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豆娘和小米见牛二猛子真的奔着那棵老枣树跑了过去,两个人相互看了看,一时间不知道该牛二猛子这是要干啥了,这牛二猛子是不是真的把那棵老枣树当成牛大棒子了?是不是他真的要跟那棵老枣树摔上一仗?
牛二猛子奔到那棵老枣树前,抬头瞅了瞅那棵老枣树,一下子两个胳膊紧紧地抱起那棵老枣树,脑袋瓜子在那棵老枣树上扑腾扑腾磕了几下。
癞豆娘和小米瞅着牛二筢子,两个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牛二猛子真的要和那棵老枣树摔上一仗?
牛二猛子扑腾扑腾在那棵老枣树上磕了几下头,然后就抱着那棵老枣树哽哽咽咽地哭起来,一边哭,他还一边向老枣树数落着说:“大棒子,你真是个棒槌,当时你咋的就不喊着我一起整牛斜眼儿他们爷儿俩呢。要是咱们两个一起整他们爷儿俩,就连牛斜眼儿欺负人家生的儿子也给摔死。你这样一个人整死他们爷儿俩,有点儿不地道了。你这样没了,想找你干仗就找不到你了,着这些日子里想你想得觉也睡不踏实,闭眼就做梦,做梦就跟你干仗,干得一身汗醒了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个心里空落的,跟人用啥子把肠子肚子都掏空了一样难受。我就想着你能眨瞪眼儿从你的坟里走出来咱们再干一仗,哪怕你干完仗再回到你的坟里也成啊。我也知道你回不来了,可我还是心里巴望着你能回来。你要是真的回来了,我也不敢跟你干仗了,因为你已经是鬼了,人跟鬼不在一个道儿上。不在一个道儿上就不能干仗,人招儿是干不过鬼招儿的。”
癞豆娘和小米听着牛二猛子这样对着那棵老枣树数落,谁也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啥滋味儿,虽说牛大棒子活着的时候和牛二猛子跟斗红了眼鹌鹑似的见面就掐,虽说牛二猛子这些话听起来是懵话,可这懵话里面藏着他们两个划剌不开的情分。
“棒子,你个棒槌,你咋的那么傻呢?当时你咋的不听老少爷们儿们的话撒丫子跑呢?万一能跑掉了,以后咱们俩还有干仗的机会。你偏不跑,还自己喝了棉花药,你不是棒槌是啥儿?老少爷们儿们都说我是懵子,我看你比我还要懵。”牛二猛子抬起手扑腾扑腾捶了几下那棵老枣树,“我说你是棒槌,你也别不高兴。当时要是咱们两个一起整牛斜眼儿他们爷儿俩,咋的我也拉着你往外跑。跑掉了就是咱们两个赚的,跑不掉就是咱们俩的命。不管跑掉跑不掉,咱们两个总会在一起,啥时候想干仗了,咱们俩就捋胳膊挽袖子干一仗,那样该多好啊。你这样没了,我想找人干仗都找不到,老少爷们儿们都不愿意跟我计较,说我是个懵子,说我脑袋瓜子浑。老少爷们儿们还说咱们俩是半斤对八两,就是没有说咱们俩谁是半斤谁是八两,反正我觉得老少爷们儿们这样说,意思应该是说咱们两个都有点儿棒槌。反正不管老少爷们儿们咋的说,说咱们两个都是棒槌也好,说咱们两个都是懵子也好,我就觉得咱们两个对脾气,就是因为咱们两个见面就干仗,我才觉得咱们两个对脾气,要不,我还真不愿意跟你对脾气呢。”
牛二猛子的话让癞豆娘和小米想笑,但谁也笑不出来。
牛二猛子又扑扑腾腾地锤了几下那棵老枣树,然后抱紧老枣树,脑袋瓜子也又扑扑腾腾地磕了几下老枣树。
“二猛子,你这是想咋的啊?”癞豆娘马上喊了一声牛二猛子。
癞豆娘的话还没有落音,望秋推着洋驴进了院子,牛二筢子跟着望秋也进了院子。
牛二筢子进了院子,整个院子里瞅了瞅,向癞豆娘一指牛二猛子,问:“这是要干啥?”
