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揭穿了这个尘封三十多年的秘密后,陈中发心里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因此失去一个孝顺的儿子,但最起码他的良心不再受到折磨。现在,他考虑的不是自己会不会得到儿子的原谅,而是怎么样能让儿子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找到合适的肾源来拯救儿子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自从陈勇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也陷入空前的矛盾纠结之中。他一会儿想迫切地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希望自己以临死前重新投入到亲生父母亲的怀抱之中;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已经是快死之人,这个时候与亲生父母相认,只会增加他们的痛苦,还不如守着这个秘密,让亲生父母永远保留着一丝希望还好,而不至于让他们体会相见即分离的痛苦;一会儿又想到养父陈中发毕竟对自己有养育之恩,虽然做法不可原谅,但毕竟还是情有可原。杨 欣自从知道了这个秘密后,一方面既为丈夫坎坷的身世难过,另一方面心里也升腾起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如果能迅速找到他们,那么陈勇就会多了一丝生还的机会。可这个时候去进行母子相认,又多么的不合时宜啊!这对他们双方都是多么大的打击啊!可机会稍纵即逝,不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勇的生命之火就有可能在短期内熄灭。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杨欣决定先救人,后面才来解决恩怨情仇。
这天,杨欣、陈中发坐在陈勇的病床前,进行了一番坦诚的交流。杨欣用诚恳的语气道:“勇,现在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及早与你的父母相认,争取动员他们捐献肾脏,是挽救你生命的唯一机会,我们不能再犹豫了。”陈勇摇摇头说:“欣,我不能够这个上时候才和他们相认,这样子对他们太残忍,太不公平了。”杨欣红着眼道:“勇,难道你不想想我们母子们,我们不能没有你!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你!”陈勇道:“欣,我们不能太自私,这样会毁了他们原本已平静的生活。”杨欣道:“血浓于水,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你的亲生父母吗?”陈勇呜咽道:“我当然想见到他们,但让他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会让他们更加伤心。”杨欣劝慰道:“不是这样的,我想你的父母一直都会有一个心愿:想见到他们失去的儿子,了却心中的牵挂。这样吧!他们愿不愿意捐肾,这个我们暂时不管。但我们还是想办法联系你的父母,让你们早日相认,这样行吗?”陈中发这时也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们不用再商量,再讨论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让阿勇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我亲自向阿勇的父母认错,就算他们送我进监狱我也心甘情愿。”陈勇和杨欣望着这个白发苍苍苍的老人,心里五味杂陈。杨欣连忙说:“爸爸,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我去吧!”陈中发摇摇头说:“欣,你去了也说不清事情的真相,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延误了时间。你在家好好照顾阿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二天,陈中发便坐上了驶向广东省的列车。这是一次救赎之旅,既是自我的救赎,也是关乎儿子亲情和生命的救赎。列车在风驰电掣地行驶着,陈中发却感到每一秒都像戴上了沉重的枷锁似的。此刻,他的内心在翻江倒海,既迫切渴望列车早点到达,但又盼望着列车永远行驶下去。这十多个小时,可谓耗尽了陈中发全部的生命力。列车终于到站了,陈中发抖擞起精神,迈着大步,朝着救赎之旅的终点站走去。
凭着三十多年前的模糊记忆,陈中发找到了原来的小镇。可到镇上一看,完全傻眼了。昔日的小镇,已经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过去狭窄的街道变成了宽阔的马路,过去的低矮旧房子全都被推倒重建,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完全没有了昔日的一点影子。陈中发只好向路人四处打听李力维和罗永芳这两位老师。后来,在路人的指点下,他终于找到了罗永芳工作的学校。学校的名字没有改变,可是已经换了地点,变成了一间规模宏大的现代化学校。当陈中发找到学校的时候,校长告诉他:罗永芳已经退休好几年了,现在已经进城享福了。校长接着问找罗永芳有什么事。陈中发便告诉校长:他知道罗永芳失踪儿子的下落。当年罗永芳丢失孩子的事情弄得是街知巷闻,沸沸洋洋,校长对这件事还有印象。听说陈中发知道罗永芳孩子的下落后,他便爽快地为陈中发提供了罗永芳的住址。陈中发道谢后,便拿着新地址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当按着地址敲开了一户人家大门后,一个头发半白的妇女打开了大门。望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那妇女轻声地问道:“大哥,请问您找谁?”