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着呼吸,他敢肯定,夜小四一定知道他在屏风之后。
不管是用了什么样的方式。
夜小四妖媚的狐狸眼眼波荡漾,弯唇一笑,那样子透过屏风,看进穆丘痕的眼中。
穆丘痕瞬间便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停住了。
夜小四的那一道眼波,如利箭一般刺进了自己的眼中。
虽然隔着模糊的屏风,却让穆丘痕更加确定,夜小四看得到他。
看得到他此时此刻窘迫到不敢呼吸的眉目面容。
夜小四轻笑转身,在陈国公和穆丘痕都松了一口气的目光中,回到了茶桌边。
状似无意地缓缓开口:
“啊,瞧我这记性。国公爷,我回京那日您的学生还特地到城门口接了我呢。说来惭愧,我这旧伤未愈,倒是让您学生见笑了。”
“哈哈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丘痕吧。”
陈国公手执茶碗朗声轻笑,眼里满是对爱子的期许和骄傲。
“啊,我与丘痕贤侄接触不多,当时婉拒了他的邀约,也不过是旧疾所致。听说仆射府有个后花园?”
“是啊,丘痕府上的园子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可不亚于宫里的御花园呢。有空可一定得去瞧瞧。”
夜小四连连点头,目光再次飘向了那屏风之后的男子,似笑非笑,目光满含意味。
“来来来,喝茶喝茶。”
陈国公心情大好,乐呵呵地邀请夜小四进了他的书房,二人点着灯品读古今名家名篇,直到夜色深沉,也没有要散场的意思。
就在陈国公哄着开心的夜小四离开正殿去书房,二人身影闪出引风殿门之后,穆丘痕这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狡黠的目光撇了撇这架松柏长青的屏风,弯唇一笑。
衣袂一甩,趁着夜色,踏过斑驳阑珊的月影,一路回到他自己的揽月院允弦阁。
点上一盏孤灯,将案头的地图缓缓铺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京城南都一线一路下滑。
一阵晚风拂过,将窗外桃花树上的花瓣吹入窗前的案上。
点点粉色的花瓣落于泛黄的地图上,刚好点在南地与乾甄交接的城镇。
看着这片片桃花花瓣,穆丘痕凝神,方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落花如雨的午后。
“哐啷——”
雕花的木门被人推开,打断了穆丘痕的沉思。
抬头,看向了门口站着的人。
一身黑色的衣衫,隐隐融入夜色,而那一张铭刻进骨髓的面容,眉眼轮廓,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晚风轻轻拂动,月色之下,流云疏影。
夜色深沉,阔大的府内早已人声消息。
只有正殿的书房内,还有两人在对酒话事,而此时在他的眼前,便是最好的良辰和美景。
记忆里,晋阳公主备受先帝宠爱,一身华服衬着她高贵的容颜,无一不如意。
天真的神情,无忧的笑意,桃花树下,展开雕花绣彩的衣袂。
一抬手,一仰头,清酒入喉。
回眸处,便是他穆丘痕的整个天地。
而如今,那些记忆里的华丽的色彩全都褪去,只留下一场倾盆大雨。
就是这场雨,将他的人生浇成了落汤鸡。
从那之后,眼中所见,只有清冷萧瑟,只有流水落花。
再无色彩,就像现在,晋阳长公主身上穿的这件黑衣。
曾经他苦笑,这便是他的宿命,由不得他选择,也不容他拒绝。
面前的晋阳公主缓缓抬起手,将一片晚风吹起的桃花花瓣接入掌心。
穆丘痕灼灼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子。
曾经的青涩和天真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紧锁的愁眉和冷冽的眼神。
没有人知道,这出身高贵,被父亲倾一国之力呵护在掌心养大的公主在江湖之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晋阳公主上前一步,眼眸低垂,抬起手双臂缓缓环上穆丘痕的脖颈。
温热的吻印上穆丘痕的脸颊。
这样亲密的举动,是曾经他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期望,也是奢望。
而如今……
垂下眼眸,两行清泪于穆丘痕的眼角悄然滑落。
是感动,是欣喜,是激动,也是心痛。
晋阳公主抬起头,一双如水的双眸看进他的眼中,随后,抬手便解开了穆丘痕的衣襟。
当一双冰冷的手触上自己的火热胸膛的一刻,穆丘痕一阵战栗,任由着衣衫在自己的身上滑落于脚边。
“栩儿……”
脸上的泪痕,已被晋阳抬手抹去,让他能看清,面前的女子,那熟悉的容颜。
“真的是你吗?”
