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庙里终于来了一位剃发为僧的和尚。
我放下手里的活,给他介绍这里的作息情况。
他摇头,哑哑不语。
才知道他是聋哑人。
我进屋提笔写字:吾为柳佳,以后我们在这里祈福挡灾吧。
我在窄小的庙里,夜晚挑灯看佛经。
下雨躲在破烂的屋檐下,这种日子,从他来后,改变了。
庙小却有了电灯,下雨也可以住在温暖能避雨的地方。
他抢着帮我扫地,我催他去打水,他一米九的个子,我每次与他讲话,都要用力抬头看到他的脸。
语言有障碍,但因为他认字,还用炭笔写在地上,我便懂,日久以后,我们通过眼神和肢体动作也可以交流。
照理说,进入庙不该谈过往,但我总是好奇他有什么样的从前,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用一张破布,洗干净,用炭笔在上面写他的故事。
他原是富家的公子,在十六岁那年,父亲生病,全家人心惶惶,有的离开了,有的也生病了,后来慢慢家就败落了,母亲带着他去往庙里,然后离开了,把身上唯一的一点盘缠给了他,母亲说她有她的归处,佛祖会保佑他的。
我看着故事入戏,他写的眼睛泛红。
我把炭笔拿过来,在布的背面,画了两个可爱的小猪,有一间破旧的房子,有两个长得一样的猪头,一只猪戴着头花,一只猪拿着笔在作画。
他从眼睛泛红到笑出泪水,我看着他的样子很欣慰,因为我跟他有相同的经历,可我没说,我怕说了只有伤心的眼泪。
他也曾对我的过去好奇过,但我透过他的眼神知道,他想问,不敢问。此后,我每天都会画可爱的画,配上他悲伤的词句,我知道,我不能悲伤,只能有新鲜和好玩的心理状态,我们才有力量去祈福。
那天,他从集市回来,带来糯米的打糕,只有两块,他先给我一块,我没想,直接吃,我以为他会把那个也吃了,却在我手间写字,问我好吃吗?我说好吃的很,他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把另一块打糕塞进我的嘴里。
他在我手心写的,我没吃过这种打糕,但你觉得好吃,就好。
他的盘缠越来越少,我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为了能更好的生活,我们决定从庙里走出去。
那天白天,我们起来的很早,把庙里的一切搭理的干净后,背着那点盘缠,去往远方,我没问去哪里,但我知道,只要跟着他,天涯海角,我也很安心。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那就是:离不开他。
有了一种依赖感。
我也是被娘亲送进庙的,我也曾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我也是家父生病后家族败落,也是母亲送我离开这里的。
所以,我能体会到他的感觉,他也需要被人理解和陪伴,但男女之间的那层膜,我始终没有揭开,保持着一种敬畏之心,顺着在一起肩并肩的决心,踏步走天涯。
走进一家打糕店,他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我就知道他真的饿了,还很好奇吃那个打糕,但我手里没有盘缠,又不想管他要盘缠,思来想去,就去眼前那个废品地方,捡了一块大布,找到很多木炭,支起一个摊位,写着:画人像。
开始没几个人,可后来却越来越多,收到银子后,他低着头看我的眼睛,举起大拇指,我要跟他五五拍,手掌击着手掌。赚了银子,拽着他去那家打糕店。
可老板看了我们两个人穿的破旧,说打糕已经卖出去了。可明明还有很多,老板催我们走,当我把盘缠都拿出来的时候,老板却犹豫了,他也把所有的盘缠也给老板了,老板瞪大眼睛,直接包好打糕给我们。
我心里想着,盘缠都用完了,打糕也全吃了,以后该怎么办呢?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最后一块打糕又塞进了我的嘴里,指着夕阳,叫我跟着他。
我们走不远,他坐下来,用旁边别人扔掉的小鼓,拍打着旋律,唱了一首歌,引来不少人。
我愣住了。
他不是哑巴?为何隐瞒我?
他唱着:「从前有个美丽的女孩,叫柳佳,她从小招父母喜爱,从小一直喜欢一个小哥哥,可她不知道,成年后会有残酷的考验等着她,她再次遇见那个哥哥,哥哥却不想说话,因为沉默是金。」
我含着眼泪,听懂了,我小时候说太多的言语,以至于伤害到无辜的人,我曾经说猫丑,说狗笨,说男人坏,说女人傻,说了太多太多不由自主说的狠话,可最后一句却是和母亲说的那句,再见。
我打着鼓点,接着唱:「女孩知道,那位哥哥吃过了从前的苦,回想起女孩的业障,一心求佛,能保佑我们重获自由,让所有的业障慢慢感化,让人们不再因为金钱而难受,我们祈祷着,我们祈祷着。」
我唱的哽咽,他停止了敲得节奏,拍拍我的肩膀,继续去其他的地方,爬上了不高不低的半山腰,去看日落。
他指着泛红的云,我看着他的侧脸,满脸笑生花,这可能就是我们这么多年祈福的结果吧!
他转向看我的眼睛,又转身再往上爬山,我有些累了,他背着我仍然往上爬。
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他放下我,没有说话,又唱了一首歌。
「想当年金戈铁马,细数故事跌宕起伏,可梦想却遥不可及,曾以为爬山可以比天高,如今陪伴故人游,兴致比登天如意。想当年,想摘星星陪月亮,却不知道,世间知己并不多,月亮只有一个,怎能为了星星而去靠近月亮呢。」
我唱道。
「如果可以重新一次人生,我会懂得沉默是金,也会懂得珍惜当下。」
他转身问我,珍惜当下是如何的体验。
我说,晴天的时候,就不要害怕下雨。
我说,下雨的时候,就不要埋怨阳光。
我说,当人来到身边的时候,都是缘分的开始,珍人如珍心。
他说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们下山吧!
天边的云,更泛红了,我感叹道: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