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人心离散为哪桩
常言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正当向河渠为脱胶关刚过,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又一件烦恼事缠上身来,这就是联办激素结帐事。
说起联办事,其实早在将妹妹撤回之日起,联办就已变成蔡国良的自办了。只要将占用生化物资的钱给清、占用设备设施等非流动资金的利息结清,什么帐不帐的,与生化厂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现在的问题主要牵连在用了生化厂人员的工资和收尿款的发放上。蔡国良因向河渠不怎么知道的原因,自八五年六月底不再生产激素后直到八六年年前年后,对生化厂派出人员的报酬和收尿款一直没有结清。
由于人员是生化厂派出的,收尿员又多年来一直为生化厂服务,虽然各自与蔡国良莶了合同,生化厂在协议上没莶一个字,不过有起事来,他们还是要找生化厂的。就好比婚姻介绍人,夫妻好好地过日子,那是新人送进了房,媒人撂过了墙;可要是吵起架来,甚至撕掳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则又怨介绍人了。不少人还将介绍人扯进来,缠夹不清,甚至将介绍人作为斗争的敌手。难怪媒人有时被称为霉人了。生化厂的向、蒋、赵目下正是这样的霉人,发了霉的人,倒了楣的人。
人们到厂里来要钱,到三家门上去要钱,最严重的竟将向河渠的自行车骗去抵尿款,直到诉至法庭,经法庭出面判明此事与生化厂无关,更与向河渠本人无关,才将车取回。收尿员将状告到乡里,自然惊动了乡党委,唐书记在一次会上批评了生化厂,新来的阮书记说要查一查联办的背景。
查背景?向河渠感到这是个不祥的预兆。他知道新来的书记阮友义与阮志清同一个生产队,运动中是一个战壕的战友,阮志清的制刷厂有阮友义的家属参与,听说是房族关系,不知是不是确实。不过不管怎么说,假如阮志清跟他诉说自己的不是,这位阮书记一定会确信不疑的。友义,如果不站在公正立场上谈友义,自己肯定讨不了好去。再说啦,是非本无定论,谁会认为自己不公正?新来乍到就在会上说要查背景,是不是在向我发警告:姓向的,你给我注意点儿,我来了!
嗨!查就查呗,事经公司同意,自己又没有从中捞好处,问心无愧,怕什么查不查的?
有一个问题到是要值得思考的,新书记来后自己该如何处理与新书记的关系?走近他?难道能比阮志清更靠近,而且拿什么东西去献忠心?送礼!嘿嘿,四十多岁了还不曾给领导送过礼,现在去巴结他,别说不愿,就是愿,也没那个经济条件。无论是集体还是家里,都没条件,更何况还不愿呢?
那就只有听凭事态的发展了,天大不了厂长不当了,回家种地去!
回家种地?不行!这帮跟自己奋斗的朋友、职工怎么办?得为他们考虑考虑。
向河渠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抽身一走,就如钱教授所说的,生化厂将不再是生化厂了:供销队伍会迅速散去,赵国民将直赴临城,铁心跟自己的一帮人多数会回家。
别看蒋国钧什么都想经过他的支部通过,到那时,嘿嘿,到那时他就会知道他那个支部靠什么撑着了。
只是既有预兆,就得未雨缪稠,早作准备。过去那个卫星厂的设想看来需要提前作些准备,以免措手不及。可这事又得慎密,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连蒋、赵都不能告之最终目的。
向河渠那天在日记里写的是:
听国民说及阮书记在会上讲要查激素联办背景一事,不觉付之一笑,口占一首道是:
闻言笑你痴,清查费心思。别瞧不顺眼,蛟龙厌浅池。
岳飞带兵以收拢兵心为要,而我们的大老爷却要举起大棒来打,噫:
一、真当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不分清。若还愚忠忠到底,风波亭上别怨人。
二、蛟龙只合大海游,暂栖浅池愿宽囚。一朝逼得身难安,腾上九霄不回头。
三、忠魂屈死在风波,范蠡知机四海游。蛟兔犹知营三窟,未雨何妨先绸缪?
