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笑面虎
书名:香径独徘徊 作者:黯然销魂掌 本章字数:5120字 发布时间:2023-12-23

正如俗话所言“前头乌龟扒开路,后头乌龟跟路爬”,赵小毛一交了钱,其他摊子有样学样,也跟着交钱。时间不长,就风平浪静地收完了几个肉摊子。一共收了一百二十六块钱。一直很负责任地陪着他们的老王,也就告退,忙自己的去了。

在袁雨潇眼里,今天无疑是个大胜利,他永远记得工作第一天集贸组四个人收到的税款是一百一,这在他潜意识里成为了一个标杆,今天他们两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就超过了这个标杆,还如此顺利。金道通倒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就是个顺理成章的事。但他也不想把弦绷得太紧,况且刘书诚说过,不能让下个月指标翻得太高。

下一步,雨潇就想着是不是该早点放学了。但金道通想着三轮车都借来了,等于是搭好了戏台,不唱上一出,总有些白费了力气之感。他看看水产区那边,说,这市场上难缠的,除了卖肉的,就是卖鱼的了,今天既然憋了一股劲来了,就把原计划的两步并着一步走,去搞卖鱼的吧!

反正你是组长,听你的!

我们兄弟之间,不存在这个,凡事商量着办!金道通一本正经地说,把雨潇逗笑了。分组以来到现在,金道通做的每件事,都没跟他商量过。

当然,他巴不得这样,太省心了。

水产区这个季节,鳝鱼摊子最显眼,一溜排过去七八个。这是季节性生意,因而摊主多为“临时工”,真正的地头蛇不多。金道通便从这里下手。第一个摊主是个卷头发,并不抬头,一边剖着鳝鱼,一边努嘴示意砧板的一头用鳝鱼血粘着的管理费收据。金道通只得又解释一番。卷头发一边搭话一边手不停脚不住剖鳝鱼,似在和时间赛跑。金道通解释半天只换到两个字“不交”,憋着扣东西的他终于逮到梦寐以求的机会,但他还是静待了一个时机。等着一个正好过来买鳝鱼的老头与卷头发开始交易时,突然不宣而战,把一桶鳝鱼闪电一般抡到三轮车上。

这举动看起来有似即兴发挥,实则蓄谋已久,把卷头发搞了一个手忙脚乱,他把正在称着的鳝鱼放到盆子里,把秤放下来,才跳过来抢桶子,这一系列动作让他终是慢了几拍,不但雨潇有足够准备来拦住他,金道通也已经把车子推过一边,以攻为守,和雨潇一起揪住了卷头发的双臂。卷头发立马陷于被动,他只能是本能地反揪住金道通,一边破口大骂。

金道通这口气憋得够久,上次与赵小毛交手吃了亏,今天又被赵小毛以柔化刚,该着这卷头发运气不好了。他一边掰着卷头发的手横眉立目的吼道,给老子松手!一边却又对雨潇说,你去市场办公室给局里违章办的陈云鹏股长打个电话,说这里有人带头抗税,要他把违章办的十几个弟兄都叫来!

雨潇真是看不清金道通的花式出牌,昨天对酱油,情况那么紧张,他坚持不搬救兵强行拿下来,今天眼看是占尽了上风,他突然要搬救兵。况且个体股那个违章组只是负责基建违章案的,一起才三个人,哪来的陈云鹏股长?又哪来的十几个弟兄?

雨潇正在楞神,那个买鳝鱼的老头却赶紧过来劝架,对着卷头发就噼里啪啦说开了,小伙子,你不要这样,要不是国家政策好,你哪里能在这里做生意,早把你资本主义尾巴割了,所以交点税就是回报国家政策好,晓得不?

老家伙,关你什么事,滚开点!卷头发哪肯轻易松手。

这时,突然另一双手横空出世,伸过来攥住了卷头发的胳膊。

朋友,做生意要讲规矩,皇粮国税,自古都要交的,国民党那时候都要交,你还想不交吗!一个严厉的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金道通和雨潇转头定睛一看,这个伸手抓住卷头发的人,表情严肃,一脸凛然正气。

此人正是本市场大名鼎鼎的“茅厕板子”——赵小毛。

赵小毛以如此形象出场亮相,侥是金道通机敏,竟然都目瞪口呆。只是赵小毛那慷慨激昂的神态和以往地痞恶霸的形象气质反差实在太大,雨潇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压住一肚子到处乱窜的笑。

卷头发被赵小毛攥着胳膊,竟然一声不吭,金道通感觉到他的手一松,虽然还是抓着,但已经是摆样子了。

赵小毛表情和口气缓了一缓,拍着卷头发的肩说,算了算了,交点税靠得住些。他们代表共 产 党来收税的,蒋光头八百万军队都搞共 产 党不赢,你搞得赢么?

