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忽然凑近卢望安，用一种极其阴郁的声音问道：“哦？那大人倒是说说，我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卢望安丝毫没有躲避公孙洵那阴冷的眼神，他坐在远处纹丝未动，只是嘴唇一张一合，毫无波澜地回道：“若本官猜的不错，公子不姓褚，而姓公孙。”
公孙洵嘴角轻扯，他心中明白事已至此，想要瞒住这个算呆子已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便是要弄清卢望安的底细，以及他此番前来的目的。
“卢大人难道不懂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吗？”公孙洵声音虽冷，眼中却未见杀意。
卢望安笑了笑，神情坦然地回答道：“我这条命都是忠义侯救的，即便公子想要回去，卢某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卢望安的话忽然让公孙洵明白了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但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还是对卢望安问道：“大人此来到底意欲何为？”
听公孙洵这般问，卢望安缓缓起身，转身走到公孙洵的正前方，一掀衣摆，径直跪了下去。
卢望安此举当真是将公孙洵和阿萝都惊得不轻，阿萝忍不住看向公孙洵，而公孙洵早已起身去扶卢望安，“大人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尽管公孙洵尽力去扶，可卢望安却执意跪着，他推开公孙洵的手，坚定地说道：“还请公子让卢某把话说完。”自公孙洵认了身份，卢望安便再未以本官自称。这细微的变化也早被公孙洵看在眼中。
眼见拗不过这个算呆子，公孙洵也只好作罢，他无奈地蹲下身，与卢望安保持着相同的高度，而后说道：“有什么话，大人说吧。”
卢望安叹息一声，话未出，泪先流。公孙洵见他如此也不催促，等了片刻，卢望安才以长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缓缓开口道：“卢某愧对公子，当年忠义侯被高霍诬陷谋反，卢某无法相救，致使公子还未出生便就没了父亲，忠义侯救我一命，我却无法相报，将来九泉之下，卢某都没有面目与侯爷相见。”卢望安说着眼眶又微微有些湿润。
公孙洵心中动容，他亦红着眼眶对卢望安说道：“这事怪不得卢大人，若你当初也力保父亲，想来结局也会同父亲的那些支持者一般，遭受连坐之罪。”
“公子，卢某绝非贪生怕死。”卢望安的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当年，卢某早已看出，高霍忌惮侯爷，觊觎夫人，无论是出于恐惧还是私心，他必会对侯爷斩尽杀绝，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只要侯爷自己不肯离开，那结局势必难以转圜。而侯爷他，一心相信与高霍的结拜之情，又因担心百姓再次陷入战乱之苦，始终不肯离去。面对一个无法改变的结果，即便我死，也不过是全了仁义之名。可我要那名声又有何用？我要的是，为侯爷报仇。高霍残暴，又疑心颇重，故而这些年，我才不得不装出一副对事事漠不关心的样子。高霍见我不曾为侯爷求请，又只醉心算筹，久而久之才渐渐放下戒备。”
“大人请起，父亲之事本就不是大人的错，您这般蛰伏，比之那些随父亲而去的前辈更加不易。”公孙洵再次伸手相扶，这一次，卢望安并未拒绝。
二人相对而坐，屋内的气氛与先前已是大有不同。
“大人是何时知晓我身份的？”公孙洵亲自为卢望安斟了一杯茶。
卢望安双手接过，同时开口答道：“起初也只是怀疑，直到近来才确定了。”
“大人可否说说您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卢望安点点头，坦诚地说道：“公子一来郢都便十分高调地买下了长行街的那处鬼宅，卢某因见过公子，故而知道您是北面而来，那时候卢某也确实怀疑过您的身份，可没多久，您便与高岐一党搅在一处，所以我便以为公子只是来郢都谋前程的谋士。”
“那大人为何又改变了想法呢？”
卢望安微微一笑，“因为我发现，您表现虽与高岐交往过甚，可自您来到郢都后，高颂惨死，高奕被打压，就连高岐虽看似得到许多，可实际算下来，手中可用的牌也已寥寥无几。还有，朝中内外都盛传慕雪公主对您有情，陛下也曾邀您入宫，可见传言不虚。既然如此，您若当真只是个图前程的谋士，成为驸马岂不是更加诱人的捷径，可您却似乎处处躲着公主，那便只有一种解释，您根本就不是为前程而来。与公主更是有着无法在一起的理由。”
提到高慕雪，公孙洵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卢望安观人入微，这样的细节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却装作没有看到，继续说道：“不过令我确定公子身份的还是近来黎崇之事，以公子之能，想要保住黎崇德位子并非难事，可您却任由他被贬问罪，且这黎崇当初也是公子助高岐将他推上尚书之位的。不过一年多的功夫，黎崇就成了弃子，这种算计太不正常。但倘若换一个思路，便就解释的通了。”
“哦？如何解释？”
“黎崇本就是个贪得无厌之人，把他推上户部尚书之位，结果可想而知。这家伙也确实没让人失望，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景，户部的钱粮便已被他掏空过半。户部影响着一个国家的国运，虽然黎崇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小人物，可偏偏就是这个小人物竟给南陈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所以，公子想要的就是这个局面。搅弄南陈风云，削弱南陈国力，种种迹象连在一起，便就不难猜测公子的身份了。”
“卢大人果然厉害。”公孙洵嘴角微微上扬，而后却又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蹙着眉对卢望安问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户部的情况，为何还要接手这个烂摊子？”
卢望安叹息一声，随即深色坚定地回答道：“因为卢某想助公子一臂之力。户部之重，众人皆知，既然我已知晓公子的身份和目的，这户部便不能落在旁人手中。由我主理户部，公子行事也便更加方便些。”
“高霍多疑，大人不怕？”
“我已等了多年，如今能为侯爷复仇，便是死，又有何惧？”
看着卢望安再次红了眼眶，公孙洵心中更加动容，他不禁自心中暗暗对素未谋面的父亲言道：“爹，您在天上可能看到，这世间还有人未曾忘记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