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无声,圆月悬于高空。
银河北岸边空空荡荡,渡船平台荒凉无比,完全看不出往日繁华景象,几只摆渡船深嵌在冰层中,冻得缩了一圈。
几只野狗趴在岸边背风处,盯着一条流浪的瘸着腿的灰狼。
天子钟下,立着十几名手持防风灯笼的小吏,其中一个是祭天司的人。他们在寒夜里瑟瑟发抖,嘴里嘟囔着骂人的话,一个接着一个,踏着石阶攀登天子钟。
在漆黑的夜空,攀登高达百丈的天子钟,着实人胆颤心惊。
“哎呀!我的脚卡在石缝里了。”有一个小吏颤声喊着。
“别怕,把手递给我,我来拉你一把。”另一个小吏的声音响起。
“代衷小心点,那石柱上有块大冰溜。”有人焦虑地喊着。
突然,有人脚一滑,猛地向下沉去,大声地惊叫不已。代衷临危不乱,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硬生生地把他拖回石梯。
爬了很久,他们终于爬上天子钟的石板平台,身上已经湿透,被冷风一抽寒冷难耐。
平台周围是一圈石栏杆,作为预防失足坠塔之用。稍不留神,人便会迭落百丈深渊,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平台中心是一座四面铜钟,巨大的铜盘犹如一座城门般,铜盘上对应了十二只辰兽,长长的铜辰针在慢慢地转动,发出闷闷的声响。
距离新的一年,还有整整七天,这是亚夏族熟悉的小年。
小年,小年,风雨同天。
在亚夏族人的印象中,小年一到,春天的风雨已不远了。
祭天司官员名叫段瑞,绕着四面铜钟转了一圈。祭天司平素不太起眼,只有帝王更替、观象问天,才彰显其颇显神秘的作用。
段瑞是司内老人,卜算术不一般,经验与阅历都很丰富,其他小吏年均以他马首是瞻。
他的耳朵靠近铜辰针,细细听着、分辨着,右手慢慢地举起来。段瑞静脸色平静,被月光映照得十分严肃。右手刚一落下,握住铜摆的人奋力一推,天子钟声悠扬地响起来。
钟声厚重深沉,不徐不急,如同天外之音,令人感到肃穆庄重。借助于天子钟的百丈高度,钟声传递到很远的地方,数十里外亦能听得真切。
“小年敲钟还是头一遭呢!”有人嘟囔着。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依次走下天子钟,各自骑上马,返回昭阳。待周围声息皆无,一个瘦小的男孩露出脑袋,从平台阴暗角落探出身子。
男孩子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默默无语,眼睛流露出一股恨意。随即,他走到积雪荒草之中,站在一座隆起的坟头前。他破衣烂衫,鼻头发红,细瞇眼睛,神情庄重。
男孩从怀里掏出馒头和酒,重新摆在坟前,然后跪在地上抹起眼泪。
“老言答,鄂老,小年到了,熊宝给你们上坟来了。讨要吃食不易,你们就多担待吧。”熊宝自言自语。
“依着族葬之规,我该把你们的尸骨带回大柏岭,由祭司祈祷之后,交给雪神带回天界。不过,我找不到一块骨头啊,只能捡到几件熊族兽皮衣,权当你们变成了兽皮吧。
“多亏酒楼大叔把我藏起来,不然熊宝也要难逃厄运,被黑鹰铁卫捉去砍了头。雪神在上,我是熊族的孩子,不怕死,更不怕该死的铁卫。可是我不能死,我要为大家报仇。
“听说泰平公子也侥幸逃脱了。言答说过,泰公子相貌不凡,是一个做大事的人,熊族将来或许会因他而兴盛。我一个人力单势薄,想为大家报仇难于登天,所以我会尽力找到泰公子,让他率领北靖老百姓造反,推翻这个害人的帝国。”熊宝顿了顿,抬起头望着昭阳。
帝都城头有火光闪烁,好像是为庆祝小年的祭火。
熊宝又啰嗦了一会儿,感觉身上已经冻透,便站起了身。他抬起头看看天子钟,又定定地望着坟头,然后抹了一下鼻涕,头也不回地向昭阳走去。
北风渐起,呼啸凛冽。
天色未亮之时,熊宝已经进了昭阳城。虽然城门没有开放,但自小生活在大柏岭内,熊宝爬山攀树之能无人可敌,所以他轻松躲过守卫,穿过南城,跑向东城简陋之巷。
