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坐于空荡荡的内殿,面对着黑暗,他捂着抽痛的胸口,笑出了声。
“鸿儿……”
……
将夜小四送回到亲王府之后,穆丘痕便客气地行礼离去,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正经疏离的下级官员对上级领导拍马屁的关怀。
夜小四从卧榻上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后的侍女鑫儿手脚麻利地将锦垫垫在夜小四身后,又捧过一杯热茶,送到夜小四手中。
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开口问道:
“王爷,这穆大人,怕是别有所求呢。”
夜小四赞许地看着鑫儿,点了点头,将热茶托到自己脸旁,眯起眼睛笑道:
“这朝堂现在可是一潭浑水,每个人都不简单呢。这穆丘痕……有趣。”
以前的王府之中,除了几个负责洒扫采买的粗使婆子之外,便是院外的护院和马童小厮。
这个年轻的侍女鑫儿是苍劫镰羽亲手带过来的,从见识到能力都非比常人。
夜小四沉思着,将热茶饮尽,看着鑫儿缓缓说道:
“怕是今晚我回京之事,明日便要传得满城风雨了。本想先去应璇门,路过京城吃个便饭而已。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这么低调消停。这京城就是一个局,想要入局就要先摸清局中人的底细。看来这应璇门,我是必须要走一趟了。”
鑫儿抱着一床毛皮毯子走到软榻边,为夜小四悉心盖上。
“王爷尽管去便是,府里有我们照应。来访之人无论高低贵贱,一概拒之门外,谁也不能打扰睿亲王静养。”
夜小四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鑫儿缓缓说道:
“好,今晚我便在软塌上歇息一晚,明日天不亮便动身。”
说完,夜小四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软榻上。
“王爷放心,明儿一早便让张妈出去采买,尽买些进补的食材,撒出口风王爷在府中静养。”
鑫儿笑着与夜小四对了对眼神,这才为夜小四掖了掖被角,熄了两盏灯,脚步清浅地退了出去。
另一边,夜色下的仆射府,安静异常。
驱散了身旁众人,穆丘痕独自坐在仆射府的内殿,手中摩挲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娟秀清雅的字体,一看便是出自名门闺秀的手笔:
“戌时三刻,睿亲王回京,东城门。”
穆丘痕沉沉地叹了口气,呼出积郁在胸口的情愫:
“栩儿,所有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全力帮你得到。我的计划策略,官职地位,荣华富贵,我全都可以不要,甚至不惜和师父翻脸。只是……”
穆丘痕抬起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你什么时候,才肯让我见你一面……”
京城城外的一处林间小筑,黑衣的蒙面女子站在屋檐下,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尊贵傲气的脸。
一双如水的目光望向京城皇城的方向,她身后姜猎刀疤的脸隐在暗影之中。
“公主,仆射府消息,睿亲王身负重伤,怕是需要一些时日再开启计划。”
一身黑衣的晋阳长公主垂下眼眸,平静地,转过身看向姜猎:
“嗯,知道了。”
姜猎抬起头,继续汇报:
“公主,庶元庶仲折损,目前田樱身边……”
“不是还有你吗?”
晋阳长公主冷冷打断姜猎的汇报,缓步来到姜猎面前,冷着脸吩咐道:
“田樱现在可是把持朝堂的皇后,她这枚棋子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姜猎,你可明白?”
姜猎沉思片刻,俯身回答道:
“姜猎明白。”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内殿。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夜小四便悄悄离府,出了京城一路御剑行向出云。
此时的出云山下,大气巍峨的阵势拉开,三座比武坛上此时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比试。
半空中的莲台座上,三位峰主以及各位长老正严肃地关注着场上的比试。
这入门的比试不同于应璇门的试炼,大多都是单纯的武打功底,而峰主们看的也不净是武艺高超程度,更多的是要考量品质和素质。
所以入门比武多是点到为止。
比武坛四周,围着四里八乡的出云百姓,他们在周边支起简易棚,供应茶水点心一应吃食,和远道而来参与入门比试的人们的起居住处。
闲时便围在比武坛下,充当气氛组的观众。
这比武已经热热闹闹地举办了三天,仍旧还有慕名而来的人们,在源源不断地报名。
人来人往的茶摊上,一身浅绿色衣衫初初正坐在一边,捧着一杯茶看着面前的蓝衣男子。
一身蓝衣的沧澜,垂着眼眸,细长的手指摩挲着粗瓷茶碗的边沿。
二人静默许久,沧澜抬起头,一如往昔般灿烂若骄阳的眼眸看进初初那一汪深潭的眼窝。
“初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初初闻言眼波一漾,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抬眸看着沧澜的炽烈眼神,缓缓开口:
“时光流水而静水流深,满心绝望却又生出无限痴缠。沧澜,你怀念的,再美也是曾经,拥有和失去,都在你心里盘桓不绝。这一路走来,必定是荆棘之上,血花盛放而悔不当初。”
沧澜凄然一笑,眼中的炽烈瞬间消散不见,倔强的目光看向远方的出云山,努力掩饰着自己心里泛起的丝丝慌乱:
“你以为,本宫会在乎这些吗?”
