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 香肠官司出奇制胜
如何应付合肥电冰箱厂的官司,是向河渠面临的一场硬仗,其意义之大说能关系到生化厂的生死存亡,也不算耸人听闻。
前年的双超是因为开发了香肠项目,去年的亏本是因为秋冬没能生产香肠。而去年的没能生产香肠,是由于信用社坚持认为“香肠之所以压库是因为香肠质量不好,顾客不愿要。既然质量不过关,再让你生产,岂非把钱往水里扔?所以不借钱。”
电冰箱厂状告生化厂正为香肠不合格,要退货,要赔偿。如果官司一输,还想秋天再开张?就是赢了官司肯不肯生产,还悬着呢,更别说输了。所以为要闯过道道关口,得以获准生产香肠,这场官司向河渠一定要赢。
然而想赢就一定能赢吗?上次在合肥中市区法庭开庭时,对方仅律师就请了两个,连同证人共七人出了庭,证据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已经过去了的一幕幕场景又浮现在向河渠的眼前:
合肥的香肠业务是洪礼的功劳,说起来到是一桩有趣的买卖。原来洪礼在合肥当兵时认识了一位姓徐的姑娘,一来二去两人产生了感情。姑娘想与洪礼比翼双飞,不知什么原因洪礼复员后两人无奈分手。
由于合肥是洪礼当兵的地方,认识的人多,因而他将合肥当成自己活动的根据地。无疑两人又遇上了,虽然不能重叙述旧情,但作为友情还是存在的。恰好姑娘在三孝口食品商店当营业员,香肠是她经营的商品之一,于是就帮上了忙。
姑娘有个表姐,其实是她爱人的表姐姓许,在电冰箱厂当工会主席。小徐一找她,满口答应,从下属厂汇出一万三千二百元,帮小徐购回这批香肠共2·17吨。然后再名义上从小徐店里买回去,这样小徐只是同来走一趟,店里就可因差价而实得268斤香肠。另外店里也带回一千多斤,说是到店后就将款子由洪礼带回。
小徐还带了礼品去洪礼家看望了洪礼的夫人。
那是发生在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事情。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洪礼没有随车去合肥。谁知就因为没随车去合肥,三孝口的货款卡了壳,到得洪礼去商谈羊肉生意,并准备顺便带回货款时,出现了电冰箱厂工人闹事事件。
电冰箱厂将香肠装回去分给工人时遇到了麻烦,一部分肥肉比例过大的香肠约有900多斤没人要,搁在了仓库里,让那位工会主席许大姐为了难。偏在这时出现了工人闹肚子事件,说是因为吃香肠引起的,说香肠质量有问题。
许大姐忙将库存的香肠取生了霉点的送到市防疫站检测,结果是酸价超标。于是许大姐找到小徐要求退货。这一来小徐也慌了,正好洪礼来取款,就将电冰箱厂的情况说了,并表示她们也不敢卖了。卖剩下的也要退货,说是万一顾客买回去吃了泻肚子,就会坏了店的名声,她可吃罪不起。
洪礼见状于元月十四日打电话汇报了这一情况,请示处理办法。
向河渠估计电冰箱厂说的情况是真实的。现在的情况是库存香肠已卖十多吨,电冰箱厂既不是第一户,也不是最后一户,这么多人吃了没问题,偏偏电冰箱厂工人吃了有两个腹泻?