陈中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里是罗永芳家吗?”妇女回答道:“对,我就是罗永芳,请您问找我有什么事?”话音刚落,陈中发便扑通一声跑在了门口。那妇女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他一边想用手扶起陈中发,一边大声向里边喊道:“力维,你快出来!”从里面快步走来一个同样是头发半白的老人。他一看门口跪着一个老人,连忙上前扶起老人,一边问道:“大哥,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陈中发被两位老人家扶了起来,他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你们!请你们原谅!”这对夫妇听得如同坠进了五里雾里。他们把陈中发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劝慰道:“大哥,您慢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陈中发抹了一把眼泪道:“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还记得刘细香吗?我就是她的丈夫,当年就是我们拐走了你们的儿子李俊杰的。”李力维和罗永芳一听,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的,千真万确!”陈中发又再次翻身跪在地上。这次夫妻俩没有把陈中发扶起来,而是像发现外星人似的瞪着他。突然,罗永芳发疯似的摇着陈中发的双肩喊道:“你快说,我儿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于是,陈中发忍着眼泪把如何拐走李俊杰,如何改名换姓为陈勇,陈勇经历怎样的苦难长大成人,成人后怎样工作、成家立业以及怎样身患重病,急需换肾的过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听完后,李力维和罗永芳夫妇情不自禁地紧紧搂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三十多年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为了失踪的儿子流尽了眼泪,耗尽了心血。在他们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儿子却突然有了确切的消息。这真让人如同做梦一般,他们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事情竟然会真实的存在。陈中发望着像疯子似的李力维夫妻,伤心得泪如泉涌。
痛哭了一阵子后,李力维夫妻终于分开了。这时,他们看着白发苍苍的陈中发还跪在地上,本来对他满腔的怨恨也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但夫妻俩还是冷漠地对陈中发道:“起来吧!就算你跪到死,我们也不会原谅你的。”陈中发哀求道:“我不求你们原谅,只想你们去救救孩子。”李力维回答道:“孩子,我们一定会救!现在,你带我们去找孩子。”陈中发一听,不禁喜出望外。这时,一个人长相和陈勇差不多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望着眼前的一幕,有点惊异地问道:“爸妈,出什么事了?”罗永芳连忙指着陈中发道:“俊生,你哥哥找到了!就是这个人贩子拐走了你哥哥的。”李俊生一听,急忙问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罗永芳便把陈中发刚才讲的内容重复了一遍。李俊生听完,咬牙切齿地指着陈中发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坏蛋,我们一家被你害惨了。”说完,还想抽陈中发一个耳光。李力维连忙制止道:“俊生,看在他也是老人家的份上,千万不要动手。”
原来,进来的年轻便是李俊杰的孪生兄弟李俊生。李俊杰的人生经历一直都比较平坦。自从大学毕业后,他考上了当地的公务员,并且很快结婚生子。父母亲退休后,他便把他们接到城里照看孙子,一家人过着平静而又幸福的生活。但一直以来,还有一个心结总是出现在他们心头,就是被保姆拐走的李俊杰人间消失,生死未卜,这也成了他们一家人感到最遗憾的事情。为了能找到哥哥,了却父母的心事,李俊生想了很多的办法,但一直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现在却突然拐走哥哥的人贩子出现在自己眼前,年轻气盛的李俊生又怎能不火冒三丈呢?在父亲的制止下,李俊生才放弃了动手的念头,但心里却对陈中发充满了仇恨。
李力维夫妇听说儿子身患重病,于是,经过稍一商量,便很快达成了统一意见:马上动身前去认亲。他们迅速收拾行囊后,便跟着陈中发踏上了回家的列车。一路上,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和陈中发说,他们只希望列车能带着他们马上飞到儿子身边。陈中发也完全作好了心理准备,他不求能得到他们的原谅,只希望能挽回陈勇的性命。
当陈中发带着李力维他们三人走进家里的时候,杨欣正陪着陈勇在床上聊天。李力维他们一看,只见一个穿着便服,瘦骨嶙峋的男子半躺在床上。虽然人已经瘦得有些不成样子了,但是脸部轮廓还是和李俊杰很相似。他们明白,眼前的这个病人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儿子李俊杰。罗永芳飞扑上前,搂着陈勇的头放声大哭道:“儿子,我们来看你了!”陈勇也一把搂住母亲的腰,放声大哭道:“妈妈!”这时,李力维也走了上去,搂着母子二人放声大哭起来。陈勇同样哭喊着:“爸爸!”霎时间,屋子里风起云涌,下起了滂沱大雨。哭吧!哭吧!就让这积蓄了三十多年的泪水一次性地流个够吧!陈中发、杨欣、李俊生望着眼前一幕,每个人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飞泻而出。
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