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毛秉凤的审讯并不顺利,他一直咬定:自己只是因为爱好而一时犯了糊涂,才翻墙去白连高家拿佛珠的。
“你堂堂一副局长,能糊涂到去翻同事家的院墙?”杨国庆冷眼看着毛秉凤那张惨白的脸,讥讽道,“偷字说不出口,改成‘拿’了还!”
毛秉凤耷拉着脑袋:“所以说糊涂嘛。”
杨国庆耐心地说:“毛秉凤,我这跟你道理都讲半天了,什么比方都打了,希望你不要这么顽固下去了,从实说了吧,这样对你有好处。”
“我都说了,就犯了点小糊涂,东西也在那儿摆着,我退赔就是嘛。”毛秉凤不以为耻,反咬一口,“就一个小糊涂,你们关我这么多天,这可是非法拘禁!”
毛秉凤抗御审讯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两个多小时就那句“犯了糊涂”,倒让身经百战的杨国庆生了些黔驴技穷之感。但包楚剑的嘱咐在前,要他以攻心为主,不要操之过急,这让喜欢打快攻的杨国庆很不适应,这种猫戏老鼠的“磨肿性”式的审讯不是他擅长的。即便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陪毛秉凤磨着嘴皮子。
“哼,你还倒打一耙过来,懂法不?”杨国庆站起来给毛秉凤普起法来,“《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九条规定:盗窃、诈骗、哄抢、抢夺、敲诈勒索或者故意损毁公私财物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够清楚吧?”
毛秉凤歪着脑袋,眯着眼睛默不吭声。
“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不过份吧?”见毛秉凤无话可说,杨国庆趁热打铁,“如果你真要抵赖到底,这拘留的时间还可续延,直到你想明白为止!”
毛秉凤干脆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经典样子。
杨国庆朝小黄努了努嘴,起身出了隔离室,正准备往专案组办公室拐时,看见胡也在对面的走道口恭恭敬敬地送着客,便下意识的回头,朝大厅门口的摄像头瞥了一眼。站在走道里沉思之时,包楚剑从玻璃转门里闪出来。
看见杨国庆怪怪地立在走道里,包楚剑便问:“怎么啦?”
杨国庆没听明白包楚剑的意思,两手一摊:“还能怎么呀?爆炒鹅卵石——油盐不进!……我看这家伙属芝麻,不打是出不了油的!”
包楚剑笑着说:“忘了关常委上午说的话了?别急,慢工才出巧活嘛!”
杨国庆讥笑道:“哼,你这是屁股眼插管子,自己给自己打气!”
“你能不能说点文雅的?”包楚剑虚拳捶了下杨国庆的胸,笑着一挥手,“走,进去会会这个属芝麻的!”
毛秉凤眼睛闭着,内心却没闲着。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是因为他始终坚信,石飞一定不会对他坐视不管,一定会救他出去,在他的心目中,一个执掌政法大权的领导有这个能耐!唯一让他后悔的,就是不该办事太过心急,不该大白天的去翻白连高家的院墙,如果是在晚上或者再迟几天,或许就不会让公安给瞄上。他清楚目前的处境,公安明里是把他作为小偷定性,暗里却另有阴谋,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一个单位的副局长会去稀罕一串不值钱的佛珠!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感兴趣的不是偷盗本身,而是那串佛珠后头的秘密。从几天来讯问的情况看,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冠途,说明这个秘密暂时是可控的。所以面对公安的讯问,他始终守着“爱好”的底线,王八咬手指——死不松口!
包楚剑问:“毛秉凤,晚上没睡香么?”看着毛秉凤闭着眼睛不配合的样子,“是睡不着还是睡不香啊?”
毛秉凤睁开眼睛,理直气壮反问道:“我有什么睡不着的?偷个东西还犯死罪不成?!”
包楚剑鄙笑道:“这样的话竟然从你嘴里一溜就出来了,你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你是新来的局长吧?石常委在我面前提起过你,说你眉毛里有很大一颗痣。”毛秉凤故意抛出石飞,其实他是认识包楚剑的。
包楚剑笑了笑:“是吗?这么说来,你跟石常委关系不错啰?”
