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节”,一日傍晚,沉在一丈居外叫住为蒼葭宽完衣的松节。
松节站住步子扣礼,“少爷。”
沉:这些时日你可有中意之人?
松节惊讶,他何时竟会问自己这些事了?她回答:少爷,我倒是更想多服侍小姐几年。
沉:若有看上的,记得与我和蒼葭说,不要怕麻烦,她视你如姐妹,我们都会为你做主的。
松节:好。
沉轻言细语问:松节,你跟着蒼葭多少年了?
这一问让松节有些摸不着头脑。
沉解释:如今我与蒼葭已经是夫妻了,所以想知道一些她的爱好喜乐,比如爱吃什么?不爱做什么?平日要注意些什么?
原来如此,松节心想,这些时日的观察,这六少爷除了不爱着家,其他倒也不曾为难过小姐,况小姐也与自己说过,她们能在吴府如此顺利,少不了他在其中的帮助。
“回少爷,小姐爱吃肉、爱看书、爱跑去山上玩,不爱女红、女戒,对茶树菇过敏、有心下痛、大夫说寒疾也很重,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了。”
沉一一都记下了,他再问:蒼葭还如此年轻,怎会有心下痛和寒疾呢?
说起这个,松节就来气,絮絮聒聒说个不停:
“小姐的心下痛是因为从小她就常常饥一顿饱一顿,不管是之前在静思院,还是之后搬到梦窗馆,而且那些膳房的丫头婆子们常常苛欠我们小姐;
小姐的过敏是因为小时候吃不饱,所以偷偷跑到外面山上去采蘑菇,那次无意中发现自己对茶树菇过敏,还因为当时太饿吃了太多,所以症状十分严重,她一个劲地喝盐水催吐,又灌了许多清水,整整一个晚上,才渐渐排除体内的菌菇,又因为没钱请大夫,花费了很长时间就靠自己的身体强熬过来的;
少爷有所不知,小姐小时候因为饿了,为了摘莲蓬而池塘落水,之后又被吴姨娘赶出佛堂淋了一夜的雨,大病一场,害她落下寒疾的病根,而且……”。
松节还是没有将药方之事说出口,那毕竟是小姐的母亲,于她有生育之恩,松节叹口气,掠过此事。
“……甚至差点害小姐失声……,所以小姐才会年纪轻轻有这么多病处。
吴姨娘十几年不管小姐,倒是经常责打,我们梦窗馆的葡萄每年都被羊脂抢劫一空拿去讨好白家四公子,小姐的猫也是被他打死的,为此小姐哭了好久,此后再也不养动物。
而现在小姐大了,她又来认小姐,逼小姐叫她阿娘,逼她去梦窗馆,她可曾想过她可曾一日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连小姐的心下痛和过敏都不知道,更别说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了。
小姐不就范,她就打骂小姐,毁了小姐的梦窗馆,美其名曰去她静思院管教小姐,可是小姐去了静思院她又做了什么?我曾经半夜偷偷去静思院看过小姐,那时候所有人都睡了,小姐却一人跪在静思院门口绣刺绣。
更深露重,小姐本身就有寒疾,她却一点母亲的怜惜疼爱都没有。”
松节早已经泪流满面,沉也眼泪在眼眶打转,她竟是如此长大的。
莳花堂吵嚷之后,吴言沉能呆在府中的时间特别多,特意亲手绘裁了‘舒卷芰荷裙’。
深夜,吴言沉还在书房低头认真绘画,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微笑。
云实无伤大雅地坐在地面,在一旁磨墨,他打一个深深的哈欠,“公子,这衣裳明日再绘吧。”
“困了就先去睡吧。”
云实不解,迷迷糊糊问,公子,你怎的绘起女子衣裙了,莫不是为少夫人绘的?
沉一面作画,一面慢悠悠道:是啊。
云实还真说对了,他的睡意都消散走,小声嘟囔:公子,她都现原形了,那日大闹一场,虽然误打误撞帮了我们,可是也让你声名愈发糟糕,你还亲自为她绘衣裳。
沉拿着蘸了墨水的画笔瞥一眼身旁的云实,含笑说,你还真以为她是误打误撞?
云实听这话倒是迷惑得很,脑子实在想不过来。
沉解释:那你想想,那日莳花堂之后她可有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云实回忆,可实在想不到她还有何过错,小声道:好像都跟往常一样了。
沉抬眼向他轻挑下眉,又低头继续绘制。
云实喃喃:难道她?可是她怎么知道的?
沉:恐是我那日想大操松节嫁娶之事,所以她猜到了。
云实紧张问:大操松节婚事?她选定人了?
沉往常并不见他心急过女子,沉有些诧异地偏头看云实。
言沉什么都没说,云实急着解释,“这不是松节与少夫人关系密切嘛,而少夫人如今又……不过公子、如果真是猜的,那这少夫人也太可怕了吧,这都能猜到。
沉用墨笔敲云实脑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云实吃惊,像是才反应过来:那我们日后得防着她点吧,公子。
沉突然顿住,良久方开口:我也不希望她卷进来。
从底稿、样式、颜色搭配、衣裳料子、到染色、裁剪、绘画,一步一计,都亲自叮咛。
沉初稿绘画得杂乱,他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能太过繁杂,以素为美,绘了好多稿,方才选出满意的,眼含笑意地点点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沉颜色搭配太过亮丽,他说,蒼葭绿苇,翠芜青草,蒼葭二字所代表的薄绿就很好。
沉觉得衣裳料子太厚重,他说,夏天热,要轻薄、透气、散热、冰凉、丝滑的,穿上不磨皮肤的桑蚕丝。
数日后衣裳制好了,沉邀请,“明日去游湖吧。”
葭答应,“好啊。”
在外人看来他是在赔礼道歉。
云实欣赏着衣架子上的衣裳,不愧是公子设计的,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云实竖起大拇指:公子,妙啊。
沉得意地说:舒卷芰荷裙,如何?
“何意?”
“一颦一笑皆为自在,一卷一舒皆为安闲。”
云实听了诧异道:公子,你莫不是动心了吧。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沉,他笑笑,“怎么会呢?这衣裙是为表达感谢。”
云实打量着他的目光,摇着头:我看不像,公子,这是你第一次为女子做衣裳吧,为此还特意跑去裁缝铺问了她的身量尺寸,我可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你数数为此你熬了多少个夜?画了多少绘稿?寻了多少舒适的布料和满意的色彩?
沉倒是陷入遐想,仿若蒼葭已经穿上衣裳站在他面前莞笑。
他也在心中问:是吗?这就是喜欢吗?
屋外皓月当空,清澈澄明,星星不知道谁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