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兰台侍御史赵仲德收到当年韩半仙的来信,信中说:“今有要事想咨询大人,无奈一时片刻离不开家父,只能交代小徒弟前来。欲于今日晚膳时分望鹤楼会晤,不知赵御史可有闲暇?”
赵仲德当即回帖应邀,并派亲随回府报夫人今晚不回家用膳。
散衙之后,他在街上兜了几圈,才拐去望鹤楼。
望鹤楼高四层,赵仲德由小二引导上到四楼某雅间。
推开门,却见里面端坐着一位少年,旁边站着一个书童,以为小二引错地方,正想退出,那少年站起身说:“赵大人,就是这间!”
赵仲德进来坐下,再看一眼书生,果然眼熟,这才说:“你就是江三小姐?绾云和我讲过的。”
漓豆笑了:“我也是前年韩半仙的小徒弟,在笊篱城与大人初见,又一齐乘船北上。”
赵仲德当然不意外,女儿绾云已经将江三小姐千方百计成为韩半仙徒弟,乔装逃出笊篱城的传奇经历与他讲过,因此也笑着说:“我只道当年的小徒弟既恢复江三小姐身份,不应是儒生打扮。”
他说得委婉,意思是漓豆应该着女装才对。
漓豆说:“小女子经常抛头露面,着儒生装方便。再说,绾云姐姐也知道,我只想认韩漓豆这个身份。多了,还是托大人的福,才得到这个身份的过所,谢大人!”
女儿绾云也提过,说熟人都称漓豆为“豆小姐”,于是赵仲德改口:“举手之劳,豆小姐客气了!”
漓豆等青芽给赵仲德上完茶,这才说:“师父给大人发了拜帖,还写了一封信给大人。”
说着将一封信恭恭敬敬呈送到赵仲德面前。
信封没有封口,赵仲德拿出里面信笺,只见上面写着:“这位小徒弟,大人之前亦见过的,她最近一些事情想必大人亦有所知。其实,吾以往算命风水的种种神奇,有她大半功劳。她说的就是我要说的,她问的也是我要问的,还望大人不吝赐教!此祝,顺安!”
赵仲德将信阅览了两遍,心里风车似地转着念头。
难怪当初在笊篱城就觉得这小徒弟不一般,在北上航程中更是觉得韩半仙及大徒弟极依赖小徒弟,再结合最近江继仪案件,吴府“骂战”,赵仲德默默给豆小姐写了八个字判词:“非凡才干,非池中物!”。
漓豆小口饮茶,静等赵仲德心神安定。
将信折叠好,妥妥放进袖袋,赵仲德这才说:“烦豆小姐替我多谢韩先生信任!豆小姐有什么要问的,但言无妨。”
漓豆开门见山说:“我师兄韩牛栋,大人也是见过的,他已经随师父入了韩氏南门,成了飞渡夫人的孙儿。但是他最近几次被刺杀。普天之下,敢刺杀南门韩氏的人没有几个,我们有一些怀疑,所以想咨询一下赵大人。”
赵仲德见她年纪不大,说出话来却是老练成熟,更加纳罕。
正沉吟着该如何回答,就听豆小姐又说:“前年,在北上的航船上,我师父通过您,替陈大人拆字算命,同时告知时局走向,为了说服他,曾经透露陆昭武有一子流落民间,而南门镖局查出,刺客正来自‘三卫’......”
“三卫”,御林卫、京禁卫、巡城卫,刺客为谁派出,不言而喻。
赵仲德沉默了一会,叹息一声:“其实,我早想找你们了。朱氏倾覆期间,恩公曾经找我去,说了一些心里话......”
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直接说了出来:“恩公认为,现今圣宠正盛,正是大展身手之时,若换了别人上来,不会有此待遇。”
漓豆沉声说:“如此,他选择了保......”
保皇。
“他就不怕逆天改命,万劫不复?”漓豆又问。
虽然当时对天下的判词是自己臆造的,但赵仲德深信不疑,以陈宝是对赵仲德的信任,也应该相信才对。
赵仲德解释说:“唉,恩公认为在他的引导下,圣上不似判词所言,而是多造福祉,国之大堤更为稳固,于是想改变天运趋向,保持当今优势。”
漓豆冷哼一声:“如此看来,陈宝是向圣上预警了国运危机,告密湖北王有子沦落......”
“依我推测,恩公尚未预警国运,他应该不敢提航船上的际遇,会以其它借口说出湖北王有子一事。”
元淯帝对湖北王忌讳至极,肯定会即时发出诛杀令,恨不得将陆昭武后人赶尽杀绝。
漓豆轻击桌面:“太狠辣了!师兄何其无辜!”
赵仲德提醒说:“你们要警惕。据我所知,恩公对楚小将军有所图,拉拢为上;对湖北则表面合作,其实不留余地。”
又说:“刺客除了‘三卫’,还有北域人,北域人高鼻深目,皇上用他们来混淆视线。”
漓豆明白了,原来那些“乌罗人”也是元淯帝派出,目的是制造误会,让人以为是乌罗人为朱有报仇等等。
真够狡猾的!
漓豆由衷地说:“赵大人,谢谢您给我们提供这么重要的讯息!”
赵仲德苦笑一下:“以后,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
漓豆疑惑了:“此话怎讲?”
“上次谈话,亦是恩师最后一次对我讲心里话,后来他便将我撂一边了。”
“为何?”
“他推荐我为大司农,我自觉才疏学浅,推辞了,他很是不悦。估计认为我不与他一条心。这也是实情,我不想拿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做逆天之事。”
出于对手帕交赵绾云的关切,漓豆颇为同情:“难为赵大人了。”
赵仲德很诚恳地说:“不瞒豆小姐,你们的救命之恩,本官铭记在心;楚小将军的高风亮节、出世才华,本官极为钦佩,本官不想随波逐流、步入险境,愿意向你们靠拢。”
漓豆抱拳致敬:“赵大人深明大义,我替楚小将军及师父、师兄谢您!”
“以后,须要本官做些什么?”
漓豆轻轻摇头:“赵大人提供给我们的讯息已经足够,今后须保持低调,以免引人注目。如若违心刻意接近,会招致祸端。我们淡定以须、静待花开则可。”
这一番话何其善意,何其入情入理,赵仲德心头一暖。
只听豆小姐又说:“这酒楼是我们所开,赵大人若有要紧事,可通过掌柜知会我们,然后在此雅间等候。”
赵仲德不知她说的“我们”,是指韩氏,还是楚小将军,还是她自己,或者都是,只觉得心头一阵轻松,腰板也也挺直了许多。
他还是觉得要做些什么。
当然不是冒险往恩公跟前凑。
而是,女儿赵绾云的终身大事,须要重新考虑了。
正盘算着,只听豆小姐亲切地说:“赵大人,您先从前门离开,我稍后从后门走。”
赵仲德从容下楼时,心里再次冒出八字判词:“非凡才干,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