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注意到平阳公主沈蝉衣是什么时候到了这里的，就连沈宁都被眼前看到的场面震撼的无以复加。
谯国公柴容川带着几百骑兵冲过来要杀沈宁，但沈宁心中却根本没有一丝惧意。
就算他身边没有十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青衫刀客，只有伍招，聂夺在，他们三个人从几百骑兵中杀出一条血路也不算什么太难做到的事。
不出意外的话，沈宁在三五百精骑中割了柴容川的脑袋也不算什么难事。
柴容川带着人马冲过来的那一刻，沈宁是真的起了杀心。
即便张公谨没有下令他麾下的人马列阵防御，沈宁手里的黑刀难道就是一个摆设？
柴容川若是死在沈宁手里，沈宁心中也绝没有什么负疚之情。
可偏偏射死柴容川的是沈蝉衣，这让沈宁心中的愧疚歉然浓烈到了化不开的地步。
对于沈蝉衣，他本来就有歉意，虽然他对沈蝉衣的利用并没有伤害她本身，但利用了就是利用了。
这个女人对他是真的当做弟弟来看待，虽然有时候确实显得太白痴了些，可越是白痴，感情越是真实可靠一些。
兵备府衙门外面的兵有不少弓箭手，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对谯国公放箭。
本来兵备衙门的三位大将军，沈孝恭领兵去了荆襄，李道宗率军围困东都，李洪基被削职为民赋闲在家。
新任的两个大将军，一个是郯国公张公谨，另一个便是柴容川。
他是兵备府最高的将领，兵备府的人马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弓箭手不敢，沈蝉衣不愿。
不敢的人终究还是不敢，不愿的人却终究还是拉开了弓弦。
被她一脚踹翻在地跌坐在那里的那个唐军士兵，看着平阳公主抢了自己的硬弓和箭壶，看着大将军柴容川被一箭射穿了喉咙，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张大了嘴巴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公主殿下……”
张公谨只觉得嘴里苦涩到了极致，他看着沈蝉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便是纳言裴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得没了主意，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脑子里一片空白。
跟着柴容川杀过来的数百骑兵全都勒住了战马，眼睁睁的看着柴容川的尸体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却无能为力。
没有人敢喊出来报仇的话，因为杀柴容川的人不是沈宁，而是柴容川的妻子。
柴容川的尸体嘭的一声从马背上掉下来摔在地上，箭羽撞在青石板路上又狠狠的刺进去半截。
羽箭在脖子里经过的时候，箭杆和颈骨摩擦的那种令人牙酸的声音甚至都清晰可闻。
箭簇从后颈顶出来，血顺着伤口泉水一样一股一股的往外冒着。
他脸朝下趴在地上，在落地之后的竟是还没有死透，费劲全部的力气极艰难的抬起头看向沈蝉衣，他眼神中只有惊讶却没有意思愤怒。
他看着她流泪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股血从他的嘴里溢出来顺着下颌往下淌，被射碎了颈骨他嗓子里只能发出几声咔咔的声音，就好像风吹过一面漏了的破鼓。
在他生命最后的几秒钟，他的眼神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他极辛苦的试图将手抬起来召唤自己的妻子，但力气却在瞬间流失殆尽。
他的手颓然落地，抬着的下颌也垂落下去磕在青石板上。
谁也不知道临死之前柴容川想对妻子表示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便是沈蝉衣自己也没有读懂柴容川嘴角上的笑意到底是释然还是讥讽。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他临死之前最想做的一件事，是让妻子到自己的身边来。
沈蝉衣脸色惨白的缓步走过去，动作机械，四肢僵硬，看起来就好像一具没了生机的行尸走肉。
沈宁缓步走过去，从沈蝉衣手里将硬弓夺过来却没有阻止她继续前行。
看着手里的硬弓沈宁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随手将那射杀了一位国公的硬弓丢在地上。
人若是死在他手里，他不会有愧疚。
人死在别人手里，他心里却好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难受。
沈宁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知道自己足够虚伪，足够狠毒，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冷血的人。
看着沈蝉衣颓然的跪倒在柴容川尸体旁边，他觉得心里猛的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他没有多看沈蝉衣一眼，缓步走向远处。
恰在这个时候，大队禁军护卫下的大唐皇帝沈原快步赶来，也被眼前看到的场面震撼住，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现在你觉得够了吗？！”
御书房外面的人都听到了皇帝的咆哮，内侍总管高莲生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几位朝廷重臣，下意识的将脚步往前挪了挪，他想让自己距离御书房远一点。
虽然他知道自己绝不可以私自离开，但哪怕是稍微远一点的距离也让他觉得心里能踏实一些。
皇帝的怒火似乎能将太极宫都烧起来似的，他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烧成一团灰烬。
高莲生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苍穹，错觉于今日的阴霾怎么压的这么低。
那厚重的乌云似乎就压在太极宫房顶上似的，压的人都喘不过来气。