分析下来腹泻原因不可能是因香肠变质引起,如果是,就不应只有两例,而应是一批;不应只发生在电冰箱厂,而应别处都有反应。至于酸价超标一说到是需要查证一下的,因为在销售库存的香肠时,顾虑上了霉的香肠能不能食用,曾送样去防疫站化验过,结果各项指标都合格,怎么偏偏电冰箱厂买的超标呢?他有些不得其解。
不过自恃钱货已两清,因而在电话中说:“电冰箱厂不作任何表态,三孝口尽量动员不退货,必要时可略略降一点价。”过了几天洪礼又来电话要向河渠去合肥处理电冰箱厂的事宜和三孝口的退货事。
向河渠说:“电冰箱厂的事可以借口请示领导,往后拖一拖,三孝口可以同意退货,但需随货同行。”
元月二十四日洪礼回来说,三孝口已卖200多斤,电冰箱厂说是酸价太高,厂长要求退货,书记讲贴30%的损失,不然就上诉。
二月五日合肥来人就香肠事进行交涉,向河渠的答复是:“香肠是你方验收提货的,提货时我方提供了县卫生防疫站出具的合格证复印件,证明所提香肠是合格的。我方不承担出厂后的责任。”
说到三孝口的香肠,还存的800斤可以退货,但不得夹杂电冰箱厂的香肠。
来人希望生化厂贴部分损失,不要将事情闹大。闹大了,不合格的香肠消毁了,生化厂是要负全部责任的。他们已咨询过有关部门了,酸价过高是不准食用的。如果不贴损失,上了法庭就不好说了。
向河渠说:“在这起纠纷中如果我们有过错,当然要按过错大小承担责任,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有责任。没有责任,到哪儿评理也不需要承担责任,所以我们不能接受贴补损失的要求。”结果是不欢而散。
电冰箱厂终于起诉了,传票到后,洪礼声称这事他没有责任,他不去。向河渠说:“去法庭应诉是代表生化厂应诉,不是说你有什么责任。这件事本身由你经手,别人去没有你说得清楚。”他还是不点头。
老蒋说洪礼不去就不去,由他陪同前往。向河渠说:“家中事多人少,你不去为好,洪礼不去不要紧,我一人去就是。”陆锦祥说一人外出打官司,不放心,他去做做工作,做不通的话,他陪着去。老蒋认为这样也好。
陆锦祥还没去做工作呢,洪礼来了。向河渠说如果家中有事,可以不去,自己一人去也行。老陆说他愿意陪同。洪礼见陆锦祥这么说,立即转变了态度,说他愿意同去。
电冰箱厂起诉的诉状中将生化厂列为第二被告,第一被告是三孝口食品商店。向、洪两人到合肥后先与第一被告会合。小朱说顾客反应香肠口味很好,又卖掉三百多斤了。因防疫站不肯卖,还有不到500斤放在冷库里。这一说向河渠放了心,三孝口不是一定要退,而是无可奈何。只要打赢了官司,她们根本不会退,反而可能成为今后比较坚定的合作伙伴。更坚定了打赢官司的信心。
向河渠在沿江乡素有理论家之称,说能打赢官司自有他的道理。不过他又知道各地法院都有偏坦地方的弊病,能不能在合肥胜诉,没把握,因此准备了另一套方案。
八点多钟开庭,审判员吴效忠在整个审理过程中带有明显的偏向,向河渠又哪有看不出的?开庭前吴效忠对向河渠说,生化厂是化工厂,不可以生产经营食品类物品,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好这一案件,将可以吊销生化厂执照。希望生化厂考虑到事情的后果,作出明智的决定。
事前就估计到地方保护主义,所以跟洪礼说不管人家说什么,都只听不驳,因而随吴效忠怎么说,都只带耳朵不带嘴。开庭了,电冰箱厂出庭的是吴厂长、许女士、张所长、吴英律师,三孝口出庭的是余经理、小徐和肖律师。
宣读起诉书后,三孝口肖律师说:“香肠质量与商店无关,商店不应作为被告,质量应由生化厂承担。”吴效忠问生化厂的意见。
向河渠说:“本厂这批香肠共18·7吨,临江县、通城市均分期、分批取样进行过检测。电冰箱厂这批检测的日期是12月20日,检测结果复印件已于销货当天提供给许女士。电冰箱厂的这批货连同商店的共2·7吨,由商店会同电冰箱厂代表先看,再品尝确定购买后,当场边验收边监督包装的。凡不符合要求的另放一边,挑选剔除的大约不足100斤。整个挑选、包装、过磅以致上车,本人因公司召唤,不在现场。起诉书上所说厂长表态一说不实。”
向河渠略作停顿后说:“食品污染渠道很多,本厂只能保证货交客户时是符合卫生标准的。客户验收提走后发生的变化不应与我厂有关。原告方所说的酸价超标没有注明文件文本,我厂无法对照,所以今天不作辩护。”
向河渠说:“我完全同意三孝口商店代表的意见,这起质量纠纷与食品商店无关,纯属本厂与原告之间的争执。应当将三孝口食品商店排除在被告之外,并对因这起不应发生的纠纷受到拖累的食品商店负责同志和相关同志表示歉意,说声对不起。”随即站起来鞠了一躬 ,然后坐下。