“他呀,想牛大棒子了。”癞豆娘向牛二筢子说,“抱着那棵老枣树数落好一阵子了。”
“想大棒子抱着老枣树数落啥子?”牛二筢子一怔。
“他呀,听说大棒子小时候拉屎习惯撅着屁股用老枣树膏腚,就抱着老嗓子数落。”癞豆娘说,“你是没看见,刚才还对着老枣树又是磕头又是捶拳头的,那架势,就是把老枣树当成大棒子了。”
牛二筢子听了癞豆娘的话,叹了一声,然后冲着牛二猛子一声招呼。
牛二猛子给牛二筢子的招呼喊了一个激灵,他回头看是牛二筢子,马上松开老枣树就奔着牛二筢子跑了过来。
“你这是真的犯懵了。”牛二筢子看着奔到自己跟前的牛二猛子说,“让你说,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谁不想牛大棒子?想归想,就算是咱们再咋的想他,他也活不过来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总不能因为想他就咋的了吧。”
牛二猛子听着牛二筢子的话,低着头不言语。
“爹,我老拐叔啥情况?”小米看着牛二筢子问。
“他呀,”牛二筢子琢磨了一下说,“都是他自己硬挺着,把小病挺成大病了。不过也没有啥子大妨碍,张老先生说是胸壳廊子里长了个瘤子,好在不是恶性瘤子。张老先生给开了几服行气破淤的猛药,让他回来先吃几天。”
“没有啥子大妨碍就成。”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没有大妨碍就慢慢治,有个月把半个月人就好了,就是人要受些罪了。”
“人受些罪能好就成,当时我还担心着他别有啥子三长两短。”牛二筢子说,“万一他有个啥子三长两短的,牛绠娘带着几个孩子就受大罪了。别看他两条腿跟不着地儿似的,有他在,就能扛起那个家。真的没有了他啊,牛绠娘一个人连滚带爬也经管不了。三个儿子,以后娶媳妇儿就是三座房子三层院儿,牛绠娘又没有其它能耐,就指望着那几亩薄地能有啥景气儿?牛老拐在,就不一样,再咋,一个老爷们儿总要比一个女人家多点儿门道儿。”
“牛老拐只要没有三长两短,受一段时间的委屈也没啥。”癞豆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看着牛二筢子说,“不管说牛绠娘多能耐,总归是个女人家。女人家,再能耐,有些事儿也总是有心无力的。”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看了看癞豆娘,思磨了一阵儿,回头看着牛二猛子,说:“你呀,说你点儿啥好呢?”
牛二猛子抬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又把头低了下去。
“都这么大的人了,三十多岁了,还这样懵懵愣愣的,以后要是还这样,这辈子真的怕是找不到媳妇儿了。”牛二筢子看着牛二猛子,很替牛二猛子着急地说,“现在不是小时候了,小时候犯懵愣,人家会说你是淘气。这个时候再犯懵愣,人家就说你是缺心眼儿。”
“他们不说我缺心眼儿,说我是二五零。”牛二猛子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他们说我是二五零的柴油机,有劲儿。”
听了牛二猛子的话,牛二筢子他们几个都在心里憋住了笑,二五零不就是二百五吗?还二五零的柴油机,劲儿大。
“我觉得我就是劲儿大,牛大棒子的今儿也够大的吧,那时候我们两个干仗,论可着劲儿摔跤,他摔不过我,就是他喜欢摔跤时用腿别子。他用腿别子我就摔不过他了。”牛二猛子有点儿得意地说,“他要是不用腿别子,十回摔他十回倒。他用腿别子我们俩就摔平手儿。”
“你们两个呀,一个站在席子上,一个站在地上。”牛二筢子摇了摇头说。
“啥意思?”牛二猛子看着牛二筢子问。
“这席子就铺在地上,谁也不比谁高到哪儿去。”牛二筢子看着牛二猛子,摇了摇头说。
