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舍与归（一）
“张凤，这么晚你还过来？”
陈雅兰拉开门惊诧地望着来人。
穿着灰色尼质大衣风尘仆仆的张凤一脚踏进黑色的铁质防盗门。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你怎么说来就来呀！你家那位没意见吗？你们还在新婚燕尔呢！”
“亏你记得我在蜜月期啊？”
“不好意思，大半夜给你打去电话。”
陈雅兰歉意地退后一步。
张凤全身进到屋内。
“我今天原本出夜班的，同事临时家里有事让我帮其代了个门诊的白班，躺在床上正睡得香呢，你一个电话打过来哭哭唧唧把我的睡意都闹没了。”
“对不起。”
“你矫情个什么劲？难不成赶我回去？”
“不，不，快进来，外面挺冷的。”
陈雅兰侧身让出道，她一把打开门口的鞋柜。
“冻死我了，街上招手半天，最后还是用了打车软件。”
“你……没和他说一声吗？不要因为我影响了你们的夫妻关系。”
“你以为谁都像钟奕铭？”
张凤快人快语，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了，她应急着补充道：
“尹骏心粗的很，他不理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和你通话刚起个头，他一个人拿着被子和枕头搬去客房睡了。”
“这……不太好吧！”
“没事。”
“怪我没忍住，我实在是气的不行！除了你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陈雅兰扶墙站立在入门口，她眼角的泪痕未干，脸色暗淡中透着一丝苍白。
“今晚上我不回去了。”
张凤弯腰换了鞋转身将大门关上。
她搀扶着大腹便便的陈雅兰缓步回到房间。
“谢谢你能过来陪我。”
陈雅兰说着拉对方一同坐到床上。
“雅兰，把你满肚子的委屈倒给我，我现在就是你的情绪垃圾桶。”
“张凤，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张凤喉咙里咕哝了一句。
“嗯。”
陈雅兰点点头，她顿了顿问：
“尹骏知道你来我这边吗？”
张凤侧过脸思忖片刻后答道：
“我走的时候看他在房里睡着了，给他微信留了言。”
“别让尹骏误会了。”
“他能误会什么？我背着他偷人不成？”
张凤口无遮拦地说着，看闺蜜的面色不对，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说吧，钟奕铭怎么你了？他是不是和小花好上了？”
陈雅兰点点头，又慌忙摇头道：
“我……不敢确定，只是……那画画的实在是太露骨，钟奕铭把那女人的玲珑曲线勾勒得如同见到了本人，我看他不仅是动了性，更是动了情！”
“男人不都这样么！画家本来就感性，你大着肚子远火解不了近渴。”
“除了怀孕初期的三个月，期间我们一直有夫妻生活，只是没过去那么频繁。”
陈雅兰直言不讳地说。
“啊？你们胆子大的！”
张凤张嘴结舌道。
“不怕你笑话，我感觉自己怀孕后身体比以前敏感，夫妻生活比以前更和谐。”
“这样。”
张凤行事做派大大咧咧，但说到私密话题，她的脸微红，舌头有些打结。
“你说我差在她哪里？我想不通啊！”
陈雅兰说着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钟奕铭TMD不是个东西！放着你这么好的老婆不死心塌地在家守着，在外偷 腥！他的眼睛是不是长疮了？”
“若不是我的气力小，当场把那副画踩个稀巴烂！”
“雅兰，你们最近一次性 生活是什么时候？”
“提到这就来气，三个多月以来，每回和他一亲热，奕铭就抽身而退，他的理由是我的月份大了，怕影响到孩子，他哪有顾虑的那么周到，怕是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天真的我当他为了孩子而强压住自己的欲念竟然还被感动到，可笑，太可笑了！”
“雅兰，是你太过相信他还是过于相信你自己？”
“我难道没有自负的资本吗？我哪一点比不上小花？”
“钟奕铭的眼里进屎了吗？”
陈雅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间的那缕愁丝却依然深锁。
“小花没出现前，我们夫妻好得令人艳羡，我以为经过岁月积淀的感情如同铜墙铁壁般坚如磐石，却没料到是如此地不堪一击！我好恨！我好怨啊！”
“按时间上推算，他们很早就在一起了？”
“不！不可能！”
陈雅兰猛烈地摇着脑袋，冷冽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小花一心要报复我和奕铭，我绝不能给这个女人得逞，卑鄙！太卑鄙无耻了！奕铭起初只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不知那女人用了什么妖媚之术！奕铭是那样一个傲气的人，他怎会爱上一个既没有学历，年龄比他大一轮的老女人呢？”
“不说大了九岁吗？”
“呸！谁知道她身份证上的年龄是真是假，看着一副老实相，却勾引有妇之夫在行得很！臭不要脸！都怪我圣母心泛滥，给了她可乘之机！”
“你准备怎么办？”
陈雅兰的神色黯然下来，她努了努嘴艰难地吐不出一个字。
“我让君君找他老公翻查一下小花的病例。”
“你不能直接找副院长要啊！这也要通过郑君君？”
“他那么高的领导层我够不着。”
“你们两家不走动的很勤吗？我看婚礼上副院长挺照顾尹骏的，郑君君说尹骏是副院长同学弟弟，看来他和那个同学的关系不错嘛！”
“什么跟什么！你一定是记错了，尹骏是家里的独子，哪来什么兄弟。”
“哦？我还奇怪怎么婚礼上没瞧见他哥哥呢！”