“我跟他二十多年的兄弟。”接着又补充一句,“患难兄弟!”说这话的时候,毛秉凤昂着头很骄傲的样子。
“就是父子关系,你也别幻想他能来救你!”杨国庆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桌上,把一旁的小黄吓得一激灵。
毛秉凤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不满地质问起来:“你这公安同志的态度太恶劣了吧?我又不是阶级敌人,至于让你这么恨吗?”
杨国庆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凡是心灵扭曲、行为肮脏的人都有理由让人恨!你就是典型的这类人!”
“毛秉凤,”包楚剑平静地直视着毛秉凤,“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想心存侥幸、蒙混过关是不可能得逞的!”
毛秉凤态度丝毫没有软化:“我蒙混哪个了我?一串佛珠还让你们当成惊天重案了!”
杨国庆向包楚剑投去一缕讽剌的眼光,似乎在对“猫戏老鼠工作法”作失败的总结。
包楚剑仍在努力,很耐心地说:“毛秉凤,我希望你不要误判了形势,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你偷盗这串佛珠是另有所图,我们也不会让你呆这么久的。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们的讯问!”
“我说了,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因为爱好才犯了糊涂。”
“那好。我问你,”包楚剑不想再跟毛秉凤“戏”下去了,“九月二十一号凌晨,有人看到你驾驶市政局质监站尾数000的皮卡工作车,出现在时代广场附近……”
“那是因为我家里装修后,被淘汰的旧家具占着小区的过道,我就违了回规私用了质监站的公车,将旧家具送往乡下的小姨家!”毛秉凤对答如流。
“好,记性不错!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中秋节那天,你在市政局的党组会上也是这么陈述的,对吧?……可你这个回答漏洞百出!”包楚剑站起身来,“想自圆其说总得前后吻合吧?!”
“我没自圆其说!”
“九月二十号晚上,你去质监站调车时,跟司机石头是怎么说的?你说的是:上头要对在建项目开展拉练检查,你要提前走一走检查线路。这话是你说的吧?”
“你这……这……这是断章取义!”毛秉凤的身体抖了起来,狡辩道,“我那不过是找个借口,主……主要为的是给我小姨家送旧家具!”
“好,就算是送家具,有必要天还没亮摸黑送吗?”
“我那……是为了赶时间!”
“那你告诉我,你小姨家住哪里?”
“这是我的家事,没有义务告诉你!”
“那我替你回答。”包楚剑双手撑在毛秉凤面前,“你小姨是宁阳县电影院的退休职工,家在县西靠近宁安县的凤凰镇竹山村,现在是竹山村黑山羊养殖合作社的董事长,我说的没错吧?”眼睛逼视着毛秉凤,“你的意思,往县南送完家具,然后开着皮卡车去城北的时代广场兜风?”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毛秉凤翻着白眼回避包楚剑的话。
“没错,你确实给你小姨家送过家具。”包楚剑重新回到座位上,盯着毛秉凤,“但你送家具的时间不是九月二十一号,而是九月十九号!用的并不是质监站的皮卡车,而是市政局劳动服务公司的轻卡小货车!”
“这……这又能说明什么?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记错了……也正常嘛。”
“哼,牵强!”包楚剑晃着一只装着树皮的塑料袋,问,“知道这是什么树皮吗?”
“我又不是鉴赏家,没有兴趣研究树皮。”
“可它跟你有关系,你不能没有兴趣!”包楚剑目光灼灼地盯着毛秉凤,“这绺树皮,是在你用过的皮卡车门把手上发现的。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吧?”
毛秉凤心头一惊,脑海中陡然闪现出石屋门前那失控的一幕……
“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人迹罕至的石屋门前,毛秉凤耐心地问低头抽着烟的冠途,“我跟石常委都同情你的遭遇,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有恨也该全消了嘛。”
“二十万,一分钱都不能少!”冠途坐在副驾位上,狠劲地吸着烟,贪婪的眼睛在一明一暗的烟火中闪着幽光。
“十万!十万可以不?”毛秉凤伸出手掌反复着,口气像拍卖场上讨价还价的拍客。
冠途掐灭烟头:“毛局长,你犯得着为这点儿小钱跟我斤斤计较吗?”抖着身上的衣服,“看看我,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啊!开豪车穿名牌,就没有一点同情心给我?再说这区区二十万对于你们来说,不过就是一碟小菜嘛!”
