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擒贼先擒王
书名:香径独徘徊 作者:黯然销魂掌 本章字数:5122字 发布时间:2023-12-22

酱油经过一番快速的估量,觉得今天无论怎么样做,都是在自己搅乱自己的生意,对方根本没什么损失,如果干架,那倒是需要足够决心,因为后果不容易预测。况且到目前为止,对方既没动手,甚至连一句过分挑衅惹火的话都没有,也缺乏先动手的理由,只好顺着金道通的语气缓转, 你们老守着我干什么,市场里别的做生意的人你们都不管了?这话虽然音调颇高,但已经开始另起头绪了。

当然都要管,不过,你替我想一想,你排在第一个位置,我在第一个人这里就没收到钱,后面的人怎么管?金道通这话也跟着圆通一些。

金道通这话一说,确实也是世情如此,倘若第一步折了锐气,后面的事情是没法办,酱油在外面混,对这番话真是深有体会。念及此,他拿出一种圆滑老成的派头,好,好,好,你讲得也有道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大了老弟几岁,也晓得一点规矩,就给老弟一点面子。算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背时,等于掉了一包烟!这几个钱我倒还没放在眼睛里,我交。这一段话虽然是主动转弯,却说得是面面俱到,既摆了老资格,又显得识大体,还显出有钱且大气来,听得金道通是暗暗点头。

酱油把这番话说完,便掏出一支烟,颇为悠然地点着,顺手给了自己的伙计一根,两个人对着金道通吞云吐雾。用这姿态表示了一下居高临下的藐视,真是话也有劲道,架子也充分摆足。

谢谢你支持我们工作!金道通举手挥去对方故意吐到他面前的烟雾,倒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浑不在意。

酱油又做出一个满不在乎的样子到屁股后面裤口袋掏钱,要交几角钱?

嗯,交多少钱的话,这个又不由我们来定了。金道通却又来一个柳暗花明。

不由你定?什么意思,你来收钱,又由哪个来定?

还是由政策来定!打比方说,你这里一共有多少斤蒜苗,每斤多少钱,合计起来多少钱,再乘一个百分之十的税率,就是你要交的钱了。

那是好多,我不会算,你把我搞晕了。

简单点讲,比如说,假定你这堆蒜苗可以卖五十块,百分之十,那就要交五块钱!

酱油刚刚小下去的眼睛又大了,你当我是乡里人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行市?我这块地皮,管理税最多两角!

又来了又来了!先前不是讲过,这不是管理费,是国家税收,你看,管理费的票一张是公交车票那么大,我们的税票一张有这么大,还是一式两联……

空话少讲!几角钱我交,要太多了,不交!酱油打断金道通的话,又不知怎么被自己烟烫了一下手,便跳起脚哎哟一声,顺势骂了一句娘。

那我们只好又把道理从头讲起。金道通丝毫不理会他的指桑骂槐,依然平静。

小鳖,你以为我不认得你是吧,我看见过你在这里买菜,你家里就住在那边,以为我不晓得?小心我闹得你屋里去!酱油一手对金道通家的方向一指,另一手把烟头往金道通一弹。

金道通敏捷地闪开烟头,他刚刚开颜的脸,骤然沉了下来,我不怎么相信你这么有头脑的人,会做这样的蠢事!为这一点钱非得要去犯个法,你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怎么相信你做一件事之前,不去计算成本,看划算不划算,当然你一定要挟私报复,我也不会怕,我代表的不是我一个人,是整个税务机关,还讲大点,是国家,你可以挑战我,但你挑战不了整个税务局,你有南拳,打得过我,打不过国家的法律,今天这个税我是收定了!

到此刻,金道通终于开始撕破脸了,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稍感粗糙的五官,特别是那有些仰天的肉鼻子,看上去颇有几分狰狞。

雨潇认识金道通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个凶样。不过他这话,虽然谱摆得大,却也帮酱油把账算得明白。

空气有些一触即燃的感觉。

这时,韩场长突然出现在金道通身边。没人注意他什么时候到的。

酱油鳖,不是我说你,你挺起来也是这么大一个尸,怎么跟一个小孩子一样?脑子真是不想事啊!几块钱几十块钱的事,你非得要犯个法,闹出几百块钱的事才收场吗?讲得不好听一点,他们也是人脚下做人的人,国家是他们的老板,老板要他们来干这个,他们干不好就交不了差,他们是没退路的,你自己是自己的老板,该怎么做自己可以决定,你退一步可以海阔天空,你一个自己能主进退的,和一个自己只能进不能退的去死犟吗?再又说,这又不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私事,你今天搞赢了他,明天还有别人来!再又说,你靠的什么?靠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你莫笑死我,他们靠的是什么,国家,政府,法律,你哪样搞得动?你早点交了钱,安心做生意,这点钱早就赚回来了,现在你跟他们磨时间,你觉得哪个磨得赢?他们就是吃这个饭的,站一天国家给一天工资,站一年国家管一年饭,你呢,就是一个自己死亏!你蠢得只少一条尾巴了!