“扯远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把小花的病历要过来干嘛？”
“上面应该有小花的家属联系方式。”
“家属一栏填的是钟奕铭，留的是他的电话号码，小花那次意外流产是我和奕铭开车送她去的医院。”
“啊？雅兰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那时候我不是可怜她嘛！”
陈雅兰自嘲地笑笑继续道：
“其实我有她老公的号码，我给对方短信留过言，我让他看好自己的老婆。”
“他怎么回复的？”
陈雅兰苦涩地摇摇头。
“他没回应，其实我大致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她男人那方面不行，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怕是女人给他顶了一头绿草坪也忍痛于心默默承受吧！”
“他TMD还是个男人吗？一点血性没有。”
“或许因为那男的在乎小花吧！”
陈雅兰说着望向敞开的房门口。
“小花走了以后，我把门锁码换了，之前的密码是150708。”
女人的眼泪瞬间汇成了两条直线很快润湿了颈前的衣襟。
张凤抱住闺蜜，陈雅兰窝在对方胸口低低地抽泣，双肩止不住阵阵上下颤动。
“2015年7月8日我和奕铭住进了新房，那是第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屋，它不大，只有30平方米，一室一卫一厨。之前住奕铭的父母家，后来他父母跟着哥哥一家移民了，然后搬到我娘家，虽然父母对我们很照应，但是多少有点不自在。”
“初上社会，我们的工资不高，在我父母的支助下才得以有了那套小房子，我们很珍惜，从装修到里外的布置都是我和奕铭一起添置购买的。住进去的当天我们心情极好，说了很多畅想未来，对远景充满了希冀的话，那晚我和奕铭喝了很多酒，情到浓时性至所致种下了爱的果实，孕育了然然这个小生命。”
“原本我们计划五年内以学业和事业为重，我们平时很注意，我算着安全期，过了日子他每回都会带套，只是那个晚上我们没有掌握好分寸，意外怀孕令我措手不及，我妈力劝我要留下孩子，她让我们把小房子卖了，她和爸爸再贴点付首付置换一套更大的，起初我不愿意，但想到这是我和奕铭的第一个孩子，我犹豫了，为了孩子出生后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我接纳了父母的建议，为了纪念那个特殊的日子，我把新房密码设成150708。”
“你是林黛玉啊，看把我外套都哭湿了，床垫上也是——”
张凤话到一半脸色忽的一阵煞白。
她轻推开陈雅兰，弯腰趴着用手一点点摸向对方身下的床单。
“怎么了？”
陈雅兰诧异地低头望着闺蜜。
“你没感觉吗？！你的羊水破了！”
张凤的音调有些发颤。
陈雅兰“啊”的一声一连后退，看到床单上印湿了一大片，她的面色惊惧着发白。
“我的孩子，它……它不会有事吧？”
她双手托抱着高高隆起的肚子颤声问。
“你别紧张，我是妇产科大夫，你现在听我的。”
陈雅兰依从地遵照对方指示，抬高下肢，头和身体平卧。
张凤拖过折叠整齐的被褥和两个枕头，垫高对方的下肢和骨盆位置。
“晚上几点进食的？”
“六点，不不，七点左右，喝过一点点红酒。”
“你吃了些什么？后面还吃过吗？”
陈雅兰照实陈述。
“你给钟奕铭打个电话，我来安排车子。”
“我把画室从外面锁了，他有钥匙也出不来。”
“你把钥匙给我，等救护车来了我替他去开门。”
“他来不了，”
陈雅兰咽了咽口水继续：
“我把奕铭灌醉了。”
“那你通知阿姨或叔叔吧！总要来个家属签字的。”
“好的。”
陈雅兰急急地向父母家拨去电话。
陈父过来，陈母在家陪钟乐然。
“你预产期什么时候？”
“你忘了？不是你告诉我还有十多天的吗？”
“哦。”
张凤不安地看着手机上的时刻。
她跳下床走到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楼道。
“现在是疫情，救护车没那么快到。”
陈雅兰翻过来安慰对方。
“领导！……你方便帮我一个忙吗？你调度一下医院的救护车，让他们快点到我们这里来，地址我发到我们四人群里……别推辞好不好，你的权限一定可以的！”
张凤说着说着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开通绿色通道，直接推进手术室？你通知手术间吗？好的，好的。谢谢，谢谢啊！您……能不能请魏主任过来，如果突发情况有她主刀会好一点。”
“您已经叫她来了！太好了，太感谢了！调度救护车不行啊！那么……尹骏，他在吗？帮忙跟他说一声让快点开车过来，地址我已经发在群里了。”
挂断电话，张凤拿着手机的手抖地厉害。
“你和我说说话吧！我心里有点毛毛的。”
“嗯。”
张凤慢慢地坐到了床边。
“你怎么叫副院长通知尹骏呢？”
“他过去敲门就好，可能比我打电话还快。”
“听人说你们两家住在一个单元楼？”
“谁说的？”
“同学群里偶尔翻到，陈晶住你们一个小区，她物业有认识的人。”
“她那个闲嘴巴！”
张凤微蹙着眉说：
“君君隔壁联排的那家生意失败预备低价出售房子，赶巧那时正好我和尹骏的婚期定下，尹骏家二老不露声色地替我们把定金给付了。”
“这么说来你们两家现在住对门了？”
张凤点点头。
“可惜郑君君家坚持丁克，不然等你们俩有了孩子可以亲上加亲了。”
“丁克是说给外人听的。副院长的精子质量不高，君君人工受孕三回都失败了。”
“这样啊！”
“你家有没有听诊器？”
张凤问。
陈雅兰摇头，她望向床边的柜门。
“有一个家用的简易胎心监护。”
“你怎么不早说！”
张凤说着朝对方指示的方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