从那天晚上起,向河渠就兴起修建退路的念头,以防上头祭来大棒的打击。
胶带脱胶问题解决了,应该投入生产了,没钱买原料,去信用社贷款,碰到冯主任。冯主任说:“匡主任去区里开会,叫他请示区里的,不知结果怎样?你去问问看。”向河渠来到匡主任办公室一问,说是没有问,也不好问。因为没有效益反而亏了那么多,负债太多,没法请示。建议向河渠向公司、党委汇报。
向河渠说了声好的,转身就走。匡主任在身后说:“汇报可要实事求是,不要说有分歧的话。”
向河渠愣住了,他说:“平心而论信用社对生化厂是大力支持的,有时还担了不少风险。不论在会上还是在私下里都一直感激你对我厂的支持。
相信不但是我,也不会有任何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你们信用社不好。是的,你们做的事有些是过分了些,建筑站为支持我,借出一万块钱给我买原料,你也扣了贷款。
我没来跟你争吵,只怪自己没预先交代别汇款,要现金,就象创建生化厂时建筑站要汇款我没让一样。当时如果汇到塑料厂帐上就被你扣了,也就没有生化厂了,对不对?
有钱到帐就扣,扣一个是一个,我理解,不怪你,只怪自己。
现在你既然这么说,我不去汇报,坐在家里不干了。”
匡主任说:“你这么说我不好说什么,我没叫你不汇报。”
向河渠说:“我是来借钱的,借与不借,主动权在你们。我厂目前这种状况,你们有你们的难处,问题是该怎么对待这个厂?
无产可生,我们去找项目;找到项目没技术,人家有技术要钱。没钱接受技术服务,自己攻关,质量合格了,再去跑销路。有了部分业务了,要生产,没钱进料。南京、淮阴都要发货,发什么?你叫我怎么办?”
匡主任说:“这些情况我不了解。”
向河渠说:“我向冯主任汇报过了。”
匡主任说:“刚才我说的要实事求是,你别介意。因为毛经理拿开发性贷款添置了设备,却到区里汇报我们不支持,受到区季部长的批评。”
向河渠说:“人家怎么说是人家的事,我只知道信用社是支持我厂的。人要凭良心,我不可能说瞎话。”
冯主任走了进来,说:“我们信用社要站在你们角度上,你们也要站在信用社角度上帮信用社想想。”向河渠说:“我赞成。”
冯主任说:“那你是不是跟公司、乡党委说一下,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向河渠说:“你说得很好,大家一起来会诊会诊,对这个厂到底该怎么办?”
