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舍与归（二）
林副院长侧身斜翘着二郎腿惬意地靠着沙发阅览手机里有关医学科技前沿的英语原版资讯。一米八的个头，三十出头的样子，躺在加长加宽的米白色真皮沙发上并不觉高大英猛，棱角分明的四方脸不见岁月留下的痕迹，皮肤紧致没有一丝皱纹，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不是减分项，反而增添了其儒雅的气质，加之他阳光健康的肤色，给人一种温润如玉很亲近的感受。加绒蓝灰休闲格子衬衫在颈前开了两颗纽扣，不经意露出其充满男性荷尔蒙的坚实胸肌，衬衫没有扎在西裤里面，下摆的分岔隐约露出没有半点大肚腩的中下腹，取而代之是健硕的六块腹肌。
他眼里闪耀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与干练，目光时而谦和，时而冷峻，凸显其独立的见解和主张。捂嘴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他换了一个睡姿向下甩了甩手臂，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他的眉心微蹙，眼神凌冽，透出难以掩藏的一股骨子里的压 迫气势。
从美国著名的医科大学博士毕业，归国一年荣升为第一妇科医院胸部外科主任医生，他带领了一个硕博医学生组成的科研团队专攻乳腺肿瘤方向。但中间他的科研团队出了某些人为差错，为了避嫌，他三十四岁调任本院最盈利的男性生殖分院副院长，正副虽仅一字只差，但全院的人都晓得等正院长明年退休后，他是分院院长的不二人选，大多人猜测他是总院院长的皇亲国戚或徒子徒孙，但事实上他们的关系更近，院长的大女儿外嫁圈外人，林是总院院长的亲外孙。眼前或之前那些虚头只是为了充实和磨砺他的资历而已。
一阵低缓的音乐铃声在静寂的夜突地响起，林副院长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的联系人，极快地点开了通话键，他习惯性地打着官腔招呼道：
“小张啊！”
“自己人摆什么官家做派？不要把你的官僚作风拿到家里来。”
郑君君低声嘀咕。
“张凤，一切还顺利吗？”
林副院长坐正身体，他对妻子撇了撇嘴拿起手机放到耳旁。
“哦……是吗？那挺好……嗯嗯……”
看着坐在对面满眼透着探询和好奇的妻子，男人放下手机点开了畅听键。
“……领导，母子平安，3350克，新生儿评分9.8……前面核酸报告迟迟不出来，吓死我了，还好结果阴性，是不是你催促检验科的？……半小时也很长了！我那时心急的发慌……好在有你这个医院的高层人物，关键时候起了关键作用……”
“你收了尾写完病史早点去休息吧！”
林副院长说。
“我待会再去看……”
郑君君凑上前生硬地打断道：
“不回来吗？”
通话那头的女声放低了语调问：
“君君你消气啦？”
“你说去去就来，刚脱下白大褂转身又穿上手术服，你不累啊？”
“还好。我等雅兰麻醉过了苏醒了就回来。”
“我又不急，你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郑君君赌气的话对方却当了真，张凤接口道：
“我就知道你平日咋咋呼呼，遇事还是通情达理的。雅兰她老公没来，陈父一个人里外兜转，我想在这儿帮忙照应下，你看行不行？”
“姓钟的老婆生孩子，女人九死一生的事情，他这会儿死哪里去了？”
郑君君咄咄逼人地问。
“别说的那么难听，钟奕铭昨晚被雅兰灌醉了，他也想不到孩子会提早出来。”
“你夜班连早班，在家没睡几钟头，陈雅兰三更半夜电话过来你急匆匆就跑了，她是你天皇老子啊！你不说天皇老子来了也叫不动吗？”
张凤在那端呵呵地笑道：
“你是我的妈呀！管的这么宽？”
“送到医院已经够朋友了，又不是你当班，你去做什么手术？现在是凌晨三点，你马不停蹄连轴转啊！你的身体还要不要了？”
郑君君越说越火大，口水喷到了话筒上。
“我让科主任准你明后天的假。”
林副院长插话道。
“你一个分院副院长管得到我们这儿吗？领导，你能替我安排好雅兰的手术已经够感谢的了，我们科室最近比较忙，人手不够，省得主任为难，不要过去打招呼了。”
张凤那头婉言谢绝。
“总院医务人员大多抽调去了发热门诊和呼吸科，现在这个特殊时期没办法。不过，你明后天还是在家里休息。我们院部两层改为病房，这两三天又倒下了几名医生和护士，在岗硬挺着也是不行的。你放心，你们科主任欠我的人情多了，我会让他放手的。”
林副院长微笑着笃定地说。
“要你多嘴！”
郑君君冷冷地斜眼瞟了下丈夫。
“那你安心在医院陪着吧！”
