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纣心中一动,手不由得发抖。伤臂的疼痛依旧,但是对自由的渴望,使缇纣毫无畏惧。
牢门“吱吜”一声开了。牢卒扶着缇纣,小心翼翼地出了牢房,靠在没有油灯的昏暗墙壁上。
“大王能走吗?”
“能。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得活下去。”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朝牢狱深处跑去。牢卒对地形非常熟悉,他们躲过不少巡逻,转到大牢最为空荡的区域。
“不好了,金亭王越狱了!”突然,远处有人大声高呼。
整个大牢一下子乱糟糟的,狱卒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不少黑暗所在亮起了火把。缇纣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伤臂撞在墙上,痛得他眉头紧皱。
“没事吧?”牢卒拉起缇纣。
“还好。我们该怎么办?”
“前方有个地道,与昭阳地下水网连接,牢中无人知晓,我替大王引开追兵,外面会有人接应大王。”
“你叫什么名字?”
“大王不必记得,只要知道金亭需要你就好了。”
牢卒说罢,返身跑向黑暗之中。缇纣定了定心神,继续向前摸索。片刻之后,他发现一个被挪开的井盖,下面传来若有若无的水声。
缇纣不再怀疑,跳下了小井,落在没了脚踝的下水道中。下水道里又脏又臭,风冷嗖嗖的,老鼠钻来钻去。走了好久,缇纣发现前方有一线光亮,于是兴奋地跑过去。
那是一扇半掩的小木门。
缇纣推开了木门,仿佛推开了一座厚重的宫门,满怀期待地走了出去。
阳光刺目,缇纣不得不闭上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狡正冷笑地看着自己。
缇纣环顾四周。这个小木门开在军部后花园的假山边,周围有密密的树丛与衰败的花草,还有一个小小的凉亭。周狡身边站着一队甲士。帮助缇谧越狱的牢卒跪在地上,一只眼睛被打爆了,脸肿得像猪头。
“周将军,我不逃了。”
“金亭王倒是学乖了,难道不再挣扎了吗?”周狡冷冷地说着。
“其实,我早就该知道逃不掉的。”
“是啊!”
“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
“你能不能把这个人放了。”
“金亭王的心何时这么善良了?”
“反正我没有逃掉,你又何必为难他呢!”
“既然如此,我就给金亭王一个面子吧!来人,把他的绳子解开。”周狡转过身,用手指了指牢卒。
“遵命。”
一个甲士走上前,抽出腰间的长剑,猛地向前一刺,贯穿了牢卒的胸口。牢卒哼也没哼就倒在血泊之中。
“对不起,我的手下劲用狠了。”
“好,好。”缇纣悲哀地点了点头。
“周狡刚刚接到命令,要将金亭王送到皇城,娥后缇谧有话要当面对大王讲。”
“你要送我出军部?”缇纣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
当缇纣骑上军部提供的军马,向皇城方向而去的时候,他仍旧无法确定周狡到底有什么打算。光滑如镜的湖面,映照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寒冷的北风吹来,使缇纣的破烂衣衫飘飞起来。
皇城的朝阳门近在眼前。
前不久,金亭王进城时,朝阳门外华盖、仪仗何其华美,阵势是多么庞大啊!一个月时间不到,缇纣已经判若两人了。南柯一梦。缇纣喃喃自语。
朝阳门有一支黑鹰铁卫,为首一人是虎团副将娄昊。他长着瘦瘦高高的身材,脸上蓄着短须,显得精明强悍。
“娄昊奉娥后之旨,在此迎接金亭王,周狡大人可以返回军部,向郎玄大人复命了。”
“娥后对金亭王果然是关怀备至。”
“那是自然。”
“对了,请娄将军转告娥后,就在刚刚,金亭王曾试图越狱。”
“……”娄昊脸色难看,没有回答。
“当然 ,营救金亭王的人已被正法,娄将军可以尽管放心。”
眼见缇纣被黑鹰铁卫接手,周狡掉转马头,返回军部总署。娄昊骑马来到缇纣身边。他看着缇纣随风摆动的空荡荡的右袖管,不由地摇摇头叹息。
“军部真是胆大妄为,竟然私自动刑断了金亭王的胳膊。”
缇纣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前方。
“金亭王放心,娥后已经说过,一定会让郎玄血债血还,请大王再忍耐忍耐。”娄昊继续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但缇纣却一点也不想理他。
转过帝王大殿,娄昊指挥着黑鹰铁卫小队,向东侧的殿堂群落而去。缇纣曾在皇城里短暂逗留,知道那里是望仙台,也是皇城七大行宫之一,其间最高的建筑便是主殿惊鸟殿。
一行来到望仙台下。缇纣抬起头,仰望如在云端的望仙台。
“娄将军,娥后请金亭王一个人到惊鸟殿见面。”一个女官站在台下,对着娄昊说道。
“末将领命。”
娄昊翻身下马,将缇纣从跛腿的马上扶了下来。
缇纣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麻的腿,用左手拢着身上的棉袍斗篷,迈步走上台阶。越向上走,寒风越烈。他的腿抖动着,眼睛有些发花,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上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昭阳。
偌大的帝都笼罩在白色之中。缇纣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右臂袖管,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悲哀。为了一座并不属于我的城市,却要了我的一条胳膊,这倒底是天意还是人怨呢?
