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走出大业城的时候,宁军一众将领站在军阵前面躬身相迎。
大将军秦勇,大将军程知节,大将军雄阔海,大将军景慎之,通闻府大档头朝英登五人站在大军最前面,看到沈宁的时候都难掩脸上的激动。
在他们五人稍微靠后一些站着的,便是一袭长裙所以在军阵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的秦若薇,莺儿站在她身侧,看着沈宁的眸子里眼波流动。
沈宁笑了笑摆手道:“走吧,先回去再说,搞这么大的阵仗城墙上的唐军只怕想撒尿都不敢擅自离开。
大业城里的事暂时现就这样了,最起码半个月之内沈原没心思再去考虑别的事,想让孤率军去荆襄的打算到是美极了。
可惜大唐朝廷里要是不掉几个人头给我交代,他怎么好意思和我开口?”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要等的就是军师的消息。”
“军师已经围困了河东城,这事太大,虽然咱们的人水路陆路都已经封锁住消息,但难保不会泄露出来。
不过只要军师拿下河东城的速度足够快,沈原便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办法。
占了河东便切断了大业城与太原的联系,唐军若是想南下救援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秦勇跟在沈宁后面说道:“军师的信使昨日才到还没有回去,一会儿臣让他来见您。”
“河东城池虽然坚固,不过拦不住军师。”
沈宁想了想说道:“只是怕孤要的那人死于乱军之中,若是他死了,孤还得再去踅摸一个人来。
回大业城里来奔丧的那几个孤倒是都秘密见了,如今还没有离开,不过他们都不适合……
一个缩在河东城里连父亲死了都不敢回来的人,得胆子小到了什么地步?
既然是选傀儡,孤自然要选个合格的,胆子最小的那个才是最合格的。”
“也正因为那人胆子太小,虽然河东城有名将王铎镇守,但军师要攻克河东并不是什么难事,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要是河东城里地位最高血脉最高贵那人先怂了,唐军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雄阔海笑了笑说道。
“慎之,听说你抓了几个大人物回来?”
“哪里是什么大人物,倒是烫手山芋似的。若是让沈原知道了,说不得会派人来向主公您要人。”
“他要就给?”
沈宁撇了撇嘴说道:“进了孤宁军的东西,人是孤的人,物是孤的物。孤若是不点头,谁想要也不行。”
回到大帐之后沈宁又问了些河东那边的事,见了军师徐一舟派来的信使,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那信使让他带给徐一舟,信使告辞离去。
想到自己本来的设想现在全都推翻还要从新指定计划,沈宁就有些无奈。
心说就因为你给了我这样漂亮到有些嚣张的容貌,让我不得不换一个方式来做那件大事。
众将报告了军务之后陆续告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宁走到桌案边上坐下来,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又想起老甄说的那段往事。
他嘴角忍不住挑了挑,在心里对不曾见过的母亲说,别急,我将他欠你的欠我的全都连本带利要回来。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既然是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那么你的仇终究还是要我来替你报的。
逼死你的那个老东西已经被我吓死了,也不知道你在下面有没有等到她去给你磕头请罪。
六月初的时候才降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雨,让地里渴了几个月的庄稼终于可以饱饮一次。
只是这个时节的雨来的还是太晚了些,也不知道有多少土地干裂,甚至有一大部分小麦都没有壮结实麦穗,用手一捏全是瘪子。
今年注定没有什么丰收的喜悦,只有百姓们看着已经干黄了的小麦摇头苦笑。
夏粮就算不是颗粒无收也差不了许多,有些地方的百姓提前就将干瘪的麦秆割了,犁了地种上一些收获期比较短的粮食。
刚巧赶上这场雨倒是还算值得庆贺,只要再熬两三个月就能吃到粗粮,最起码能填饱肚子。
