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校长坐在黄包车上,阴冷刺骨的寒风,吹刮着脸。
他将围巾往上扯了扯,令耳鼻俱掩上,双臂抱胸蜷缩成一团。
车夫转街过巷,在一处名为“福安浴所”的招牌之前停下,问道:“老板,是这儿罢?”
“是的。”周校长下了车,递给他两块钱,微笑道:“辛苦啦。”
那车夫擦了擦额角的大汗,双手接过,道了声谢,拉了车返身离去。
周校长进了浴所,在衣帽间脱得仅剩一条裤衩,迳往浴池走去。
热气氤氲,池中白花花的挺多臂膀。
周校长拣了一处臂膀较少的角落,慢慢下到池中,待得池水没过前胸,缓缓闭了眼,一动不动地享受着不绝涌入体内的热流。
“老板,打搅一下,请问需要搓背吗?”一名肩搭浴巾的搓背工走过来,满面微笑。
周校长睁眼看了看他,淡淡地道:“行。”
说完自池中上来,在一张长条凳之上趴着。
那搓背工忙麻利地将浴巾给盖上,手法熟练地干起活来。
“老板,我这手法还不错吧?”那搓背工问。
“嗯。”周校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那搓背工凑唇在他耳畔,低声道:“广西会馆2楼3号桌。明日上午10点。”
说到这儿,提高语音:“看来您真是劳乏啦,要不,再给您按按?”
“多谢!”周校长回首,复转首趴低,哑声问:“如何接头?”
那搓背工亦哑声道:“黄河远上白云间,春风绿柳又一年。”接着提高语音,“老板,我这力道可行?”
周校长惬意地道:“挺好!”
***
10点整,周校长准时出现在广西会馆2楼3号桌,见坐着一名头戴鸭舌帽,身着灰西服的年轻人,正嗑着瓜子。
周校长微笑道:“请问这一桌可还有客人?”
那人暼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道:“就我。”
“那我可以坐这麽?”周校长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
那人不再蓝他,继续嗑着瓜子,淡淡地道:“请便。”
周校长落了座,叫来一壶花茶,慢慢品茗。
那青年左右扫了一眼,见无人投以关注的眼神,忽然低声道:“黄河远上白云间。”
周校长端起茶盅,揭开茶盖,借喝茶的工夫,低声回道:“春风绿柳又一年。”
那青年拍拍手上的碎末,放下茶钱,起身道:“小二哥,茶钱在桌上。”
言罢起身,走至周校长身旁之时,将一小纸团扔至他怀中,然后快步下了楼。
周校长忙将那纸团捏了,不着痕迹地顺势放入口袋之中。
待得那壶花茶饮尽,周校长方才付了账,不紧不慢地出了会馆。
行至无人的小巷一隅,他方才自口袋之中取出纸团,展开一瞧,见那上面写着:
宾至如归客栈304房。
***
宾至如归客栈并不远,走过两条街,十字路口的馄饨摊旁就是。
周校长进了客栈,前台的小妹忙站起身来,微笑道:“欢迎光临!老板,您是住宿麽?”
周校长微带歉意地笑笑:“不,找人。我有个朋友住你们这儿。”
那小妹追问:“哪个房的?”
周校长道:“304。”
“304?”那小妹投以疑惑的眼神,正欲追问,却见一人快步走下来。
原来正是广西会馆那嗑瓜子的青年。
“哟,这不是表叔麽?”那青年欣喜地迎上周校长,“您老人家那么忙,何必特意过来呢?”
周校长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那青年喜滋滋地携着周校长的手,往楼上走去。
“朋友?……又表叔?”那小妹望着二人的背影,喃喃道:“这年头,人人难测。说话也是……唉,也不知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那青年领着周校长进了304房,探出头去四处张望一眼,顺手关上房门。
一名身着呢子大衣的中年人站起身来,伸出右手走向周校长。
周校长见他约莫40来岁年纪,宽脸,鬓发微霜,但身形健硕。
“周浩同志罢?”那中年人微笑着紧紧握住周校长的手,“我叫纪权,华东保卫处的。”又指着那青年,“这位是高小寒同志。”
“华东保卫处?”周校长目中的疑惑之色一闪而逝,“纪同志,不知你们此次来上海……”
“非常重要,非常紧急之任务!”纪权插话,解释道:“此次任务,乃是克公亲自下达与我的,务必完成。需要你们配合而且要快!”
“克公?”周校长耸然动容,“李部长?”
“正是。”
“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任务?”周校长说到这儿,已然猜到了一大半,“是归咱们负责的罢?可是那批药品?”
纪权点点头。
周校长目光闪动,道:“纪权同志,我……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周校长迟疑道:“交割那批药品,本是我分区之责;然而……然而,纪同志为何不直接联系我区,而是先到三分区,再由他们来联系我区?”
“好,问得好!”
纪权以赞赏的目光望着周校长,又转首高小寒,语重心长地说:“小寒呀,咱们干革命工作,就得像周浩同志这样,事事小心谨慎,方才不至出差错呀。”
周校长苦笑道:“纪权同志见笑啦。”
“真不是奉承之言。”纪权面色一肃,“我来告诉你原因罢。”
“其一,前番秃鹰之所以一到上海就被捕,乃因密电被敌人破译所致;而新的联络密码,尚未做出。故此,哪还敢以电讯方式联系你们呢?”
周校长点点头。
“其二,之前我并不识得你,也不认识你们那位蜈蚣同志;幸好三分区的秦汉民同志,乃是我的老战友。而他们,有你们分区的联络方式。你说说,我不找他们帮我联络,又去找谁?”
周校长豁然开朗:“明白啦。具体该如何行动,纪权同志,请您指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