沙哑的嗓音,带着些许压抑的情意。
穆丘痕觉得这就像一场梦,一场在他脑海里无数次上演的梦。
“是我。”
晋阳公主将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环住他肌理分明结实火热的腰身。
“痕哥哥,是我。我是栩儿,是你的栩儿。”
话音未落,晋阳公主的泪水便打湿了穆丘痕的胸膛。
穆丘痕瞬间被这热泪灼烫,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汹涌而出的欲望,狠狠将面前的女子紧紧揽进自己的怀中。
“栩儿……别离开我……别走……答应我,别走……”
“嗯……我不走……”
晋阳公主抬起头,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坚定滴点头。
穆丘痕呼出一口气,眼神里的欲望喷涌而出,捧着晋阳的脸,便是深深地一吻。
晋阳公主黑色的衣衫盘旋着落于地上,头上的发钗被穆丘痕扯下,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水一般泻下。
在看清晋阳公主白皙透亮的身上,那一道道纵横斑驳的伤痕之时,穆丘痕在也压抑不住。
一声哽咽,扑向了他朝思暮想刻进心魂的女子。
二人十指相扣,来不及踏入内室的雕花床,穆丘痕便将晋阳压上了窗边的案头。
晚风吹来,将雕花的门窗悄然关闭。
窗边的案头,铺开的越国地图上桃花落满,青丝横陈,一盏温暖的灯光下,只余二人起伏的身影。
这一夜如此漫长,漫长到案头欢好的人良辰金宵,恍如一世已尽。
这一夜如此短暂,短暂到书房畅谈的人还未尽兴,便已天色将明。
此时窗外微微透亮的天色,夜小四看着面前神色笃定的陈国公,点了点头。
两只狐狸不必多言,便已对对方的心思了然于心。
夜小四抬手抱拳,一脸正色地向着陈国公规矩一礼:
“国公爷放心,我夜小四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定然不负国公爷的重托。朝堂之上,还望国公多多照拂。”
陈国公缓缓点头,抬手示意夜小四放心:
“这是自然。亲王与我皆是聪明之人,自然不必多言。”
夜小四再次行礼。
陈国公突然仰头打了个哈欠:
“哎,来人啊!睿亲王醉倒了,快扶去客房休息!”
夜小四了然一笑,顺势往陈国公巨大的书桌底下一躺,鼾声震天。
下人们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陈国公赤着脚,一脸无奈地坐在书桌前。
目光下移,四仰八叉的夜小四打着呼噜,死死抱着陈国公的靴子睡得正香。
“哎哟,亲王啊,快放开靴子……”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将亲王殿下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却见亲王殿下依旧死死抱着靴子。
“哎,奏凯奏凯……国公爷,你这烟熏的猪蹄可真香……”
一众下人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国公爷。
国公爷耸了耸肩膀。
众人只能将亲王殿下和靴子一起送进了客房。
这一日市井传言,睿亲王夜访陈国公府,酒品极差,大醉不知归处,竟然在书房抱着陈国公臭气熏天的靴子睡了一夜。
揽月院允弦阁,晋阳公主一夜未眠。
天色微微透亮之时,渐渐看清了枕畔穆丘痕的眉目轮廓。
指尖划过他的脸,这张脸又何尝不在她的梦魂之间?
如果能回到过去,再次选择,那倾盆大雨之中,她一定不会转身离他而去。
回想着昨夜的抵死缠绵,穆丘痕似是将压抑了许久的情玉一同宣泄而出,那么拼命一次又一次直到再无力爬起。
那么忘我,控制不了力道,似是要将她掰开揉碎,融进自己的骨血深处。
现在晋阳身体上的疼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他对她的爱意,有多刻骨铭心。
晋阳的泪水便止不住地簌簌而下。
她多想就此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妻子。
朝夕相对,再不分离。
可是,现实却并不允许。
擦干泪水,穿戴整齐,晋阳公主悄然离去。
那黑色的衣角闪出雕花木门的一瞬间,面向床内沉睡的穆丘痕的眼角,一滴泪水慢慢滑入枕头。
一夜未眠,何止晋阳自己?
……
这一日让京城市民万众瞩目的便是太监将军田杨的班师回朝。
皇后娘娘提前便派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全体出城列队迎接。
当然,这里面少了称病在家休养的陈国公,在国公府衣不解带照顾老师的尚书左仆射,还有去国公家蹭酒被国公的风寒感染的睿亲王。
京城城外十里彩旗飘飘,锣鼓喧天,文武百官身着官服与官道两旁夹道站立。
皇亲国戚则是簇拥着皇后娘娘在城门口摆开仪仗。
只见那太监将军一身重甲,将自己的脸死死遮挡在盔甲之后,骑着高头战马,率领着身后的一众将士,风姿傲然地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