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晕如一圈一圈波浪,从中心不断向外发散,光晕的边缘与湖面相接,仿佛扣在湖面上的一顶五彩斑斓的帽子。
大湖的水波一圈一圈向远处荡去,波纹深浅不一,颜色各不相同,除了红色、黄色、绿色、蓝色、橙色、紫色和青色,还有描述不出的颜色。
飞天大鸟浮在湖面上,庞大的身体看不到边际,巨大的双翼低垂着伸向湖底,头部枕在左翼的前端。大鸟的眼睛五颜六色,一动不动地盯着太阳,长长的嘴巴张开着,呼吸困难,气若游丝。
大鸟试图转动头部,却没有一点力气,无奈之下,只能转动眼睛看着身下的湖面。透过平静的湖面,大鸟看到深不见底的湖底下,涌起了一大团气泡,紧接着突然飞起无数只全身银色的小鱼。
这些小鱼张着的口中,全是尖锐的牙齿。
它们跃出水面,一起射向高空,发出尖利的叫声。大鸟斜睨着眼睛,那些小鱼在空中组成了遮敝天穹的银幕,在高处齐齐调转身体向湖面直刺下来。小鱼们落在大鸟的身上,用利齿撕咬着大鸟的身体,吞食着大鸟的血液和骨头。
大鸟无力反抗,眼睛慢慢地迷茫在一片白光之中……
该死的飞鸟,该死的梦境,该死的湖面……
缇纣嘟囔着,眼睛似睁还闭,回忆着梦境中的一切。自从北上昭阳,缇纣便常常做梦,情景多有雷同,一只大鸟反复出现,尤其是在屠城陵水之后,这梦境越发清晰。
梦境是正?是反?缇纣不知道,不由得回忆起颜阁学士。
颜阁为缇纣解读过梦境之意,多为不详之说。缇纣听了,满不在乎,不以为意,内心多少还是不舒服的。
缇纣依稀记得,颜阁没有随军同往瀚泉。他有一位学城时代的密友,乃是廊中履国人於戚。於戚的父亲於休学识渊博,在建湖西畔稻花镇极有地位,大弟子贡由是履国大宰。於戚的妹妹於昕若还是履国君仝宁的妃子,一度有机会在朝中为官,因其看不惯大良卫歆作风,才到昭阳刘府做了门客。
昨日,牢房隔壁有人向缇纣透露,颜阁学士受自己牵连,已被军部派人捉住下了大狱。刘伯为了避嫌,将於戚也送入大牢。
天降横祸,人心如蛇。
缇纣深知,贵族翻起脸来,简单比翻书还快。
牢房四周昏暗异常,墙上的小油灯多已熄灭,只余一盏如同鬼火。牢房里散发着人体粪便的臭味,流通不畅而生的霉味,还有食物变质的馊味,可以说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金亭王本对美酒美食不太在意,如今身陷囹圄,困顿于污秽之中,他才知道美食美味是多么珍贵。
牢房的墙壁阴冷潮湿,蟑螂和壁虎在墙上四处乱窜,几只硕大的老鼠则大胆地跑着,在缇纣脚边闻来嗅去,偶尔发出吱吱吱的叫声。身下的枯草和破竹席的芒刺,刺得缇纣坐立不安。
更令缇纣难受的是,牢房寒气逼人,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即使如此,与右边袖管里空空荡荡的痛感相比,这牢中的凉意实在不值得一提。
缇纣无法忘记,郎玄站在牢房外,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亮,对几名郎中说过的话。
“金亭王虽然罪不可赦,但性命还是要保的,只是他的右臂连剑都拿不起来,是不是受伤极重?”
“大人说的是,金亭王右臂伤势极重,只能断臂求存了。”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郎中附和道。
“只要保住金亭王的性命,你们就放手做吧。”郎玄似笑非笑地说。
失去一条胳膊!郎玄这么做,比要他的命还歹毒。他想反抗,想骂人,想拼命。可是,缇纣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心情反而放松下来,手脚也不再挣扎了。
活蹦乱跳的人无法理解,少了一条胳膊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缇纣突然之间意识到,陵水小城被屠戮时,一定有许多人如当下的自己,失去了胳膊或者腿,甚至失去了生命。现在,他理解那些人的悲呼与痛楚,阵阵凉意令缇纣不断地反思。
我从何时变得暴戾凶残?那个一心尚武、助弱扶贫的少年哪去了?缇纣无法回答自己。
王冠能带来荣誉,亦能带来杀身之祸。
当!当!有人敲击牢房的铁栅栏,好像老农喂猪似的。
“金亭王,该吃饭了。”
“是啊!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要掉脑袋了,饭也是不能不吃的。”
缇纣已经几天没吃饱饭,咕咕叫的肚子像只鸽子,仿佛胃里有石子反复摩擦,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他将铁盘变质发霉的馒头倒掉,推到牢房的门口。缇纣的嘴角已经长出了许多大水泡,嗓子眼火烧火燎,眼角则蒙上了一大坨眼屎。一个上了年纪的牢卒蹲下来,将饭菜倒入铁盆。
“老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人关在牢里,能活着就挺好,白天黑夜不都一个样?”
“你说的倒是不错。”
牢卒将铁盆推向缇纣,眼睛眨巴了两下,显得非常神秘。缇纣正在狐疑,那牢卒咳嗽了两声。
“天天待在牢里,真是无趣得很。我听说比武大会上新人辈出,金亭王能不能讲一讲?”
“嗯……”
“哦,你先吃,边吃边讲,边吃边讲。”
这时,缇纣意外地发现,铁盆的汤里多了一把短刀,还有一把钥匙。
莫非这个牢卒是来救自己的?难道是缇谧安排的?
想到这里,缇纣心中有点感动。他费劲地吞咽着馒头和菜,拿起另一只铁盆,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水。
“老兄想听哪些?”缇纣一边问,一边靠近牢门。
“当然是‘战神’的角逐啊!”
“战神是神不是人。”
“哦?亚夏从来没有过战神?”
“没有。”
“谁更接近战神呢?”
“唯一接近于战神的人是陶菲。他与李宗、林聃、盖德并称,后世尊为四大廊中名将,可惜壮年暴毙,没有一统亚夏。”
“嗯,挺可惜的。比武封神的总该有吧!”
“我认为,那就是元世纪中期著名侠士宇文都了。他以一柄寻常长剑,连败天下二十一位剑术高手,最终获得了‘战神’称号,深受庄帝的赏识。”缇纣一边说,一边拿钥匙去开锁。
为了防备巡逻的牢卒,加之一条胳膊行动困难,缇纣试了半天也未成功。
“宇文都是哪里人?他留在帝都了吗?”
“据说,宇文都是梅花湖畔梅花镇人。当时,田夏与楚山剑士楚良齐名,被天下人称为北夏南良。宇文都自恃战神名号,跑到亚龙峰向两人挑战。宇文都以一敌二,同两大高手斗了三天三夜,最终致使楚良气尽而亡。”
“那真是太可惜了。”牢卒一边说,一边伸手帮助缇纣,眼睛四下偷瞄。
“的确如此。”
锁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