法庭调解时,向河渠说:“非常感谢吴庭长的关照和周全。因为事情涉及的数额不小,虽然我当个厂长,却也难以现在就答应。必须回乡向领导请示,然后才能答复。盼望暂时休庭。”
这位不知是不是庭长的吴效忠听了向河渠恭维的话,大概以为已降服了。于是欣然同意休庭,并将开庭期延长到十五天后。
回厂后向河渠到法律服务所、工商所进行咨询。律师认为对方证据确凿,恐怕难以取胜。工商所的席所长说:“生化厂在临江县,合肥中市区法院对临江县的企业没有管辖权,可以不应诉。”
去卫生防疫站请教,他们查遍了相关文件,说合肥防疫站所依据的标准没有法律依据。
风雷镇、临江县城这一天多的拜访让向河渠吃了个定心丸。回厂后给合肥中市区法院去了一封信,指出电冰箱厂状告的生化厂在临江县,事情发生地点不在合肥,中市区没有管辖权,故本厂将不再去合肥应诉。
电冰箱厂自以为胜券在握,当然不甘心不告。临江法院收理了这一案件,交由风雷镇法庭审理。
在开庭审理的头一天,风雷镇法庭通知出庭人员到庭谈话。负责本案的两位都姓沙,两人听向河渠陈述了详细介绍后,老沙说:“向厂长,这个案子够呛。他们的证据过硬,驳不倒啊。”
向河渠说:“沙庭长,刚才我就说过了,我们可输不得啊。”小沙说:“问题不在于输得输不得,而在于怎样才能不输?我们当然要帮本地人,但我们只是群众所说的舅老爹,不能无理帮三分。”
向河渠说:“我刚才说的就是理啊。那些证据再多也是没有用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货是自提的,质量问题应当在提货时提出;二是酸价太高,防疫站查不到依据的文件。”
小沙说:“我们只能根据你们双方提供的证据和理由,按法律来判断,这一点你要有数,不能指望过分倾斜。”向河渠说:“这些能理解。我相信我们能打赢。”
第二天向河渠、洪礼来到法庭时,工作人员告之说小沙在派出所与安徽来人谈话。直到十一点小沙来了,说已约好十二点开庭。法庭小张提出向、洪去他家吃饭,小沙说:“别惹事,让人家知道了罗嗦。”
十二点多法庭进行庭前调解,当然这仅是官样文章,接着开庭审理。法庭调查程序中原告进行了详细陈述。
轮到向河渠发言时,他说:“原告方陈述中除‘46袋他们所选没给他们’‘在合肥我方已承认赔款’这两点不实外,其他基本属实,我方没有异议。”
原告方在法庭辩论中申诉的还是在合肥所说的那几点,对此向河渠没有逐一驳斥,而是综合原告方在法庭调查、法庭辩论中所提供的证据、陈述的理由进行了有条有理的答辩。
他说:“第一,依据许女士所述她们提货时发现香肠有的太红,有的发白,有的发黄,合肥防疫站的检测报告上说外观有较多霉点。出厂时没有霉点,检测时有霉点,说明质量变化发生在出厂后。质变发生在出厂后,责任不在我方;第二,送样不能代表全貌。”
对方律师插言:“总不能把几千斤都送去化验吧?”向河渠笑着说:“阁下难道不知道检测应是取样而不是送样?
第三,酸价标准问题。我们大家都知道引起腹泻的主要原因是由于进食受细菌污染的食物所致,其次饮食不节制、腹部受凉或食物中毒也是腹泻的原因。你们所说的酸价过高却没有听说也是腹泻的原因,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告诉我们依据是什么?
至于说酸价过高属于质量不合格的主要依据。根据原告提供的文件属于北方五省联席会议送国务院审批的待批文件。待批就是等待批准,就是还没有批准的文件。一个还没有批准的文件不能作为诉讼的依据,这应该是个常识,所以所谓酸价过高在文件还没批准前不能作为诉讼理由。
第四,合同法规定需方自己提货的,如发现质量不符合要求,应在提货的当时提出异议;即使是送货上门的,也应在货到之日起十天内提出书面异议,逾期则视作认可;合同法同时规定对有异议的产品不得动用,一经动用视为接收。”
向河渠说:“原告自八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自己提货,提货时是验收提货的,没提异议。我方于三月二十一日收到诉讼文本,历时八十六天,一直未向我厂提出书面异议。2·17吨香肠不是不得动用,而是动用了三千五百斤。无论从质量异议提出时限方面说,还是从不得动用方面说,都应当视为原告已认可、接收了我方的产品。
既已接收,就不应再提起诉讼。”
他有意稍作停顿后说:“现在原告方依据那个待批还没批的文件来要求赔偿,我到要请问,你们那个待批还没批的文件如果算数,”他扬扬手中的合同法,说,“那么这个早已生效的合同法还算不算数?”