最寒冷的时间已经过去,帝都昭阳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即将迎来元世纪的最后一年。
今年冬天下了多场暴雪,规模之大实属罕见。
天光还没有大亮。天街和银露大街空荡无人,路旁堆着雪墙。雪墙被浇过了水,准备供雪雕艺人们庆祝新年雕刻。可惜,北方战事稍缓,局势尚未明朗化,各地雪雕艺人不敢到昭阳来冒险。
天街两边的大树多已枯萎,树杆上挂着红灯笼,里面长烛台上的蜡烛早就燃尽。守夜人将红灯笼取下,重新挂起如同糖葫芦一样的两排红灯笼。新灯笼不为照明,只为了烘托节日氛围。
为了迎接新年,无论是贵族氏家,还是平头百姓,都要打扫房间、张贴福对,敬拜七子之神。
西城主要街路两侧的树上张灯挂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帝国重臣和贵族氏家府邸热闹不已,仆人进进出出地忙活着,清扫、摘菜、做饭、挂梁和喂养牲口的人各司其责。
这些大院的管家最为忙碌,交待好下人和奴隶干活后,重点盯着府邸供奉七子之神拜殿的安排。
对于乞讨者来说,小年是一个大日子,被称为“无乞日”。只要他们出现在显赫家族门前,不仅不会被当成狗撵走,还能得到各种吃食,甚至拿到一份封赏。
原来,昭阳贵族有个传统,认为小年是迎新纳气的日子,门前乞讨的人越多,家族在新的一年就会一顺百顺、财运亨通。
正在做梦的时候,熊宝被人叫醒。他睡眼惺忪,混在十几个乞讨者中,横钻懒狗巷,转过麻风路的十字路口,沿着铜人巷,向银露大街走去。
熊宝穿着破旧的棉布衣,腰间系着一条麻绳,脚后跟从棉鞋里露出来。他的身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脸上粘着炭黑,长着乱篷头发,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白色的泡沫布满嘴角。
“土哥,我入行的日子浅,多亏你照顾我才不至于饿死。”熊宝靠近了领头的男孩。
“哎,不用和我说客气话。咱们都是苦命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土哥真是好心人。”
“要说好心人,弹三弦的弦老才真的是。”
“他究竟是个啥样的人?”
“说起来,弦老还真是个迷呢!突然之间,他拎着一把三弦琴出现在皮头巷,然后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皮爷第一次见到弦老,就觉得他并不一般,特意将他安排到巷堂住下来。”
“怎么不一般?”
“弦老弹的曲子与众不同,和别的三弦琴手都不一样,听说都是自己谱的曲和词。”
“哦。”
“最与众不同的是,弦老看似上了年纪,弹起琴却像一个年轻人,声有振力,能传数里。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正是昭皇天祭的日子。哎呀,天祭队伍真是威武啊!队伍最前面是娥后,熊宝啊,她真是天下最美的女人,金冠上的夜明珠比太阳都明亮,啧啧啧。”
“弦老也喜欢这样的女人吧?”
“正相反,我看他眼神倒是有点凶狠,比平时反而不一样了。”
“皮爷的眼神也有点吓人。”
“你别看皮爷人长得挺吓人,其实心挺善,常常向人伸出援手。”
“我听说皮爷与鬼市里的人有来往?”
“小心说话。”土哥呵斥道。
“……”
“鬼市很玄妙,没事别瞎打听。”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沿着银露大街走。不久之后,他们来到西城的菊花大街,蹲在燕伯府门前。
燕伯的管家站在门外,拿着一大堆红包扔向乞丐们。小乞丐们一拥而上,生怕抢不到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