“兄弟,我们也不容易呀!应酬多、开销大,工资卡都让老婆给管着,手头哪儿能凑得出这么大一笔款子嘛!”毛秉凤拍着冠途的肩膀,套着近乎说,“这十万就算给你的精神损失费,等以后我手里来项目了,给你安排一个上上,赚它个三五十万那都是岔的!”
“我这人玩懒了身子,做事做不惯!”冠途踩着泥巴不起脚,“你就莫婆婆妈妈的啦,给句爽快话吧,谈不拢就让石飞跟我谈,要是石飞还谈不拢,那就去纪委谈!”
毛秉凤哪经得起这般威胁,一时血往上涌,不再对冠途存有幻想了。趁冠途埋头点烟的时候,抄起后座上一根简易测绳,没等冠途反应过来,测绳已牢牢把他的脖子和靠背勒在了一起。冠途挣扎了几分钟后,腿一伸软了下来。
意识到冠途死了,毛秉凤慌得手脚无措,打开副驾门把冠途往下拽时,却不防冠途一口气缓回来,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毛秉凤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抓起驾驶台上一把剪枝用的剪刀,狠命地刺向冠途的咽喉,一股鲜血从冠途的脖颈上喷涌而出,溅了毛秉凤一身一脸。
冠途倒地的一瞬,一只手挠断了毛秉凤手腕上的佛珠,一颗珠子“啪”地弹向他的脸颊。毛秉凤顾不了脸疼,揣起被拉断的佛珠,把冠途拖进石屋里间后,驾车仓皇往阳明山矿山方向逃窜。
通往湖边的桑园路上,毛秉凤的手在方向盘上颤栗着,转过桑园尽头的时候,微弱的车灯一恍惚,皮卡车“嘭”地一声与路边一棵桑树擦腰而过,顺着惯性往一边的池塘冲去。毛秉凤惊慌地一脚踩下去,车子在刺耳的刹车声中熄了火……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毛秉凤尽量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
“这是普通的桑树皮,但它在宁阳生长的区域却有限。桑树是阳性叶用植物,栽种桑树需满足两个最基本的条件:充足的水分和丰厚的砂壤土。凤凰镇与宁安县接壤,靠近有‘康北高原’之称的莲坨山脉,其土层覆盖浅而薄,水分保有量不足,根本满足不了桑树发达的根系对土壤和水分的需求!”包楚剑离开座位,踱步过去,“我专门去林业局请教过农艺师,在宁阳县,只有一个地方能满足桑树栽种的基本条件,不是凤凰镇,……而是浑河乡!”
毛秉凤愣怔半天,包楚剑说的这些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细一分析还是有漏洞,这个农艺师凭什么把话说得这么绝对?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包楚剑认定这绺树皮是浑河乡的桑树身上的,那你拿着树皮去一棵棵问去:这是你的皮吗?有树能应吗?毛秉凤觉得,要是把这绺树皮给认了,那就意味着自己杀冠途的事实存在了!哼,我才不上你包楚剑的当!
“包局长,你就莫给我上桑树课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毛秉凤狡黠地看着包楚剑,耍起狐假虎威的把戏来,“麻烦包局长给石常委传个话,中秋节跟他约好国庆节期间去爬山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让他等我出去后再定日子吧!”
“哼!石常委,”杨国庆情急中失了言,嘲讽道,“他现在是木头人救火,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上你?!”
“杨国庆!”包楚剑恼火地盯着杨国庆,“怎么说话呢?不就带个信嘛,石常委就是再忙,也不会耽误我们向他汇报嘛,怎么就顾不上谁了呢?”
“是是!”杨国庆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牵强地解释道,“比喻不当,比喻不当!我那意思是说,石常委的事挺多,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
毛秉凤暗自得意起来,天真地想:看来石飞这张牌还是管用,只要他们把信一带,石飞立马会明白怎么回事,自己也就安然无恙了。
这时,鲁芒的短信发到杨国庆的手机上,问方不方便接电话。杨国庆便出了隔离室,拨通了鲁芒的电话。
“国庆,告诉你个好消息——杜康转安了!”
“是吗?!”杨国庆激动无比,“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真是太好了!”
“省城医院就是不一样啊,要是再窝在县医院,杜康这小命说不定就完蛋了!”鲁芒在电话里说,“省城的医生说,杜康这情况没有必要占着床位,接下来回宁阳慢慢康复就行了。救护车现在也快进宁阳城了,医院那边也做好了医护准备。”
“好好好!我马上向包局长报告!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