望仙台的平台十分宽阔,惊鸟殿建筑风格气势恢弘,迎面看去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惊鸟。娥后站在东侧的栏杆边。她穿着密云锦袍,外面套着雪狐皮斗篷,头上没有太多的珠翠,脸上也没有涂抹太多的脂粉。
高台之上,除了兄妹再无一人。缇纣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妹妹,每走一步都觉得用了好长的时间。
缇谧依旧美艳动人,眼睛里含着泪光,正盯着缇纣的脸仔细端详。
“哥哥变丑了吧!”缇纣晃了晃自己的右臂袖管。
“哥,你受苦了。”缇谧幽幽地说道,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至少我还活着。说吧,你答应军部什么条件了,否则郎玄是不会放我出来的。”
“哥,对不起!眼下的时局艰险,我不得不对辅政大臣们做出妥协。你被押在军部地牢里这些天,已经发生了很多事。三支精锐骑兵到瀚泉抵挡血驼大军,虽然暂时拖住了血驼大军,统兵主将西伯却已经阵亡,形势对银夏帝国极为不利。北靖方向,白熊蛮族军团正在向南推进,雪国熊族人杀出大柏岭,幽蓟和望海等国正在疲于应付。各国武士又被军部鼓动,要求严惩你。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缇谧低下了头。
“亚夏大陆疆域辽阔,如果将来你当上银夏帝国的皇帝,君临天下,必然要面对更多棘手的事,你一定要快点成长起来,学会处理国家大事和自己的情绪。郎玄有什么打算?想褫夺我金亭王的封号,还是想长期幽禁我?我已经没了一条胳膊,还有什么可担心失去的呢!”
“辅政大臣和长老院的九大伯爷达成一致,并且已经找我谈过。鉴于西伯已经阵亡,东伯远在海外,帝国不能长期无主,他们决定一致推举我成为银夏帝国的新皇。不过郎玄和望伯等人坚持,如果不处理你,那些准备赶赴前线,支援瀚泉的各国武士就不会出发。芮隐等人也说,必须严惩暗害各国武士的罪魁祸首,稳定亚夏大陆的局势。”
“你相信爆炸是我做的吗?你没有找魏武调查情况吗?”
“哥哥,现在形势紧迫,即使找到魏武又能改变什么呢?”缇谧有些无奈地说道。
“说吧。他们想怎么对付我,才能确保你登上皇位。”缇纣淡然地说道。娥后抬起头看着缇纣,片刻之后才了开口。
“他们想要你的命” 。
哦,原来失去右臂的我在他们的眼中还是这么重要,竟然能换来一朝皇位。缇纣苦涩地想着。
金亭王眼前浮现起往昔岁月。
那时,他和缇谧正值年少,两个人结伴在金亭王国游历,一幕一幕美好的画面不断闪过。他抬起头,晴朗的天空之上,有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鸟正昂首悲鸣,向着南方飞去。缇纣恍惚之间地觉得,那只大鸟就是自己,正在飞往南方家乡故地。
“权力自古以来就是孤家寡人的游戏,如果你懂得了这其中的意义,就不该再生叹息伤感之情。我北上昭阳帝都,本是为了你继承银夏帝国的皇位,既然这条命能助你如愿,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缇纣笑了,眼睛盯着美丽的妹妹。
缇谧睁大了眼睛看着缇纣,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伸开两臂,朝金亭王跑过去。
她要抱住哥哥,抱住往昔的亲情。为了权力,缇谧无疑只能抛弃亲情。
缇纣没有迎上去。
缇纣微微笑着,大步地后退,直到望仙台的栏杆边缘。他转回身,看着面露惊诧之色的缇谧,猛地将身体倒向望仙台外。
“解脱了。”缇纣轻轻地说道。
他如同高飞于空中的大鸟一样,飞下了高台,飞下了云端。
在不断坠落的时候,缇纣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最终浮现定格的,则是自己多次梦到过的那只飞天大鸟。
我就是飞天大鸟。缇纣终于明白,可惜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