为会诊事向河渠连跑了六天,第七天才来座谈。来的人不少,乡里阮书记、唐书记,公司秦经理、傅会计,信用社匡主任、冯主任,关键人物都到了,说明乡里对这次会诊的重视。
会场放在办公室,事前稍事整理,将办公桌拼了拼,挪出地方。
阮书记是第一次到生化厂来视察,在二楼各个办公室门口走了一圈,对门两边的楹联都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眉头微动,没看出什么表情,却对唐书记说了句什么。唐书记朝站在会计室门口跟室内什么人说话的蒋国钧喊道:“喂,老蒋,你可别张罗,今天不在这儿吃饭,乡里还有事呢。”
老蒋有些意外地问:“怎么?”秦经理、匡主任也都说有事,不在这儿吃饭。向河渠对老蒋一笑说:“应该谢谢领导对我们的关照和体谅,叫她俩都来参加会议吧。”
两位书记坐在向南的位置上,东西两侧坐着公司、银行的领导,向、蒋坐在书记的对面,阮秀芹倚东墙坐着,葛春红为大家泡茶,并将茶杯放到各人的面前,会议就开始了。
“今天请各位到生化厂来,是来就目前的情况进行会诊的。”唐书记先开了腔,他说,“听信用社的同志反映,贷款居然增长了十五万多块,占用了全乡贷款七分之一的额度,我听了很是吃惊。我一向是支持生化厂向厂长的,可没想到弄成这么个样子,感到很惭愧。对生化厂我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请大家说说。”
“作为主管负责人,我先说说吧。”秦经理拿出了本子,翻开来说,“生化厂十九个月来贷款指标上升了15·65万,我已作过调查。其中不属于责任性的上升11·2万,承包期间的亏损4·45万。不属责任性上升的主要是:归还前任留下的债务4·55万,添置财产3·02万,前任亏损0·61万,投资款利息0·2万,因上述原因引起贷款上升的逾期利息2·85万。亏损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香肠,主要是咸肉亏损2·2万;二是八五年没生产却需支付的二三线人员工资1·2万,差旅费开支0·9万,办公费未列入成本的0·15万。
向河渠是我力主推荐担任厂长的,生化厂造成严重亏损,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些我另外在述职报告里陈述,这里不说。”
他顿了一顿,观察着两位书记的脸色,见阮友义眉头一皱,唐汉林却是眉头一扬,知道各人的反应不一样。
他继续说,“现在假设一下,假如向河渠不承包,那么生化厂的贷款指标会不会上升?答案是肯定的,那非过失性上升的11·2万仍然会上升,这二三线人员除非一个不留,全部放回家,否则固定工资或多或少还是要支付一些。剔除还债的因素,假如生化厂就此停办,人员全部分流到其他单位,每年的贷款利息也得超过三万元,这就是现实。我先说这么多。”
匡主任说:“依据生化厂的现状,据我所知他们至少还有三家香肠款没有收回。而且他们不通过我们的监督,擅自将香肠款用于归还债务,将债务转借到银行头上,数额竟达五万元上下。假如他们不这样做,资金不会这么困难的。所以社里才不同意再增贷款指标的。”
唐书记问:“竟有这种事?”
向河渠说:“确有其事。这事由我一人作主推行的,与其他人无关。
我的理由有两条:第一条,我们拖欠职工的工资、投资款已有二三年,有的已超过三年了。一天不还清我一天心上不好过,感到对不起他们。只要有一点办法,我也要千方百计将债务还清。
工厂靠全体职工支撑,八五年一年多数人没班上,拖欠的工资、投资款再不还,凭什么要他们与我共渡难关?
第二条,建筑站余支书知道我没钱买原料没法生产,借给我一万元,结果被扣了贷款。香肠销售款进一笔扣一笔,还不再贷出。
反正是生产不起来,工人没班上,倒不如顾一头,还了他们的债,让他们的心稍微感到点温暖。
生化厂从借建筑站五千元办厂起,到今天我一直是主要负责人之一,保障工人的利益是我的主要责任和义务。”
匡主任问:“向厂长,你可知道这是在变相地拿我们社里的贷款发工资还投资?”
