一性,反对乱搞男女关系。虽然学生时代谈过恋爱,至今她在我心中还占据着不小的位置;虽然我也有很要好的女朋友,甚至有学生时代好象影子一样的小妹妹,但我们一直是清白的。我曾跟爱人凤莲说过‘打这把锄头就薅这个草,同意与你成夫妻,就不找第二个女人胡来。’十几年来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我们夫妻关系如何,只看凤莲对我父母如何,就可作旁证。夫妻关系不好,谁肯这么尽心地服侍多病的、还有身患癌症多年的老人?社会上风言风语这么多,可有涉及到我的?厂里这么多女同志,我跟谁说过挑逗性的话语?
我也是个男子汉,才四十多岁,也有性本能的冲动,说不想是伪君子,或者是个残废人,不是真正的男人,正如陈老总在诗中所说的‘爱河饮尽犹饥渴’,恨不得天下美女都归自己还嫌少。只要是男人都有这人生具来的性本能,不但是男人,女人也是这样,只要没有生理缺陷,都具有这种动物的本能。
关键在于你理智控制得怎样?感情的冲动就象水库中滔天的波浪,理智的闸门控制得好,能从中获得甜水的滋润;控制不好,就可能堤毁闸破,祸事临门。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控制好这个闸门。我跟我爱人说过:‘要我彻底忘掉她,永远不见面,我做不到。只能做到不越过清清白白这条道德的底线’,我与她只做朋友不做情人
第二,我要说的是古人所说的‘是非本无定论,世各是其所善而非其所恶’的要义。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说:是与非没有绝对不变的标准,世上的人总是他认为好的就是是,他厌恶的就是非。
今天这件事有人会认为我做得不对,也就是非。那么我们就来看一看冯纪委来调查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表面看来是为了正社会的风气,我不这么看。为什么?让我们来看看事实:稍微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而今有一位党委委员跟他的情人几乎象夫妻一样地在一起,冷落他的妻子好几年了,冯纪委整过他的材料没有?不知道!‘生化厂、纺织厂,十个姑娘九个养,养的伢儿象厂长’流言传得全乡老少都知道,姓冯的查过没有?不知道。秦经理的事有好几年了吧,又有谁来查过?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查?
眼前我们厂的楼房被收去,一分钱贷款都不承担,只有秦经理为我厂说过几次,又搬来区工办、信用社领导帮助运动,力图还我厂一个公道。在这个当口来查,为什么?不就是嫌他没顺着党委有关领导吗?
秦经理为我厂振兴着想,全力推荐我组建这套班子,因而得罪了运动中同一战壕里的战友,现在逮着个机会来借机整他,这是非常明显的。所以这件事,我是指借机整治秦经理这件事,对我厂来说是非不是是。
这也就是我所说的‘当知则知之,不当知则不知’,我不应当知道,所以知也不知,这是事情的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象这类事情,当领导的不是派人下去整材料,而是将他找去进行批评教育,如果屡教不改,才整材料给予处分。孔子说‘不教而诛谓之虐’,什么意思?就是不经教育就处罚叫作虐政,属于暴、虐、贼、吝四大恶政之一。姓冯的行动就是在实施虐政,我们就不应与他配合。
我和老蒋经历过运动之乱,都身受其害,知道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会怎样做,因而事情一发生就作了准备。今天大家当着我的面都说不知道,过后怎么办,随各人的自由。请大家来作个说明,是让大家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假如有人去如实反映情况,请特别指出是我一人指使,与老蒋、国民无关。”
“这不行”“老蒋,你等我把话说完。冯纪委说枉为人们称我为人正直了。我为人是不是正直,自己心中有数。我一直恪守着自己做人的准则就是做人要做一个真正的人,衣裳穿破不让别人点戳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当知则知之,不当知则不知是其中的准则之一,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不是说我支持这件事,而是反对借这件事整人,施行虐政。
如果有人要我协同去找当事人劝喻他们悔改,我会毫不犹豫地参加。
之所以要说与你们无关,也是事实,你俩不必揽去。我要姓冯的捎话给党委,就已表明了态度。今天这番话说给大家听了,是与非,自己评判。好了,大家各办各的事去吧。”
当天向河渠将自己的感触用诗记下,他在诗中说:
乡里纪委冯仁政,人送绰号逢人整。今与助理来查案,要取正平风流证。
说是端午晚间事,妹妹与妻打上门。玻璃打碎无痕迹,特来将事查分清。
事虽实有装不知,不是糊涂很清醒。查秦不是为正风,暗帮生化不能忍。
能察不察谓之明,不该知道自然昏。不教而诛是虐政,怎么可能帮恶人?
风流官员数不清,独独整他又为甚?收我楼房砍香肠,银行、工办接踵临。
一个要压一个帮,知恩就报还用问?我本力小帮不上,能帮一寸是一寸。
诗是晚上写的,当下人们都陆续散去了,小环却还呆立在哪儿。向河渠问:“小环,你想说什么?”“嗯——”他惊醒似地说,“我正在想你刚才说的话呢。没什么,等我想想,再跟你说。”说罢他也转身走了。
“秀才,你看这件事能这样过去吗?”“国民,你说呢?”“我估计不会,而且举报的一定是他。”赵国民指指楼上东北角说。
“认起真来说,按照党纪,免职就是轻的。”老蒋说,“阮志清这个人我很了解他,手段够狠。今天的调查一无所获,自然知道我们会断定是他举报的,阮友义跟他一个人,加上冯仁政,处分难免,但也不会过重,毕竟查无实据。”
赵国民说:“这样说来,香肠生产已没有指望了。”老蒋说:“危险。”向河渠说:“那就面临新的形势,再议议怎么办吧。”
于是连葛春红在内,四个人就商议起来。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反而简单了。商议的结果是赵国民全力寻找小肠或肠粘膜货源,力争肝素重新生产,这是个投资不大稳赚不赔的项目,要花大力气去搞;老蒋主持全面工作,供销、生产一肩挑;向河渠应付泰兴官司,帮助整理阮秀芹留下的一直没理顺的帐务,同时指导实验室的工作。
让老蒋主持全面工作,以便在辞职时不至让职工感到有什么突兀,从而全厂风不动水不摇,一片平静,是向河渠的心愿。上次找老蒋谈心也是这个意思,今天虽然没有明说,估计老蒋也有数。你想想:应付官司、整理帐目、指导实验与全面工作有什么矛盾,还要将全面工作另外交付,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没有推辞不干,向河渠到是白操心了。
话说回来,这次分工改变的理由充足,老蒋就是想推辞也找不出理由来:香肠不生产,如果能找到货源,肝素确实是比任何项目更有缓解厂内危机的开发性项目,而国民是生化厂肝素生产行家,固然非他不行,泰兴就是因为没派他去主持,才一败涂地,所以国民出来全力抓这一行,是无容置疑的。阮秀芹的帐确实是个麻烦事,拖拉不说,误提、算错的太多,葛春红实在难以理出个头绪,傅会计已多次要求向河渠集中精力,亲自动手解决这个问题,再加上泰兴官司,向河渠的推让主持全面工作也在情理之中。再说所谓全面工作,已没有多少工作可以主持的了,胶带车间停产,无货可销,供销员单为小化工去寻找销路,已没多大奔头,因而多数在家听通知,真正运转的只有小化工,而小化工产供销差不多没有什么需要抓的,所以老蒋也没法推辞不抓。不抓,你管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