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及往事,这些卑微低贱的身世让穆丘痕心中泛起酸涩,低下头来,再不敢抬眼看向那位身份高贵的晋阳长公主。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陈国公今日设宴,又邀请了晋阳长公主的用意。
不过是来提醒他,他有今日的成就都是陈国公一手提拔。
就算陈国公老了,他也不该受穆丘痕那样的嫌弃和背叛。
想到这里,穆丘痕呼出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在了陈国公面前,眼睛红红的,含着泪意俯身磕头:
“老师,学生知错了。学生不该那样对您说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错了……学生出身低贱,更是不敢觊觎公主……”
看到穆丘痕突然的跪地道歉,陈国公与玉金铭对了对眼神,知道是穆丘痕回错了意。
“哈哈哈……”
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旁的玉金铭捂着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笑道
“家父大人大量,岂会在意你这点儿子小伎俩。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
听到玉金铭这么说,穆丘痕更是不敢起身,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痕儿,起来吧。听老师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国公轻笑着,让穆丘痕起身。
但倔强的穆丘痕依旧是伏在地上,闷闷地说道:
“学生愿意跪着听。”
拗不过他,陈国公便爽朗一笑:
“好啊,那就随你啦。”
时间回到二十四年前,4668年,大越盛隆七年,时任先帝在位。
先帝还是太子时,太子妃便诞下了长子萧翌。
先帝登基,册封了太子妃为皇后,长子萧翌,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皇子。
先帝对这个儿子寄以厚望,给与的宠爱更是无与伦比。
哪怕是先帝登基后,端妃诞下的登基后第一个贵子萧翃,也丝毫不能分去萧翌的宠爱。
到盛隆七年的时候,大皇子萧翌,已年满八岁。
在帝后的悉心教养下,萧翌继承了父皇的果敢英武,母后的聪慧灵秀。
已成长为一个天资聪颖,慧智英勇的小少年。
他的弟弟萧翃也紧随其后,茁壮成长,但总是疏于教导,又在端妃嫉妒成性的教唆下,事事都要与萧翌一较高下。
九月份的秋猎,盛世之下,先帝与众臣及皇室贵族们一起开怀畅猎,从日出东方,一直到日落时分。
先帝打猎的队伍携带着大批战利品尽数回到营区,天色也逐渐变暗。
皇后焦急地等在帐中,见到先帝归来才向先帝汇报,翌儿一早便与翃儿骑马出去,直到现在还未归来。
先帝以为是少年贪玩误了时辰,并未多在意。
直到晚膳时分,众朝臣在营地摆篝火设宴,看到躲藏在端妃身后畏首畏尾的萧翃,才觉察到不对。
立刻审问萧翃,才知上午兄弟二人追逐一只年幼的白鹿,都想亲手拿下献给自己的母亲。
一时情急,甩丢了护卫们。
追逐之中,兄弟二人发生争执,萧翃拉扯萧翌失手将他拉下了马,看到哥哥摔下马,萧翃又惊又怕赶紧催马离去,将萧翌独自一人丢在原野之上。
回来之后心中有愧,更是不敢声张。
先帝听闻大怒,立刻派遣全体护卫和将士在原野上地毯式寻找。
最终,在一道矮梁下找到了已经昏迷许久的萧翌。
原来,萧翌摔下马时,便摔断了小腿,疼痛之下再也攀不上马背,挣扎之时拉扯马腿,却又因此激怒了那匹马,遭到了马蹄践踏,重伤头部。
先帝草草结束了狩猎,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昭全体太医尽全力对大皇子进行医治。
但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的疗时间,再医术高超的太医也无力回天。
盛隆八年二月,皇后的大皇子萧翌,在卧床昏迷近半年之久后,因伤不治薨逝。
半月后,皇后因悲伤病重,追随爱子而去。
大皇子与皇后的接连薨逝,让先帝失去了理智,趁夜奔入二皇子寝宫,失手将年仅七岁的萧翃生生掐死。
随后,端妃在当夜一条白绫将自己挂上了二皇子寝宫的房梁。
先帝的怒气仍未削减,次日上朝,下旨销了二皇子萧翃的宗籍,并狠狠惩治了端妃的母族,将其全族发配边地,永世不得回京。