韩胖子这些话,也不知是真的开了酱油的窍,还是压垮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或者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他的表情翻天覆地急剧变幻了几秒钟,终于停在一个相对温和的档位上,那好,今天我看在韩场长的面子上,交钱,你把税票的期限开长一些!

你还晓得我们的票能开期限的?金道通依然板着脸,带着揶揄的口气说。

他是老油子了,以前在小刘手里也开过票的,他是看你们两个是新来的。韩胖子又转脸对酱油说,你不要说看我的面子,我的面子没有他们的大,你不要欺他们比你年轻,以后的世界不是我这老人家的,而是他们的!也是出来混的人,这点聪明还没有吗!唉,只怪没读得书!

是,是,我讲过,我没文化!酱油的音调也彻底降下来,税钱我认交,不过我没有工作,待业青年,收税是有照顾的吧!

待业青年有照顾都知道啊,你很有文化的嘛!金道通表情夸张地表示了一下惊讶,你如果办了执照和税务证,作为正常纳税户,待业青年可以免税一年,现在你属于无证经营,没有照顾的政策。祝你以后做一个正式的老板,有稳定的经营,一定能享受到税收优惠的。

雨潇看着金道通那张弛有度瞬息万变的表情,突然想起凌嘉民说白股长是个好演员的那句话,今天看金道通这表现,真足以继承白股长的衣钵了。

酱油鳖,以后好好找个门面,正正经经做个生意,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在这里打街,就这点出息你还调子高!韩场长说。

好的,希望如此。酱油被他这么一挤兑,彻底丧了底气,居然脸都红了。

金道通开始开票。虽然双方在税钱的数额上又议了几个来回,但显然属于平静协商了,一场似乎一触即发的大战突然消弭于无形,这转折来得太快,被吊起胃口的看客们颇感不足,伸长了脖子等待了好一会,终于是意有未尽地慢慢散去。金道通开了八元的税票,给了他半个月期限。

接着便开始收市场外另外几个摊子的税,酱油这一闹,附近摆摊的都看到了,他一交了,别人自然也跟着交。

韩场长不知何时悄悄又不见了。他真如幽灵一般。

市场外收完一圈,金道通说今天外围战辛苦了,不进场了,早点收工,养精蓄锐为明天的中心攻坚战作准备。然后带着雨潇到市场办公室去和韩胖子打了招呼。金道通告诉雨潇,以后每天进场出场都拜拜码头,这要成为一种习惯。

出了市场,金道通和雨潇车子骑得风快,心情也痛快之极。

不过雨潇一直有一个疑问,如果今天局面失控,金道通是不是真的准备了厉害的后手呢。他一问,金道通便仰天长笑,一一为他分剖明白。

第一,没有证据证明酱油比赵小毛更不好对付,所以可控与不可控,可能性各占一半。第二,在一半不可控的情况下,方法上吸取上次教训,柔和些,又有降低局面激化的可能。上次是我们先动手抢秤,这次我就是不动手,只干扰,他先动手就要承担一切后果,社会人这点应该明白。第三,得人钱财,替人消灾,理论上,韩胖子有可能成为帮手,即使他不帮,至少不会妨碍我们。第四,看客是可以利用的力量,看热闹的一多,影响到生意,就只需要用软泡的方法磨时间,敌进我退,尽量不激怒对方就是。时间在我们这边,对方耗不起。

说来说去,都只是可能性,而且都是好的可能性!雨潇说。

金道通大摇其头,我发现在你那里,永远都只有坏的而且是最坏的可能性!在我这里,最坏的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因为第一步的软弱,让我们以后永远在这里没有办法做事,这是我唯一不能接受的结果,所以我只能硬到底,没有选择!那句话怎么讲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下午按刘书诚的套路,自由活动。雨潇想着下午要守在局里,怕有人拿扣物单来交钱取东西,金道通要他放心。金道通开扣物单,日期全写周二和周五下午。周二周五下午都是政治学习,金道通没坐性,最烦政治学习。正好借处理这些事情来避开。当然也有些生意人只要有钱了,也不管日期,随时可能就来赎东西。但金道通认为有约在先,不按约定时间来,就是不守规则,活该空跑。这世界上好多事情都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谁有权制定规则,谁说了算。

雨潇总觉得这少点人情味,但在这方面他就没说赢过金道通。回头一想,自己很多事情难于选择,不就是因为不能面面俱到么。

看金道通这个势头,他预感以后的日子会比较忙碌一些。趁现在有一分悠闲就先享一分悠闲吧。下午,他早早就到了图书馆。

走进大厅便嗅到那熟悉的栀子花香,米兰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短袖衫站在柜台里,让整个大厅都仿佛映在天蓝色的湖光中。她眼梢飞扬的眸中闪着一种高傲却又温润的光泽,他的印象里,高傲的眼神必是伴着冷寂与孤独的,米兰这种眼神就显得比较珍稀。