初初抬手执起茶碗,轻轻吹开漂浮在金色茶汤上的茶沫。
“一呼一吸间心念数变,星眸流转时神魂撕裂,纵着痛又连着笑,循环往复的,不过是夜半无人回忆着点点温暖,黎明之时再亲手撕碎。”
低头轻抿一口茶,初初缓缓将茶碗放下,幽深的眼眸看向面前故作坚强的男子:
“哄着虚影入梦来,半是伤情半是怜。”
沧澜垂下眼眸,掩下眼中汹涌而出的情绪,一抬手端起茶碗,一仰头,茶汤一饮而尽。
放下茶碗,只余喉头的一声哽咽。
初初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如今见你,我也有几分难过。但这一切,抵不了恨意半分,你的咎由自取,还有的熬。”
“熬?”
沧澜抬起头,曾经炽烈的眼眸已化为了一汪幽泉,凄楚一笑,仰头向天,将眼眶中含着湿意逼回。
突然将目光对上初初,咬紧牙关,浑身颤抖地低吼出声:
“甘之……如饴!”
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攥着茶碗,拼命稳住的身形却在不自觉的发抖。
那一双眼睛,眼中含着泪意,却瞬间爆发出炽烈刺眼的光芒。
初初有些惊愕。
原本旧友重逢,她本无意伤他太多,但与生俱来的能力让她看透沧澜曾经伤害的女子,竟是自己的闺蜜雪儿,心中对他的愤恨便止不住了。
初初豁然站起,不想再往这个男人心口插刀子了,故作冷面,轻斥开口:
“太子殿下,那就望你年年岁岁,长生无极。前路黑暗,也总有光,千万别走的太早。执念不深,翻不过宿命,沧海无底,囚不住人心。”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身后,沧澜罕见的软弱语气,似问她,也似一种感叹。
初初垂下眼,并不转身看他,不想看到他已经崩塌了的所有倔强与坚强。
心底幽幽叹息一声。
“我不恨你,我只是同情你。”
“初初!”
刚跨出一步,身后的沧澜又将她唤住。
“初见,他要我向你问好。今年的蜜莓熟了,他都叫人摘了,做成了莓子酒封存在了院子里,说等你回去喝。”
听到这个“他”字,不用提名字,初初也知道是谁。
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初初走回了沧澜身边。
沧澜眼神有些迷茫,似是还未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只是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他费心了,可惜,我已经不爱吃蜜莓了。”
说着,初初拎起手边茶壶,又为自己续了一杯茶。
听她说完,沧澜苦涩一笑,再不多话。
二人也就此沉默下来。
身边依旧是人来人往,人们行色匆匆,并不关心这二人在此坐了许久。
西边天空一道剑气破空之声传来,初初抬起头,面前不远,一个清丽的白衣女子长发翻飞,御着一把橘色仙剑翩然而来。
“初初!你这死丫头竟然还活着!也不给老娘来个信儿?!”
是那熟悉的嚣张语气,初初站起身,看着收了仙剑向着自己翩然而来的夜小四,一脸的惊喜与尴尬。
“雪儿……你……”
就在她站起身的一瞬间,身边的蓝色身影浑身一震,便要离开。
初初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蓝色衣袖,急切地提醒:
“她不记得你了。”
沧澜仓惶地回头看着初初,初初眼神笃定地看着他:
“你想永远都当一个影子吗?还有机会……”
来不及多说,初初松了抓着沧澜衣袖的手,迎着夜小四走了过去。
夜小四手中的橘色光芒殇颜剑挽了个剑花,一抬手便收回了虚鼎,面前浅绿衣裙的初初亦如临别时的样子。
眼中不见悲喜,来到夜小四面前,拉起她的手,状似无意地絮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