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嘟——咕嘟——”
那是一汪死水池塘,不知攒了多少年的肮脏雨水。池水已经浑浊发臭,不知名的昆虫尸体和黏液,在池底淤积了厚厚的一层。
阿维偌勉强憋了会儿气,只感觉胸口闷得发胀难受。可身处水中,那解开绳索的难度自然是翻了几番。更不用说,即便挣脱开了绳子,也没人能逃的出铁笼。
“我就不该淌这趟浑水……该死……”
阿维偌只听得池塘外面骚乱,口里含的半口气也要憋不住了。稍一松懈,那腥臭的池水便猛地从他的口鼻中涌了进去。锦衣玉食的明星主厨,哪儿尝过这种滋味?呛得他只想作呕,可刚一张嘴,那池水便灌得更凶了。
他被恶心得直翻白眼,可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不知道哪儿传来了一句:
“那是什么东西?喂,拽上来看看!”
呛了几口水,反而让外面的人注意到了被丢进池塘的阿维偌。
只可惜,落入外面的这些强盗手里,比那些愚昧的村民幸运不到哪儿去。
“咳——”
阿维偌爬出了笼子,大口大口地吐着酸臭的池水,估计还搀着自己的胆汁。
“呦?还活着呢!”
这些强盗的笑声和那池水一样恶心。阿维偌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扯住了头发。
“嘿!模样长得还挺好看的。今儿晚上可有乐子了!”
“啧啧啧,这帮短命鬼,舍得把这么漂亮的女人给淹死?”
阿维偌——或者说,阿维偌正控制着的圣女,此刻跪在地上,浑浊的水顺着杂乱的长发滴到地上。薄衫被池水浸了个透,里面光洁的胴体隐约可见。
“呸!”
“呦,还挺蛮横?老子我就喜欢这样的!”其中一个强盗扯着头发把他拎起来,用满是乱胡子的脸就往上蹭。
他咧开的那张大嘴里满是东倒西歪的烂牙,散发着腐肉的糜烂臭气。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
一个比其他人高大些的强盗,喝退了这几个喽啰。
“这女人你们碰不得,知不知道?”
“诶,老大。你总不能吃独食嘛!弟兄们可也是好久都……”
“吃屁独食!不要命的玩意!你知道村子里那些人,为什么要把她沉池塘里?她是女巫!是妖孽!碰她?没两天就咒死你!”
“知道——呸——知道就好。”阿维偌勉强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那头领把阿维偌拽了起来,只是手脚粗鲁了些。
阿维偌站稳身子。并未搭话,只是一边吐着嘴里的污水渣滓,一边观察眼前这个强盗头领。
那头领留着一把黄胡子,毛躁地挂在下颌上,打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结。作为头领,只是稍强壮了些,身上穿的也还是缀满了补丁的袍子,勉强挂着两块松松垮垮的皮甲。其他的强盗更是破衣烂衫,除了两把猎弓和几根短矛,剩下的人拿的也无非是锄头、草叉等农具。
想来,这帮家伙也是苦命人。更何况,他们的愚昧反而救了阿维偌的命。
那强盗腰上,有一个刻着狮子头的木头皮带扣。阿维偌想了想,对他说:
“我叫利昂娜。”
“哈,好名字,利昂娜!”那强盗哈哈大笑,接着说,“你可得感谢我们,救了你的命,再给你找一个好营生。”
“好什么?”
话没说完,利昂娜的鼻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猝不及防的利昂娜,就此昏倒。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被关在了囚车里,晃晃荡荡地走在路上。
天色将晚,一队十余人的强盗,却敢大张旗鼓地赶着一辆囚车,在树林间的小路上行进。
囚车只是粗木钉成的笼子,一路上颠簸的厉害,颠得利昂娜更加恶心。
“一星期内被绑架两次,我可真是好运。”利昂娜苦笑道。
囚车里除了她,还关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应当是刚才村里的一名农妇。她正缩在囚车角落,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脸上的划痕仍然还有血滴渗出。
“嘿,你是……”
“咦——呜啊!咒语,不要,走开!”
阿维偌刚一开口,那女人便紧闭双眼,猛地在空气中一顿乱抓,话也说不清楚。也难怪,这种环境下保持精神正常确实不易。
另一个,则是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孩,小脸儿脏兮兮的,只能看见一双大眼睛。身上更是只披了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麻袋,勉强蔽体。
“孩子?”
那孩子并不做声,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你别紧张,孩子。呃……我名叫利昂娜,你呢?”阿维偌不打算再跟人解释自己的本名,索性就用这个了。
“索菲。”
简短地回了一句,至少让利昂娜知道了,她是个小姑娘。
利昂娜尴尬地笑了一声:“你不害怕我吗?他们可都觉得我是个女巫。”
“不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或许孩子的心灵更加纯洁,利昂娜来了兴致,想找她问问情况,至少得先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在什么地方,她刚要开口,那孩子就接着说:
“女巫再厉害,不还是和我一样被抓起来了?”