向河渠的一席话听得在场的人们都愣住了,原告方出庭的七人谁也说不出话来。小沙连问两声双方还有什么话要说,见没有人再说话,于是说今天的庭审到此结束,择日宣判,退庭。
律师和许女士都害着红眼病,说要到临江买眼药水。向河渠说:“许大姐,单眼药水没大用,还得打一针病毒灵才能止得住。”年轻些的律师说:“得了吧,向厂长,不用你关心我们的眼睛,只要答应我们的条件就谢天谢地了。”向河渠笑着说:“常律师,我到是很想出于同情心给贵方以适当照顾的,怎耐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另一位年长些的律师拉拉常律师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于是各自离去。
向河渠所说的“同情心”到不是交际性语言,说的是真心话。这在当天的日记中也有诗在记载,题目是〈官司虽赢心难宁〉。他在诗中说:
香肠官司虽然赢,愧对客户心难宁。尽管法理在我手,合法合理不合情。
过肥香肠掺其中,才是纠纷真祸根。许姐无辜受牵连,愧疚怎不心内存?
遗憾官司输不得,违心只为厂振兴。秋后香肠再生产,补偿损失结朋宾。
这里说的是回家后写的诗,在回家的路上他对洪礼是这样说的:“我们的香肠质量确实不好,许大姐确实受了拖累。官司输了,回去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八九百斤香肠没人要,这个包袱够她背的。假如我厂条件允许,是应当同意这没人要的香肠退回来的。因为这个包袱许大姐没有多大责任,让她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洪礼,你应当知道,信用社和乡领导一直以生产的香肠没人要为理由,不同意我们去年恢复生产,以致去年亏得一塌糊涂。这场官司再一输,今年的香肠又会不让生产了。
香肠不生产,在这一两年内是救不活这个厂的。所以事关大局,只好将这场官司打赢。去合肥时,请将其中的苦衷告诉小徐和许大姐,说我向河渠不是不知好丑的人,欠的情如果我们还能生产香肠,将会慢慢补报的。”
洪礼不解地问:“赢了官司还要打招呼,还想补情?”向河渠说:“兄弟,将心比心,你我处在许大姐的位置上,感受怎么样?那八九百斤太肥的香肠能说不是车间工人趁许大姐她们不注意混进去的?她们连驾驶员才三人,驾驶员帮装车,只两人在场监督,你又在旁边跟小徐说着话,那许大姐一个人监督得过来?车间工人多,七手八脚,互打掩护,不就混进去了。”
“你不在场怎么知道的?老张说的?”“那到不是,不会做官还不会察情?你说许大姐能有多大责任?是不是我们坑了她?为人在世,做人全凭良心,我们该不该补报她?”
“可是上头还会让我们再生产香肠吗?说真的,我们的口味许多人都说好,要是控制好精肥比例,肯定好卖。小朱说已买的人还要求再买,可惜防疫站不肯卖。”
“等判决书一出来,你立刻去合肥,一是要钱,二是将复印件给她,让她大胆地卖。并告诉她秋天我们生产后一定会对许大姐进行补偿的,从而安安她们的心。”
洪礼不无忧虑地说:“就怕上头不肯你生产啊。”向河渠满怀信心的说:“不会的,只有香肠才能救生化厂的道理我们反复讲,他们不可能不懂得不理解。相信他们会让我们生产的。”
洪礼想想也有道理,说:“不错,我相信你能说服他们。这场官司让我相信你能。说老实话,你要我和你同去合肥,我一直认为我们赢不了。九百多斤发白的肥香肠、医院的证明、防疫站的检测,那些证据都是真的,不输才怪呢。老蒋他们也没信心,只有你一个人说不会输,不能输,结果真的赢了。生产香肠明摆着有好处,你肯定能说服他们 。”
向河渠的说理能力不但受到知情者的赞赏,也受到法庭二沙的肯定。向河渠在接到电话通知去拿判决书时,老沙开玩笑地说:“向厂长,这个案子连我们私下里议论也没把握能赢,硬是让你打赢了,真不简单。将来遇上一些难打的官司我们要建议人家请你来出庭辩护,可别推辞啊。”
可是让洪礼没想到的是,向河渠的说理能力能在法庭上克敌制胜,能在职工中聚拢人心,能让那些专家教授、志士能人甘心援手,却不能说通领导人支持他生产香肠,使生化厂转危为安,这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