吃不饱肚子的地方远比能吃饱肚子的地方多,大唐才刚刚立国就遇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天灾。
各地的官员请示开仓派粮赈济灾民的奏折雪片一样飞到了大业城太极宫,沈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大唐才刚刚建立,这个时候绝不能失了民心,凡是各地请示开仓的奏折沈原一律准了,幸好有大周自开皇年间就逐年灌满了的粮仓。
也要感谢刘武宁愿百姓饿死也不愿意将粮食拿出来的决定,不然大唐面临的局面可就不仅仅是兵力上捉襟见肘这么简单了。
如果新的国家连一场规模不是特别大的天灾都不能应付,那么只能说这个国家没有存在的资格和必要。
刚刚经历过大周乱世的百姓们对新生的帝国还谈不上什么感情,经历了近十年的天灾人祸,他们对国家的归属感早就薄的好像一张纸似的,一捅就破。
大业方圆几百里内的官员都在忙着赈灾,倒是隔着一条河的河东郡看不到一个大唐的官员赈济百姓。
因为现在在做这件事的是宁军的十余万大军,至于大唐在河东郡的官员……
如果他们还没有死,那么就已经不再是大唐的官员了。
为了安抚百姓,徐一舟让人从黎阳仓里调集来了大批的粮食辎重,分发到河东郡各县,然后以此为条件诱惑河东城里的人开门投降。
河东城守将王铎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管百姓的事,因为还有另外一件事比安抚百姓还要让他觉着头疼。
河东郡精锐全都调入了京师大业,王铎临时被提拔起来任河东郡守。
本来这位子是刘文静的,但因为冒犯皇帝试图谋逆,刘文静在大唐刚立国的时候就被砍了脑袋。
至于这罪名是不是真有其事,反正朝廷发的通告上是这么说的。
王铎这样的身份骤然被提拔起来做到正三品地方大吏的位子上自然心花怒放,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宁军十几万大军就如浪潮一样涌入了河东郡。
只短短一个月,在绝对的兵威震慑和数不尽的粮食双重作用下,河东郡除了郡治河东城之外的地方都已经降了。
还勉强没被攻破的河东城里也是人心惶惶,城中的粮食已经不足坚持七天了,如果朝廷的援军再不到的话,王铎也只好自己打开城门将宁军放进来。
这不是他心忧烦乱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城里有一位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王爷。
这几日他一直在城墙上没有下去,河东城不足一万人的守军已经坚守了整整六天。
兵力损失极大,东门本来已经被攻破了一次,但被他组织敢死队将宁军顶了回去,然后用土木将城门全都封死。
宁军手里有那个能吓死人的爆出火球的东西,城门险些被攻破就是因为那个东西的威力实在惊人。
幸好,他的反应足够快,也足够聪明。
城墙上的压力再大他也没有动用那九百人的敢死队,直到城门被轰开他才下令敢死队冲出去。
城门倒是夺回来了,可那九百精锐一个没剩,全都被宁军围杀在了城门附近。
吃一堑长一智,王铎随即下令将四门堵死。他出不去,宁军自然也进不来。
可城中粮食不济,还有一个几乎每个时辰都会派两次人来问他是否守得住王爷在,他被折磨的筋疲力尽。
刚刚吩咐士兵修缮城防,就看见两个宦官急匆匆的朝着自己跑过来,王铎忍不住骂了一句,扭头就往一边走了出去。
“郡守大人,请留步,请留步!”
一个宦官扯着公鸭嗓喊:“殿下派奴婢来问大人,今日是否守的住?殿下说……殿下说若是守不住的话请大人提前说一声,殿下好准备车驾出城。”
“城外是十万宁军!殿下出城去能做什么?!”
王铎冷声问了一句。
那宦官压低声音说道:“殿下说了,虽然陛下还没有明诏天下,但宁王乃是他的皇叔这事是无疑的……
若是出城投降的话,念着这一层关系宁军徐一舟不会为难殿下的。”
这话几乎气炸了王铎的肺,如果那位殿下是他的儿子,他早就派人打断了那胆小鬼的两条腿了。
从战争一开始那个胆小的家伙就想着逃跑投降,没有上过城墙鼓励军心,倒是每隔半个时辰就派人来问问是否守得住!
他父亲何等雄才大略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让人看不起的家伙。
“你回去告诉殿下,有王某在河东城安稳如山!”
“那就好!那就好!”
宦官忙不迭的说了几句好,掉头就往回跑。看着那宦官的背影,王铎呸的啐了一口吐沫骂道:“若是城破,老子先把你们这群阉人先都宰了!”
“敌袭!”
正这个时候,士兵们发出一声惊呼,随即,示警的号角声呜呜的吹了起来。
“全都趴下不要站起来!趴下!等贼兵近了城墙再站起来射箭,不想死的都他娘的给老子趴下!”