利昂娜差点就此咳出一口老血。
“我不是——”她正要跟索菲辩一辩道理,转念一想,可不能让车旁边这些绑架她的强盗听了去。利昂娜只好把后半句话咽回去,又对女孩儿说:“他们要把我们送到哪儿去?”
这话让车旁的两个瘦巴巴的强盗听到了,引发一阵大笑。
“去红磨坊!让你们衣食无忧的地方!”
“喂!我劝你们也去那磨坊里找个活儿干。你们这种打家劫舍的生意,不仅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得时刻提防掉脑袋,做不长久的。”
“哈哈哈哈哈哈,红磨坊里,可没有我们能干的活儿。哦,不对不对,倒是有我们能干的活儿,只是挣不到钱,还得往外花钱呢!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可——”
利昂娜正要追问,被索菲捂住了嘴。
那孩子的神情十分紧张,却不是因为害怕利昂娜。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利昂娜的眼睛,眼神里像有着两团铁灰色的火焰。
利昂娜知道无趣,也就不问了。
囚车在林间小路里不断颠簸着,两旁的松树粗壮而高耸,这片森林的历史兴许比整个人类都长。偶尔有些小松鼠从树冠一侧跳到另一侧,除此之外,唯一的动物是嗡嗡作响的苍蝇。
直到黄昏,那小女孩索菲都静静地站在笼子里,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个疯了的农妇,则仍然缩在角落,惊恐地盯着利昂娜。
等到天色已晚,强盗们借着日落时最后的一点微光,牵着车钻进了林中。
装着这两个女人一个小孩的囚车,倚靠在一棵老树旁。距离那些强盗们升起的火堆,约莫三五十米的距离。牵着囚车的瘦骡子被摘下了挽具,正在树旁,用蹄子刨着草根。
强盗们正围着营火吃东西,虽无人在车旁看守,却总有七八双眼睛盯着她们。
“你为什么刚才不让我说话?”
“免得你接着出丑。红磨坊,是这附近最出名的一家……”索菲咽了下口水,“……一家妓 院。”
“呵!好大的胆子!妓 院?信不信我一刀下去就把她们……”
说道这儿,利昂娜愣住了。
或者说,阿维偌愣住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了这句话,没经过任何思考。说起来,从他进入圣女的记忆开始,阿维偌变得格外勇敢。这个平日里连暴力电影都看不下去的人,此时此刻,谈起和强盗硬碰硬却毫不畏惧,甚至内心还有些兴奋。
阿维偌不傻,他知道这种转变来自于哪儿。
“你很冷静,索菲。”
“我没什么可怕的。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卖到红磨坊了。”索菲冷冷地说。她只是个看上去最多十一二岁的孩子,却有着成年人的老练。
“利昂娜,你想逃走吗?”
“我……”利昂娜的脑海中,在一遍又一遍地冒出这个念头——杀掉强盗、夺路而逃。
索菲显然察觉到了利昂娜的异样,眼前的这个“女巫”,肌肉结实,身手敏捷,眼神却如同绵羊般软弱和犹豫。
“你如果想逃走,我有办法,不需要你出手。但我,需要你的力量,女巫。”
“我不是真的女巫。”
“无所谓。”
索菲凑到利昂娜耳边,向她耳语了一番。
在如此黑暗而阴冷的森林里,听到这段对话的,除了这间肮脏的囚车,可能只有树上那只瞪着眼睛的夜枭了。
那些强盗草草裹了腹,便围着将熄的火堆和衣而卧。即便是那头领,待遇也和他手下的爪牙也没什么区别。只留下两个人守夜,拨弄着即将熄灭的火堆。
两个强盗嘀咕了一番,其中一个从怀里摸出一个寒光闪闪的物什,在空中闪了一下。另一个则一脸懊悔地站起身,拎着草叉,慢吞吞地朝囚车走来。
“吸溜——”强盗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裹紧了身上的破短袍,靠坐在树下。
利昂娜看清了他的脸,这强盗身材佝偻,肤色黢黑,脸上一层疏密不均的花白胡茬,包裹着那张向一侧扭曲的歪嘴。
索菲跟利昂娜使了个眼色,便朝那强盗轻喊了一声:“嘿!”
强盗没好气地抬了下眼皮,只看到了正倚着栏杆的女囚利昂娜。
就在此时,索菲半步闪到利昂娜身后,单膝下蹲,用牙咬住利昂娜系住短袍的腰带,猛地一扯。
皎白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