笼罩于后宫的阴云终于在这一年的六月份云消雾散。
周贤妃和姚淑妃便在此时奉昭入宫。
也就是在这一时刻,当时还是从三品彰化将军的陈国公,迎娶了姚淑妃的孪生妹妹做了三夫人。
这门亲事本就遭到了姚家的一致反对,只有这三夫人一人同意,硬生生在家姐入宫当晚,与当时这位彰化将军私定了终身。
4670年,盛隆九年6月末,三夫人诞下了玉府的三公子玉子城。
紧随其后,七月份初,姚淑妃也生下了三皇子萧翎。
曾经淑妃有孕,先帝大喜。
口谕淑妃诞下皇子之日便继为皇后,等满月后行册封大礼。
所有的变故,便一齐发生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
玉府的三公子诞生满月,按照规矩,要到城外的凌云寺作洗礼。
当天玉府声势浩大,大夫人与三夫人一同带着小三公子前往凌云寺。
当天与三公子一同做洗礼的,还有一家,便是光禄寺卿穆大人的小公子。
原本满月洗礼照常进行,没有什么复杂的环节。
但当日天公不作美,还未到正午,便已是乌云密布天色阴沉得如同黑夜。
两位小公子的洗礼仪式,照例是在大雄宝殿外的法事棚内进行。
可就在老住持刚刚吩咐徒弟将两位小公子净身托至佛前,刚要开口诵念经文的一刻,天空一声霹雳,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瞬间掀翻了架在院中的法事棚,守在院中的两家家人也都是一声惊呼,急忙扑向被篷布蒙在其中的住持几人。
老住持端稳持重,稳稳将两个婴孩裹进袈裟揽在怀中,由着徒弟们护持,才随家人退至大雄宝殿之中。
这才安全将两位公子完好地交到两家人手中。
此番波折,老住持并未多言,只是口中诵念佛号,满脸慈悲。
随后姚家出事,穆大人备受牵连,导致了年幼的穆丘痕流落乡间。
而玉家的三公子,也在后来的后宫政变中,替了三皇子萧翊做了亡魂。
这是当年的一段轶事。
“本宫生于盛隆五年的六月,母亲乃是先帝不受宠的淳贵人。因着本宫的出生,才擢升了嫔位。本宫乃是先帝第一位公主,所以格外受宠。先帝常言女儿贴心,也便愈发纵着本宫的性子。京中权贵之家的子嗣们,本宫唯独与长本宫一岁的铭姐姐交好。玉家三公子出生后,本宫便日日长在玉府。那日本宫与铭姐姐看着后院的工匠们将铁质的花样烧热,在木板上印出花纹,便觉有趣。回到房内选了玉夫人的一枝梅花簪子点了根蜡烛,便四处印花。那时三夫人生产劳累,还在月中,三公子便安置在了大夫人房内。本宫与铭姐姐玩闹着便进入了内间,争执之中,那被蜡烛烧热的梅花簪子脱手,正好掉落在了熟睡的小三公子左耳边,登时便将他烫伤。婴孩的尖声大哭,让铭儿姐姐惊惶地拉着本宫一起跑出了房内。想来,那梅花烙印,是印在了三公子的耳后了。”
晋阳长公主说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原本伏在地上,此时已经缓缓坐起的穆丘痕。
穆丘痕抬手,颤抖着抚摸着左边耳后,那一小片粗糙的皮肤。
“事后,我害怕被父亲母亲责骂,所以央求公主不要声张此事。更是没想到那梅花簪能留下印记。平日里也是见过丘痕耳后的疤,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哪划破的伤疤,我们又哪能往那里想呢。”
玉金铭看着面前的父亲和公主,皱着眉头,小声解释。
晋阳长公主也点了点头:
“能确定丘痕的疤是否是那只梅花簪子的印迹,便只有陈国公自己了。铭儿可是与本宫说过的,那是国公亲手绘制,着府内工匠为母亲打造的簪子。如今簪子已经遗失,想必那梅花图样,国公定然还是认得的。”
穆丘痕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陈国公,想起前几日他曾侧身伏在国公身边为他拢上大氅,那时国公便是看到,并确认了他左耳后那只梅花簪子留下的痕迹了吧。
“所以,我……”
陈国公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
“所以你才是我的城儿。上苍垂怜,倒是教你我父子二人兜兜转转,最终,城儿还是回到了为父身边。”
玉金铭有些感触,眼眶微微湿润:
“那替三皇子去了的,才是穆家的穆丘痕。留落民间,被父亲带回来的,竟然真的是自家弟弟子城。一家人啊,命不该绝。我们才真的是一家人啊。”
玉金铭起身,上前便将地上还跪着的穆丘痕拉起来。
“我是……我是老师的……我的父亲,我的家人,我的……都还在啊。”
穆丘痕激动,更是有些懵,迷茫地站起身,看着面前的玉金铭和坐上欣慰微笑的陈国公。
“还叫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