她没好气地对着话筒道。
“干嘛讲话阴阳怪气的？要不是我过去雅兰就出大事了！”
“陈父的年纪不大，她家又不是没别人，要你这外人瞎起什么劲。”
“君君你好歹是做过护士的，怎么说这种话呢！剖宫产后需盐袋压腹，至少六七个小时不好翻身，等麻醉药效过后伤口立马会痛起来，就算给打了止痛针也是难熬，照理说这个时候最好是丈夫在她身边，但偏偏事与愿违，等护士把孩子送到床旁还要时不时给喂糖水或冲泡奶粉，你说陈父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陈雅兰平时不是很拽的吗？怎么到紧要关头一个热络的人也找不见呢？”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又是我的错！”
“君君，我现在没工夫陪你闹情绪，能理解就理解，不理解拉倒！”
张凤说着匆匆挂断了电话。
“理解个屁！”
郑君君看着手机屏嘟囔着吐出一句。
“说话文明点。”
林副院长探过身取回自己的手机。
一只短尾巴的串串灰泰迪跑到郑君君脚跟前，小东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女人半蹲着双手抱起小狗。
另一只白色的微型比熊跳出其温暖的狗窝跟随着同伴的脚步匍匐在地。
郑君君弯腰轻抚着两只狗背上的茸毛，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
“这世上有些人还不如这两只狗！对她多好也是白搭，养不熟。”
“话讲的好听点，火爆脾气收敛收敛。不要好端端又气跑一个。”
男人半开玩笑半调侃地说。
“你什么意思？”
郑君君抬起头眨了眨眼问。
“我看张凤和你挺合拍的，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实诚人，同你以前处的那些不好比。”
“半真半假的我也没认真过，那些是我命里的烂桃花。”
郑君君轻拍小狗让其回窝，看两个小东西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她不禁感叹一句：
“它们俩倒是夫唱妇随呢！”
她站起身一屁股坐下沙发，长长的睫毛弯弯向上翘起。
“老林，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男人不惑地抬眼。
“帮他寻找初恋，你可真大度。”
“爱情本身具排他性，我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我做不到。”
郑君君抽了抽鼻子说。
“我和他相识五年，大半时间在网上，一年异地，两年异国，半年前他回国又转为了地下恋，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不到365天的一半，你说我怎能不珍惜？”
“但你没必要那么积极地陪着他搜寻初恋的线索和讯息啊？”
“寻找的过程也是我们共同经历的一部分。”
“找到了呢？他选的不是你怎么办？”
“不是你的硬攥在手里也会溜走的。”
“你倒是看得开。”
“尹骏十多年前就出柜了，他父母都晓得我们的关系，形婚是我要求的，他一直不愿意，如果不是君君你在中间斡旋，我们四人也不可能那么快达成默契。”
男人稍稍平缓了气息继续：
“与我这么个追名逐利的深柜在一起，你说他亏不亏？”
“爱怎么能计较得失呢？”
“君君，你觉得爱上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失去了自我？”
郑君君疑惑地摇摇头道：
“低于尘埃的爱我宁愿不要！”
“靠拢对方说话的方式，行为和喜好，不知不觉中逐渐成为了那个人。”
“说的是你自己吗？”
“不是。”
男人浅笑着仰头朝向楼上，他闭了闭眼伸出胳膊打了个哈欠。
“我去睡了。”
男人搓了搓手站起身说。
“喔。”
郑君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别没事找事了，趁早把那个监控软件删了吧！看着也心塞。”
“陈雅兰给他丈夫弄了俩呢！”
“感情的裂缝往往都是从相互怀疑和埋怨开始的。”
“我不安心怎么办？”
“吵啊闹的管用吗？你忘了在婚礼上自找不快的事了？”
“能怪我吗？婚礼前一天她还和陈雅兰腻在一起……”
“又来了！四个人的机票和酒店我都定好了，要不是以出国开年会的借口出来，我一个医院的负责人怎好意思请年假？郑君君，请你别再出幺蛾子了！”
“知道了。不会的。”
女人正色地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