向河渠说:“对不起,匡主任,我知道这样做让你们为了难。平心而论,信用社一直支持着我厂,不少时候甚至冒着风险支持我们,我很感激你们。
全社一百七十万贷款指标我厂占用了七分之一,去年亏了本,还有部分货款没到帐,不合乎再贷,都是事实。
其实匡主任,你们可以这样汇报上级:香肠销售款被截留发放了职工工资,是基于这样的想法:依据国家有关规定,企业如果关闭清算所得资金的支配从次序上讲,首先应是职工工资,接下来才是税金、利息和还贷的。我向河渠不会连累你们犯错误的。
为减轻良心的责备,我不得不这样做。对不起,如果借不到贷款,维持不了生产,靠生产经营的盈利来还职工的钱这条路走不通的话,我还会这样做,直到不少职工一分钱。我没有办法,迫不得已。”
秦经理提醒说:“向河渠同志,今天是会诊。会诊的目的是看看生化厂有没有救治的希望。你刚才说的已偏离主题了。”
“对不起各位,我扯远了。现在说说生化厂还有救没救?”向河渠说,接着他报出了一连串的数据说明生化厂固定费用巨大。不论生产不生产,贷款利息、大修理折旧基金、二三线人员工资等等高达八万多元。如果靠生产小化工,一年产值超不了十万元,除了开足马力生产胶带和秋天生产香肠外,亏本的局面无法扭转。
八四年之所以扭亏为盈,就是香肠立了功;八五年亏本因为香肠秋天没生产,胶带没上马,产值太少,才21万元,固定费用占产值的39%,不可能不亏本。
向河渠说:“一提到香肠,立刻会让人想起八四年的香肠到八六年年初才卖掉,还能再生产?其实香肠的销路还是不错的,我厂的范模一人就卖了二十四吨,我的老同学去年生产了九十吨香肠,到腊月半就已卖尽,赚了七万多。生化厂八四年后来生产的难卖,是因为加大了肥肉的比例,扬州一客户车子到厂一看,嫌肥,本来说好买三吨的,结果三斤也没要就空车走了。只要不收全猪只收猪腿,香肠还是好卖的。”
“老向同志,我又要提醒你了,怎么搞的,又离题了。什么香肠不香肠的,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呢。现在说眼前的,亏你还是个写书的,一点抓不住中心。”秦经理见阮书记、唐书记都不耐烦起来,再度提醒,其实他何尚不知向河渠的用意。
“是,是,我又扯远了,说眼前。胶带的卷曲、脱胶关已闯过,可以进入正常生产了。为打开销路,供销员同志刚过正月初五就带样品外出,现有金陵橡胶厂、淮阴服装厂等四家认可了产品,提出各进一批货试用,合格后,仅金陵橡胶厂的年需求量就达十四万平方米,可创产值十九万六千元。我们现在急等资金进原料。”向河渠说。
“听说山西去年退过货,可有这事?”冯主任问。“有,那是十月份的事,那时候质量有问题,主要是脱胶没解决。”向河渠回答。
“现在的质量是不是已完全过了关?”冯主任再问。
“没有完全过关,还有色泽、涂胶厚薄不匀等问题没有完全解决。”
“没有完全解决又怎能保证人家不退货?香肠退了货还能减价处理,胶带退货可就是血本全亏,只能当柴烧了。”
“能听我说几句吗?”忽然从门外走进一人,是供销科长伍子芳。
蒋国钧侧转过身子来说:“老伍,这儿在开会。”“我知道,可是你们能回答冯主任的问题吗?”伍子芳边说边走近了会议桌。
“你是说你能告诉我人家退不退货,凭什么?”冯主任问。
“我能。凭我对客户的了解。”伍子芳走到老蒋身后,从从容容地说。
“那好,请你谈谈。”还是冯主任在说话。
“谢谢,请让我从头说起。”伍子芳说,“金陵橡胶厂是全国最大的橡胶厂之一。它的党委书记谢书记是戴志雄在苏北根据地时的战友。戴志雄找到他,他找来供应科的同乡姜玲珍作了交代。姜玲珍让工人试用带去的胶带后表示:虽然外观上不太美观,但实用价值不差于同类产品,只要保持质量不降低,金陵橡胶厂不用别家的。”
伍子芳说,他承认冯主任的话说得对,一个产品应当做到质量完全过关。不知道冯主任是否理解什么叫质量过关?他对质量过关的理解是获得客户的认可就是过了关。
过了关不等于不存在任何缺陷了。如果等什么缺陷没有了再往市场上推,只怕已找不到客户了。
他告诉在场的领导们,八四年七月向河渠向公司汇报去上海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时,全国生产胶带的厂家只有三家。由于公司不同意花六七万元技术服务费,只好转请有这方面的知识却没有专业技术的工程师试验,又由于信用社不同意在不见效益时支付技术服务费,向河渠只好自己试验硬闯,从而拖延了一年才拿出产品。而这时仅江苏就新增了七家胶带厂,假如再拖下去,他实在不知道再过几个月还能不能找到销路。
他说他知道信用社在担心钱投下去能不能见效益?他知道沿江乡现在的资金都用在了乳胶手套上。他问冯主任,谁能保证乳胶厂肯定能赢利?他在南京就听了个传言,说握手并不能传染艾滋病。假如这个传言是真的话,只怕乳胶手套的下场比胶带还要差。
伍子芳突如其来的传言将唐书记惹恼了,他站起来问:“这是哪来的谣言?”