“就是他牛大棒子站到席子上,我个子也比他高出三指。”牛二猛子马上争辩说。
“是,你个子比他高。可你们两个一个是二五零,一个是五百大钱分两半。”牛二筢子看着牛二猛子,“谁也不比谁心眼儿透溜了。”
牛二猛子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很眯愣,他瞅着牛二筢子看了好一阵子,嘴巴动了几动似乎想向牛二筢子争辩点儿啥子,但他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你呀,真让人不省心。好在这个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当时大棒子在的时候,你们两个人让人不能省心。本来以为大棒子没了你就长点儿心眼儿了,今儿看来,你呀,大棒子的事儿没进你心里去,你也没有拿大棒子的事儿当成一回事儿在心里琢磨。大棒子要是心里透溜了,当时能会干那样的傻事儿?”牛二筢子瞅着牛二猛子说,“以后别这样冒冒愣愣的犯懵了,有啥子事儿过过脑子,别二二乎乎跟没心没肺似的。今儿你这样一折腾,弄得这些人也想他牛大棒子了。”
“是呢。”癞豆娘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平日里忙,没有啥子工夫想他牛大棒子,今儿给二猛子这样一闹腾,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大棒子活着时的那些事儿。虽说大棒子有点儿不透溜,可他那个人没坏心眼儿,老少爷们儿们之间是直来直去。不管谁有个啥事儿,只要招呼他一声,立马他就会奔过来帮忙。正因为他是这样的心肠,老少爷们儿们也不计较他的不透溜。他没了也有大半年了,眼下老少爷们儿们心里还是觉得他可惜了,不管是谁,只要说起他牛大棒子,没有人不惦记他的。”
“说句不该说的话,大棒子办事儿是有点儿缺心眼儿,可在为人这一块儿还是招人喜欢的。”牛二筢子很心疼地说,“大棒子那个人是个顺毛驴儿,别戗着他的茬子,啥事儿都不算事儿。要是戗了他的茬子,那他真是棒槌脾气,谁也不好使。牛斜眼儿他们爷儿俩,多少次我跟他们爷儿俩说,跟大棒子搭界的地块儿别太过分了,他们爷儿俩不听,以为大棒子缠不过他们爷儿俩,这下不光把他们爷儿俩的命搭进去了,连大棒子自己也都折了。”
“大棒子算是给我们村子除害了,可他丢了命就可惜了。”癞豆娘摇了摇头很可惜地说。
“不说他了,说起他就心里难受。”牛二筢子摇了摇头,转头看着牛二猛子,问:“这些日子没看见你了,都忙活些啥子了?家里的秋庄稼忙活得咋样了?”
“大棒子没了之后,我跟着我二舅去南边一个砖窑场干活了,眼下砖窑场不让干了,就回来了。回来了就想大棒子,想过来跟你说说话儿,你不在家。”牛二猛子心里似乎还很委屈,头还一艮一艮地抽噎着说,“在南边窑场干活没工夫想他牛大棒子,这回来就有工夫了。”
牛二猛子的话让牛二筢子心里刚刚变淡的酸楚又重新浓了起来,虽说二猛子懵,这话也是他二猛子的实话,打自小,二猛子和大棒子两个人就掐掐好好地没消停过,这忽地没的掐了没的好了,自然他二猛子心里不是滋味儿,这也是他们两个这些年掐掐好好结下来的情分。在他们小的时候,加上自己的三弟,三个人到一块儿,那个热闹。后来,自家老三下河洗澡给淹没了。要是自家老三还在,大棒子和二猛子见面就很少能掐起来,他们两个都很听自家老三的话,自家老三让他们两个干啥儿,他们两个就干啥儿。打自家老三没了之后,他们两个还是谁也离不开谁,可就是见面就掐,掐了就跟没事儿似的两个人又好起来。就这样两个人掐掐好好掐掐好好直到大棒子没了的那一天。
“俺家的秋庄稼算是忙活得差不多了,地里的麦子都种上了,就忙活着磨粉了。”牛二猛子看着牛二筢子,说,“我跟我爹说了,明年夏天麦收之后别栽那么多的红芋了,啥庄稼省事儿就种啥庄稼。过了年儿我还要出去,说不准一走就是一年,要是明年的秋庄稼还栽那么多红芋,我怕到时候我爹和我娘忙不过来。”