旁边买鳝鱼的老头也趁机继续进言,小同志,你交了钱做什么都安心踏实了,我这鳝鱼你看多少钱,称出来就有钱交了,是不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卷头发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金道通还是一脸怒容,雨潇则缓声说,你还是早点交了税,安心做生意的好,税钱一下就赚回来了,这桶鳝鱼在我们手中处理,只扣除税款,多余的还是你的,如果是被我们局里违章办的人扣走了,那除了交税,可能还要处罚!

赵小毛拿出笑脸,他已经很努力地做出认真表情,但笑起来,还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他实在天生不适合演正剧,就是嘛,朋友,想开点,那里面可是进不得的啊!进去了不死都要脱层皮!边说,边轻轻来掰卷头发的手,卷头发半推半就地松了手。

金道通也趁势腾出手来,指着那老头手里的两块钱说,这买鳝鱼的钱正好可以做税款!原来他早就盯上了那钱。雨潇心里说,这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又想笑。

老头看了那卷头发一眼,说,我这钱就给他们啦,你税一交,这些鳝鱼你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嘛!

我有票,到别的市场还收钱么?卷头发尽最后的努力给自己撑一点点场面。

在有效期内,全省范围通用!金道通这才将神色和语气缓和下来,用耐心的解释帮卷头发撑住场面,你看看这票就明白,全省的通用完税证,你的姓名地址都要详尽填写在上面,很正规的票据,而且还可以开一段有效时限。

小同志,想开点,这等是于你买了一张通行证啊,这位同志说了,全省通行的,你拿着这票,想到哪里搞就到哪里搞,想卖什么就卖什么!那老头热情上来了,口若悬河地自由发挥。

卷头发居然掏出一根烟来,要金道通开一个月期限。金道通谢绝了烟,但总算恩赐一般露出笑脸,告诉他凭两块钱开一个月肯定是不行的,那些按月交五块八块钱税的有证个体户会要喊冤了。今天第一次打交道,照顾你,开一个星期吧。

那老头提起他买的那一塑料袋鳝鱼,打着哈哈,好了好了,平安无事,大家发财,我也要走了!雨潇表示了一下谢意,老头开心之极,不用谢不用谢,我以前当过居委会的调解委员,类似的纠纷见得多了,我还帮你们税务局收过房产税呢!

赵小毛一笑回归自己摊位,跟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似的。

雨潇悄声笑着说,刚才还想着可以拒绝他的猪肉和下水,没承想却欠了这么个人情。金道通哼了一声说,你倒是蛮容易认人情的啊。雨潇便哑了火。

结果借来三轮车最终的意义是,两个人回分局时,可以把两个人的单车置于其上,然后一个踩车,一个坐车,两个人争抢坐车时,金道通第一次“不容商量”地以“组长”的身份抢到这个待遇。雨潇表示心悦诚服,老老实实地踩车。而金道通也得意洋洋地解答了他的诸多疑问。至于雨潇问扣了的肉臭了怎么办之类问题,他则嗤之以鼻地再一次批判了他凡事都往坏处想的悲观主义。金道通不是没有最坏的打算,包括真打起来被打伤的可能性,他也有考虑,但这种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有第三条路。至于扣的肉,作优惠价处理给饭店,脱手简直太容易,何至于会发臭。

对赵小毛的那次失手让金道通耿耿于怀,那时候刘书诚是头,他只是小跟班,自然得跟着师傅的步调走,没有僭越出头的道理。况且那是初次遇突发事件,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不过因此,他也揣摩到赵小毛的底子,虽然急怒攻心时会冲动一时,但也并不敢往死路上挺。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可以作主。

说到赵小毛,雨潇笑了,此人今天太让人刮目相看。

金道通嘴一撇,这很正常,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看祝延平打翻了蒋门神,蒋门神不是反而还请祝延平喝酒吗!

 

 

“感觉这位金兄真有一点底层人的思维,凡事只要搞赢,对风险的估价都忽略。”秦律师笑着说。

“真是膏梁纨绔之谈!”袁雨潇一笑。

“想象一下,两个税务干部用三轮车推着肉去饭店换钱的镜头,一定很有趣。”秦律师笑道,“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两年好像三轮车很占风头的,我记得那时候接亲车队比较阔气的就是一二十辆崭新的三轮车,上面放着缝纫机啊热水瓶啊床上用品啊等等。”

“你记性不错,实际上,三轮车在我们局,某种意义上还算局长用车。”

“你还别说,那年我听我姐姐说,他们局里局长的母亲去世,出殡时是用板车拉棺材!”

 “哎,说到你姐姐秦晴,当年她分到别的分局去了,可能因为……因为她在这个故事中算个特殊角色吧,凌嘉民基本上没再与她联系过。后来好像听说她离开了我们系统,好多年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是啊,她在税务局干了大约三四年吧,后来找了个外贸的男朋友,就通过这关系调过去了。外贸那几年效益真是热得烫手,他男朋友只去不到一年,就买了一台电打火的铃木王,当年算顶洋气的了。”

“那还用说,那年一般来说最的好的车算CG125了,还是脚踏发动。那年有台电打火的铃木王,意义跟现在有台奔驰宝马怕也差不多了!”