他选了离柜台最近的座位坐下,用借的书遮了脸,看看书,也偶尔瞟一瞟她。

初夏的下午,南风薰薰,加之他历来习惯于以嗅花香的方式催眠,米兰带着栀子花气息的体香令他昏昏欲睡,他作了十多分钟无效的抵抗后,终于趴在桌上睡着了。

也许是桌子特有的木香侵入了他的梦境,他梦到自己睡在红漆的木地板上……那是米兰的家里,红漆的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他俩趴在地上做作业……与米兰同桌一学期,他仅仅去过一次米兰家,她家那样的光亮的红漆木地板也是他整个童年时代仅见过一次的,他家以及绝大部份同学家,都是泥地。偶见木板地,也没这么光洁可鉴的红漆。他躺下来满地乱滚,直滚到桌下床下,那是多么任性的感觉。

醒醒!一只手推着他的肩膀,他往前一滑,一下子惊醒过来。

一个眼镜片厚如酒瓶底的中年男子微笑地告诉他,图书馆快关门了。他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看到墙上日影倾斜。他谢过眼镜男子,起身去了柜台,总有点过敏地觉得米兰微翘的嘴角浮了一缕嘲讽的笑,抱着书睡上半天的哄鬼读者应该不多见,他想。正低了了头递过书去,眼镜男子也过来还书,转脸对他一笑,问他是不是家里养了米兰。他脊背一热,惊问他怎么知道,眼镜男子说刚才听到他梦里好像是是说了一声米兰。他看到正拿着书走向书库的米兰脚步微微一顿,在他连续的心跳中踏入一个休止符。

虽然夜来没睡好,第二天还是很早就醒过来,他不知今天金道通又会玩什么招,带了些紧张和兴奋的想象,特意比头一天提前了一刻钟到市场,结果发现金道通又是先他一步在那里等着了。他服气,有些人是永远赶不上的。

让他惊讶的是金道通居然把局里食堂用于购菜的三轮车借来了,一看这个他马上明白,金道通打算扣东西。看来跟这位搭档的日子会过得有点刺激了。两人按部就班先去市场管理办公室拜码头。寒暄之后,金道通言简意赅地告诉韩胖子,今天专门整顿屠宰户,带了三轮车过来,如果有抗税不交的,打算扣一部分肉,作价处理以充作税款。金道通特意表示,把韩场长的教导一直放在了心里,知道扣秤影响生意,可能纳税人心理抵触会大一些。扣肉更加合理。所以应该谢谢场长。

韩胖子表示不敢当,并要收管理费的老王陪同配合一下。

这回是从办公室这边倒着往市场大门口那边走,赵小毛的摊子就是第一个。这是金道通计划好的。这与昨天场外先抓酱油同是一个思路。雨潇心里跳出一句诗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思路是同一个思路,但结果不是同一个结果。

赵小毛老老实实把三头猪的税钱放在案板上。这与以前每一天都要为一头猪的税钱耽误好半天的他判若两人。金道通憋了劲准备大干一场,这下反而有些老牛落水井——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不过既然今天特意来找茬的,金道通还是仔细地看他摊上的每一块肉,大概脑子里又在玩猪肉拼图了。赵小毛赌咒发誓说再没有隐瞒了,还要拉着金道通身后的老王作证,甚至要带他去看那间惹了事的房子。金道通被他这好态度弄得实在没辙,只得开票收钱。他开票时,赵小毛在旁边不停地夸他们两个人态度好,并说主要就是不服上回那个动不动就扣秤的,太没有国家干部的风度了。要都是你们两个人这样,根本就不会吵起来。

金道通今天碰到这么一堆棉花糖,这恐怕是大大超出了他备课的内容。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表这个情。赵小毛絮絮叨叨半天,才勉强让他舒开绷着的脸,场面话应付了几句,表示只要你们配合,谁也不想闹得不愉快。俗话一句,鱼要水,水要鱼,我们的工作也需要你们支持。这话说得赵小毛直拍大腿,说这个“鱼要水,水要鱼”说得真是一句顶一万句,并且他便凑到金道通面前压低了声音说,社会上混还不是你靠我我靠你,现在不是提倡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么,金哥也不是外人,这场子里好多人以前都见你来买过菜,你家就住在那边,以后想要点肉要点下水什么的,打个招呼就是,我别的东西没有,这个少不了,啊哈哈哈哈。

到这一步,金道通只好打拱手,赵小毛如法炮制,两个人跟江湖中人相见似的,雨潇看得目炫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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