牛二猛子的这话说得并不像懵话,这话说得很有情理。牛二筢子看了牛二猛子一阵儿,点了点头说:“这话说得对,我琢磨多少次了,咱们庄户人家单靠着这几亩地是没啥子多大的光景儿的,外面有门路,还是去外面讨营生。这几亩地也就只能解决咱们一年四季的口粮,想从这几亩地上挣出发财的光景儿出来,是有点儿难为。咱们坐下来仔细盘算一下,一个男劳力出去,一个月就能挣出一亩地一年的收成,一年就能挣得十多亩地的收成。一家能有两个三个劳力出去,一年下来赶上一个财主一年的收成了。二猛子能有这样的心思,说明他这大半年在外面见识了,脑袋瓜子开始开窍儿了,知道琢磨事儿了。”
癞豆娘在旁边点了点头。
牛二猛子听牛二筢子这样说他,马上袖子一膏鼻子,说:“我琢磨着要是我爹过了年儿也能出去,明年家里的那几亩地就都用你们家的四轮拖拉机收种,到时候你们家记个账,年底我回来再跟你们家结账。”
“那成!”牛二筢子马上向牛二猛子点着头说,“你这么一说,哪天我跟你爹合计合计你这个想法儿。你爹那个人有点儿古板,想事儿不是那么通透,看他过了年是不是能跟你一起随着你二舅一起出外。”
“这个得跟我娘合计,我爹听我娘的。”牛二猛子听牛二筢子这么说,马上接过牛二筢子的话,“别看我爹有时候在外面咋咋呼呼的,回家之后,我娘说啥就是啥。”
牛二筢子一笑,说:“你爹这个脾气,打你娘嫁进你们那个家就是这样儿了。”
牛二猛子挠了挠头,咧嘴笑了一下说:“都知道我爹怕老婆啊!”
“这话,千万不能跟外人这么说,哪有儿子说他爹怕老婆的?”牛二筢子给牛二猛子的话说得一笑,“不能说你爹怕老婆,是你爹耳朵根子软,听你娘的话。”
牛二猛子又挠了挠头,很难为情似的。
“明年春上你爹要是能和你一起跟着你二舅,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你爹他愿意和你一道儿出去,家里的那几亩薄地就放心吧,荒不了,庄稼也抛废不了。”牛二筢子看着牛二猛子说,“那几亩薄地,小四轮拖拉机拐几个弯儿就收种完了。”
“你这边儿跟我爹吹吹风儿,哪天我跟我二舅再说道说道,让我二舅跟我娘说道,我觉得这样准成。”牛二猛子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
“长脑子了!这大半年没白在外面。”牛二筢子听牛二猛子这么说,马上一笑。
牛二猛子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这样在外面多混几年就好了。”牛二筢子接着自己的话看着牛二猛子说。
“是哟,现在二猛子说话上路了。”癞豆娘看着牛二猛子,笑着说,“再到外面多混几年,没有人再会说你是懵子了。”
“那会说啥?”牛二猛子问。
“说你变得精明了。”牛二筢子一笑,向牛二猛子说,“别的还能说啥儿!”
牛二猛子又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这牛老拐的病回来在家治,家里是不是有啥紧手儿的需要咱们帮上一把儿?”小米来回看了看牛二筢子和癞豆娘他们,看着牛二筢子问。
“本来我回来想跟你商量这事儿呢,我是想把今儿受的鸡蛋给牛老拐他们家送去一点儿,他们家也没啥子景气儿,牛老拐这个时候正需要营养调理身子骨。”牛二筢子看着小米说,“他们家有那么一点儿积存,这个时候牛老拐治病要花钱,他们家那点儿积存为牛老拐治病还远远不够,哪有啥子宽裕的去给牛老拐调理身子骨。我琢磨着咱们家今儿小路生的满月酒席收了不少的鸡蛋,给他们家送去点儿,这样他们家就不用为调理牛老拐的身子骨犯太多的难为了。”
“成!”听牛二筢子这么说,小米马上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