“谁说不是啊!但是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姐姐也就拽了那么几年,后来外贸就越来越不行了。回头来看,只怕还不如开始就原地不动。不过我姐姐这人,天性不像她们那一代那么传统沉稳,倒是喜欢赶潮。”

袁雨潇哑然失笑,“她们那一代?那不就是说我这一代嘛,你比我们小几岁,就说姐姐那一代了?”

“我小我姐姐五岁,有时候五岁……哎,这么跟你说吧,一个八O年和一个八五年的观念可能没什么差别,但一个七0年和七五年的,就可能有代沟了,你信不?”

“这个……我信!”袁雨潇沉吟一下,“可能是七十年代末转到八十年代初那几年,国家变化太大了!”

“是啊。哎,你刚说到三轮车还是局长用车是怎么回事?”秦律师问。

袁雨潇笑着摇摇头。

那天他们骑着三轮车回到局里时,幸亏还不算太迟,在大门口就撞上翘首以待的白股长,他捏着记帐单,告诉他们张局长老毛病犯了,得赶紧送医院。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把一张搭了毛毯的木靠椅放到三轮车上,一边叫金道通袁雨潇去扶人,金道通提着单车手忙脚乱地从三轮车上跳下来,两个人把张局长扶到椅子上,白股长驾轻就熟地把毯子对折,半垫半盖,三个人推了车正往外走,传达室里王大伯突然高声呼唤袁雨潇接电话。雨潇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于晓鹭的,她的电话总是很凑热闹的。

金道通忙说,你如果有事,就去忙你的,来不来没关系的,我和白股长两个人应该足够了。

果然是晓鹭的电话。发着牢骚说这两天电话打烂了,就是找不到人。他只能解释说分组以后,确实忙了许多。晓鹭是要与他交换照片,他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她的电话,历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却要搞得沸沸扬扬的。

这次照片的交换几乎算是两个人明确恋爱关系的第一个仪式,所以两个人一本正经有模有样地讨论时间地点。以往的经历限制了两人的想象力,基本上地点就是电影院,红梅冷饮厅和晓鹭的家里这三个选项。晓鹭提了一个去文化宫新开的音乐旱冰场溜旱冰的建议,这是一个今年流行起来的活动。但雨潇认为这除了让两个人摔成一堆之外,不会有什么乐趣可言。雨潇从与莫清的通信里找到灵感,提议去郊外爬山呼吸新鲜空气,但马上就面临着要用单车把晓鹭搭到郊外的问题,单车搭人既怕被警察抓,也不想碰熟人。

而且雨潇又提出了新问题,后天就是星期天了,作为一个遵循习惯的人,他肯定是会去晓鹭家,今晚急着去是不是有点多余。这才引出这个电话真正的重点了。

晓鹭星期天要上班了!

她进了母亲所在的制鞋厂,成为了一名工人。

补习了将近一年,在高考只差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历来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于晓鹭,临阵脱逃了。

雨潇惊讶之余,觉得这时候她也许需要安慰。他柔声地建议晚上一起去看电影。晓鹭一拍即合,他马上在桌上一堆报纸中翻查一会,最近上映的新片是郭凯敏主演的《逆光》,不难找,报纸中缝的头条。他把影院和时间报给晓鹭。晓鹭说下午不能早退,所以要他过去用单车接她,最好是去她家吃晚饭。这回,他没有顾忌骑车搭她的事情,只是谢绝了去她家吃晚饭。

放下电话,雨潇内心五味杂陈,近一年来,与晓鹭周日都在一起复习——当然复习其实只是一个陪伴她的借口,这种陪伴,他对自己的解释是莫清的嘱托,但他知道这也是自己希望藉此延续童年和少年时候的温馨,他从来都是放不下过去的。

现在这个陪伴的理由猛不丁荡然无存。

他的心没有着落地飘浮了一会,才突然想起应该赶紧去医院看看金道通他们需不需要帮忙。但这个电话影响到他的心情,他感觉自己是半步也没有力气挪了。金道通刚才不是说过“来不来随便”么,想来这个事情,金道通加白股长应该足够应付下来。这又不是自己本职工作,去与不去,不是派遣也没有规定。于是乎全身一松,这一放松竟然觉得有点累,传达室有张供夜间值班人休息的床,便一屁股坐在床上。

王大伯一看他坐下来了,嘱咐他帮忙守一下电话,便见缝插针地去院中整理放得不规则的单车,以使窄小的院子能腾出更多地方。

雨潇索性手枕了头在床上斜躺下去,去年躺在桂园公园草地上那个下午的感觉竟然又从放松了的腰背之间浸了上来,那时他是惆怅满满地告别中学时代,不过后来陪伴晓鹭的补习,让他觉得他还与中学时代有一缕欲断还连的联系。

这一次,中学时代——或者说学生时代,是真正彻底地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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