王铎大声的呼喊了几句,然后迅速的趴在了城墙上身子缩在墙垛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喊声才落下,紧跟着落下来的就是数不清的大石头。
城外宁军架起来上百架抛石车,能在四百步外将几百斤的巨石抛上城墙,威力巨大。
这几日城墙上的守军饱受折磨,便是城垛也不知道被砸坍塌了多少。
数百斤的巨石带着呼呼的风声狂暴的砸了下来,撞在城墙上立刻激荡起一片尘烟和碎石。
轰轰的声音的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被巨石砸中者凄厉的哀嚎声。
就在距离王铎不足十米远的地方,一块巨石轰然撞在城垛上然后滚落下来,城垛被砸坍,下面藏身士兵直接被碾成了肉泥。
一个士兵的左腿被巨石压住,嗷嗷的叫着娘。
被砸中的腿压在石头下面的部分估摸这已经碎成了一滩,即便能把人抽出来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一块巨石正中城门楼,随着一声巨响,半边城门楼轰然坍塌了下来,至少有二十几个士兵被坍下来的房顶压在下面。
尘烟呼的一下子冒起来,几十米内全都是浓烈的尘土连近在咫尺的同袍都看不见。
上百块石头砸过之后,城墙上一片狼藉。这几日每天都要经受巨石的洗礼,士兵们已经养成了习惯。
宁军只要抛石车一动他们就趴下,不等宁军的士兵到了近前他们绝不敢起身射箭。
河东城的这边城墙早就已经被砸的面目全非,城垛几乎都被砸碎,城墙上面都是被巨石砸出来的大坑。
一块激荡过来的碎石打在王铎脸上,立刻就划出来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从伤口中不停的往外溢,王铎疼的一咬牙,刚要叫身边的亲兵过来给他擦血,回头看的时候却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亲兵被一块碎石打穿了眼窝眼见是不活了。
他从那士兵尸体上撕下来一块布,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嘴里不住的骂娘。
抛石车三轮碾压之后,城墙上的守军最少损失了三四百人。
最主要的是,城墙已经被砸出了裂缝,不出意外的话再挨上几下外侧的墙砖极有可能大面积的坍塌下去。
城墙两侧是青砖垒起来的,但中间填的却是土。
“起来,没死的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
弓箭手,弓箭手全都站起来,放贼兵到一百六十步之外再抛射,谁也不许胡乱射箭,听老子的军令行事!”
“喏!”
士兵们零零散散的回应了一声,但此时已然没有人敢站起来。抛石车的威力确实太大了些,也不知道已经吓破了多少人的胆子。
“弩车,检查弩车还有没有能用的!”
王铎率先站起来,在城墙上奔走大喊。
“没了!早就没了!”
一个唐军士兵嗓子沙哑着回答,然后颤抖着手将硬弓抓起来,可因为手颤抖的太厉害,几次都没有将羽箭搭好。
王铎快步走过去扶着他的手帮他将羽箭放好,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鼓励士兵提起勇气作战。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麾下的士兵,甚至不知道这样抵抗是对还是错。
他知道河东城绝对守不住,自己依然还在坚持不过是不想落下一个投敌叛国的臭名罢了。
可就因为他自己不想,城墙上这几日已经死了超过三千人。
王铎自己有时候都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投降,他也不敢想自己若是也战死了,下去之后怎么面对那数千冤魂?
“抛射!”
他红着眼下达命令,从地上爬起来的弓箭手随即将羽箭送了出去。
密集如雨的白羽倾落下去,犹如雨打沙滩一样留下一个个小坑。城外的宁军军阵就是沙滩,那一个个小坑就是被射翻在地的士兵。
“城墙已经裂了!”
站在亲兵巨盾护卫下的宁军将军刘满一边喊一边弓着身子往前压,他用横刀指着城墙裂缝的地方大声喊道:“身手利索的上去,将火药包引燃就撤回来。
炸坍塌了城墙,我给你们向宁王请功!”
他头顶上的巨盾噼噼啪啪的响着,那是羽箭砸落的声音。
刘满丝毫不怀疑,这巨盾只要撤开自己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
他是先锋副将,封县侯,怀化将军,以他的官职本来不必亲自上阵,但已经杀红了眼的先锋将军伍天锡刚刚亲自带着人马冲杀了一阵,他怎么能缩在后面装傻?
“踏破河东,直捣大业!”
他用最大的力气喊着,密密麻麻的宁军士兵们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
“踏破河东,直捣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