他本想走到那几位朝廷重臣身边说几句话，可是一看到那几个人见自己靠近便停止了低声交谈，他又觉得索然无味，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走回御书房门口站着，抬起头看着天空，心说今年的第一场雨怎么会来的这么晚。
御书房里，暴怒的沈原眼神仿似能杀人一样死死的盯在沈宁脸上。
他这些日子咆哮的场面已经足够多了，多到让皇帝的威严都显得有些廉价。
但毫无疑问，前些日子他所有的怒火加起来，也不如今天的浓烈炽热。
“够了？”
沈宁抬起头看着皇帝反问了一句，他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异样的意味，平静的就好像如镜子面一般的湖水将所有的怒火消融。
他站在窗口，负着手看着窗外那一墙绽放出新绿的蔷薇有些出神。
“陛下想问我什么够不够？”
他问。
沈原被沈宁这种淡然如水所以显得格外轻狂的表情气得几乎窒息。
如果不是现在他还不能动这个人，如果不是数万宁军精锐就在西内苑城门外驻扎，如果不是大唐十万精兵在东都受制于宁军司徒惊云部，如果不是他觉着沈宁还有利用价值，如果他打得过沈宁，他恨不得亲自动手将这个无耻之徒撕扯成碎片。
“什么够不够？”
沈原怒极反笑：“大业府死了一个从七品的总捕，京兆尹死了一个从五品的录事，刑部死了一个正四品的侍郎，还死了一个从一品的开国公！”
“今日一天，因为你就死了这么多人，你难道还觉着不够？”
“够了？”
沈宁从外面的蔷薇上收回视线，看了沈原一眼淡淡的说道：“只要想杀我的人死了就已经足够，如果先死的是柴容川，那么之前那几个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死。”
“我不是个嗜杀之人，也不是个性子跋扈的，但若是有人想杀我，我总得问个清楚。”
“你为什么要杀皇甫无奇！”
“他怀疑是我杀了宋宇和方正然，试图暗中派人绑走我手下一个青衫护卫，这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在意。”
“那你为什么要杀大业府和京兆尹的官员！”
“因为他们打算跟我讲道理。”
沈宁语气平淡的说道：“恰好那个时候我没心情讲道理，既然他们试图说服我不要进去查，那我只好用刀子告诉他们这样做不可以。”
“无论是谁，差一点被人杀了只怕也没心情再去讲道理。”
“既然想杀我的人不遵守规矩，我何必要遵守规矩？”
沈原被他的话问的一窒，随即冷笑道：“朕的大唐都城里原来有这么多不懂规矩不讲道理的人，朕倒是小瞧了你们。”
“陛下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陛下会按规矩追查真凶。”
“如果规矩之内查不到凶手，那么我也就只能自认倒霉。”
“但只要我不死，就得讲道理？”
沈宁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这样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
沈原实在没有心情再和他谈下去，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不想追究你擅杀朝廷命官的罪过，你自己也应该回去反省，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窝火，但你行事太过独断太多粗鲁！”
“大唐是有法制的国家，大业是有法制的都城，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要遵守法制！”
“朕可以不计较你的过失，但你却不能不认识到自己的过失！”
“好”
沈宁点了点头道：“但必须在案子问清楚之后。”
“你还想怎么样？”
沈原猛的站起来问道。
“想杀我的人绝对不止一个柴容川，兵备府衙门调出一个团的精兵也绝不是没人知道。”
不等沈原回答，沈宁看着他极认真的说道：“我要出城去，在大营中等消息。”
“你在威胁朕？”
沈宁摇了摇头道：“我只想知道还有谁在威胁我。”
“我可以很严肃认真的回答……”
“我要出城回到大营里去不是威胁你，而是因为大业城里不安全，陛下知道的……我是个怕死的人。”
自从大业城不再属于大周之后，这座雄伟的城池一直没有平静下来，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风波不断，这段日子大业城里让人震撼的事确实太大也太多了些。
先是秦王沈世永率军攻城，试图杀太子逼皇帝让位。
秦王败退而逃，太子却被人刺杀，紧跟着宁王沈宁进入大业城，然后这座大城便开始了连绵不尽的纷扰。
谯国公柴容川的死似乎是为这纷扰划上了一个暂停的符号，接下来这几天大业城里终于恢复了些许平静。
不管暗流有多汹涌澎湃，最起码明面上看起来局面暂时稳定下来不少。
要杀宁王的人已经伏诛，皇帝又接连下旨裁撤了六七个兵备衙门的将领，六部官员也撤换了一批。
不得不说的是，朝局动荡中皇帝依然还能借势裁掉了一批不好用的官员，这份心机绝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沈宁离开了齐王府出了大业城回到了宁军大营中，这两个月来秦勇等人可以说过的提心吊胆，整日担心沈宁在大业城中出什么差池，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脸面回到宁军中去？
不过沈宁算准了沈原现在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大唐所谓的强大不过是看起来很美罢了。
兵力上捉襟见肘的沈原就不得不受制于沈宁，如果沈原手里能调动二十万人马，甚至十五万人马他也绝不会任由沈宁这头丝毫不讲道理的野虎在大业城里兴风作浪。即便他不杀沈宁，也会将其圈禁起来。
但现在宁军势大而大唐势微，沈原就算表现的再强势也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沈宁说进城便进城，说出城便出城，其实这就已经相当于在沈原的脸上狠狠抽了两个耳光。
皇帝的威仪在沈宁面前，说起来还真的一个铜钱都不值。
沈宁回到大营中之后便下令大军后撤三十里，大业城西内苑城门外剑拔弩张的局面也随即破冰瓦解。
宁军后撤，大唐城防军也各归其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