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隔着薄薄的一扇门,裴玉碧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而她恐怕穷尽毕生之力,也都无法打碎这道屏障了。
门内是欢声笑语兴高采烈的婆家人,门外则是失魂落魄面无血色的她,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于是她只能扶着墙,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这个让她觉得多停留一秒钟,都会给自己造成伤害的地方。
此刻的她早已不记得,之前还斗志昂扬地想跟那三个女人理论的事,更不记得此行来付家的目的。
直到站在烈日下,被炽白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时,她才慢慢地从记忆的泥泞中抽离出来。
再到看见司机老张提着大包小包,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她终于彻底地回到了现实……
她的公婆曾经为了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起早贪黑地摆摊挣辛苦钱,导致夫妇俩都落下了严重的风湿。
所以嫁给付怀英之后的这些年里,她一直在为老两口寻医问药。
经过她不懈的努力,二人的病情已经得到了较大程度的控制和好转,但她依然没有放弃治愈他们的希望。
不仅自己继续在国内到处打听,她还托国外的朋友也在帮忙打听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前她终于得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美国某医疗机构针对顽固型风湿骨痛症研发出了一款特效药,一经上市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据说使用过的患者对药效的满意度非常高,以至于市面上很快就出现了一药难求的状况。
而她也是花费了重金在多方求购之下,这才辗转周折地从其他患者手里高价回收了一些。
今天刚一拿到药,她就迫不及待地亲自送过来了。
原本想着给公婆一个惊喜,结果却是他们给了她当头一记闷棍!
这时已经走到她面前站定的老张,对她难看至极的脸色恍若未觉一般,笑着问道:“大小姐,我现在送进去么?”
说完话,他还特意晃了晃手中拎着的东西,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裴玉碧闻言,只抬头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直到二人错身而过后,她才薄唇轻启、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说了两个字:“扔掉!”
对于这个与他们此行初衷相悖的命令,老张竟也不问缘由,只立马恭敬地回了一句:“好的,大小姐。”
说完他就腿脚麻利地奔向了距离最远的垃圾桶。
这些由裴玉碧费尽心思和财力买到的、又是漂洋过海而来的珍贵药物,他扔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而且他还特意选择了离付家最远的垃圾桶去扔,看起来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人发现并捡到。
当然,人家即便发现了也不一定会捡,但这一点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裴玉碧下完命令后就没再理会老张如何行事,只一边向自己的车走去,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拨打。
嘟嘟的等候音响了一遍又一遍,对方始终没有接听,但她却锲而不舍地继续打,大有不接就誓不罢休的架式。
如此“任性妄为”和“不懂事”,是她与付怀英相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电话那头才终于传来了隐隐带着不耐烦的一句,“喂,怎么了?”
裴玉碧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才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
“不管你在哪里,我限你于今天晚餐前回家,否则,我会让你失去所有的一切,记住,是一切!”
这么强势地与自己心爱的男人说话,也是她的第一次。
说完她就径直挂断了电话,显然并不打算给对方反驳或拒绝的机会。
尽管她从来没有刻意地关注过付怀英的行踪,但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比如最近几天对方去了邻市,所以她才给出了相对足够的返回丰城的时间。
当然,也是为她自己留下了缓冲和调整情绪的时间。
无论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第三者和背叛的事实存在,她都不愿意自己在付怀英心目中的形象受到破坏。
歇斯底里地像泼妇一样哭喊吵闹、摔打谩骂,她不是不会,而是不屑。
那样的处理方式太难看也太低级,除了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之外,起不到任何实际的作用。
况且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怎么可以只因为听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产生怀疑呢?
也许付二姐话中提到的“三弟”是另有其人,比如她的表弟堂弟之类的?
裴玉碧的心里一阵天人交战,她很想像以前一样,用‘爱的前提是信任’来说服自己继续相信付怀英。
可惜这一次的效果似乎并不理想,因为付家的亲戚她都认识,根本没有另一个能对号入座的人!
此刻明明是盛夏的正午时分,车里的空调也早已被她下令关闭,然而她却还是觉得冷。
这是一种自心底泛起、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用世上任何取暖工具都无法缓解和驱散的冷……
或许是裴玉碧一反常态的威胁起了作用,仅仅两个多小时后,付怀英就抱着一大束装饰精美的鲜花踏进了家门。
这是绝对没有过、按理也不应该发生的情况。
因为这个一向号称勤俭务实的男人,曾经无数次说过买花不如买菜,至少还能吃。
所以他俩一起过了那么些个情人节圣诞节,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浪漫因子的时候,她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收过花。
有也是从路边顺手采的野花,或者过生日时蛋糕上的奶油花。
因此她在看到付怀英手中鲜花的那个瞬间,心里只有惊涛骇浪、没有一丝半毫的喜出望外。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裴玉碧痛苦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刚刚才委托了裴氏的情报部门去调查付怀英,结果自然还没有到她手上。
但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老婆,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付怀英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语气中的关切听着也没有短缺半分。
然而裴玉碧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暖心,反而是不由得呼吸一窒,接着连心跳都乱了节拍。
因为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那就是称呼。
付怀英大部分的时候叫她‘玉碧’,生气时就连名带姓地叫,偶尔有求于她的时候会叫她‘碧儿’。
所以在她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是不喜欢叫她‘老婆’的。
每次就算叫,也都是在她半撒娇半强迫的情况下,才勉为其难地叫上一两声。
在向外人介绍她的时候,付怀英也从来都只说‘这是我的妻子’,而不是‘我的老婆’或‘我的太太’。
很书面、很官方,严肃得令人发指。
如果现在还能用‘拙荆’或‘贱内’,他大概也会这么称呼她吧?
别的男人常用的那些,他都基本不用,自然也就更别提甜心宝贝亲爱的了。
裴玉碧过去只以为,他是害羞脸皮薄又思想古板保守,嫌那些称呼太肉麻才叫不出口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竟有事没事的都叫她‘老婆’了。
如今想来,“妻子”这个词其实只是法律上的身份界定,口头说起来的时候很有距离感,听着也有些怪异。
但是,他突然自己主动改口叫“老婆”,好像更有问题。
难不成……他是怕哪天一个不留神叫错了名字,这才干脆统一称呼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