伍子芳笑笑说:“唐书记,传言是我在南京未来协会听人家私下里说说的,是不是谣言不知道。你不要当真,我也希望这是个谣言。
一百几十万的投资是个大数目,沿江几万老百姓都盼望它能钱上生钱呢。伍子芳虽然只是个老社员,毕竟还是沿江人,总不至于凭空造这个谣言吧?
本当不说的,只是在听冯主任在追问谁能保证不退货,才说了出来。意在告诉各位领导,什么决策都是有风险的,完全没有风险的决策不叫决策。
就是刚才说的我给金陵橡胶厂的胶带保证不退货,也保不住哪一天来了一个来头比戴志雄更大的人一通关系,金陵橡胶厂的销路就不是我的了,这也说不定的。”他顿了顿说,“唐书记,你别生气,只当我老伍放的个屁。嘿嘿,嘿嘿。”他一路冷笑着退了出去。
向河渠很高兴伍子芳说的这番话。但见面六位领导脸色都阴了下来,忙说:“各位,老伍的道听途说的传言不足信,不要往心里去。只是关于胶带的销路和前景却是真的。假如慢慢没有资金生产的话,这个项目恐怕就不乐观了。”
关于“握手并不能传染艾滋病”这一传言秦经理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华建两天前就在电话中说了,说的是美国专家的论断。他吩咐华建不要传,乳胶手套并不是自己开发的项目,说出去是真的,说的人没好处。传言是假的,说的人有坏处,何苦来呢。
今天伍子芳这么一说,大概扰乱了两位书记和信用社主任的心思,当场答应贷款根本不可能了,于是说:“好啦,老向同志,这样吧,情况呢,书记、主任都有了个大体的了解。你再送个书面的汇报来,让领导研究一下。你放心,手心手背都是肉,领导会有数的。哎,对了,吩咐老伍嘴巴紧一点儿,别乱传。书记,你看呢?阮书记你可是第一次来,请你作作指示。”
阮书记看了大家一眼,清清嗓子,说:“虽说是第一次,并不是陌生人,乡里乡亲的都熟悉。唐书记不大了解,向河渠和我是校友,比我高一届,是沿中的名人呢。今天到生化厂来开了眼界了,在各个办公室门口看了看对联,写得真好。走过许多企业从没见过写得这么好的对联的,都是向厂长出的吧?才来不久,不了解情况,希望能落实在行动上,撑一撑我的腰,就这样。”
领导们走后,赵国民、供销科,还有张井芳、蔡国桢等都拥上来打听消息。老蒋说:“恐怕费事。”于是将会上情况跟大家说了一遍后说,“老向、老伍说得够清楚的了。书记主任却没一个肯说句宽心话的,你们说是不是有些费事?”
屈裕华说:“他娘的,不给钱,我们带着业务到人家干去。”
伍子芳说:“吃的灯草饭放的轻巧屁。到人家干去,哪个在家等着你去生产胶带?设备你能带走?连同橡胶厂的炼胶机在内得花多少钱才能建成?”
老蒋说:“伍老兄,恐怕得管好你那张嘴,乳胶手套可是党委抱着的金娃娃,你这么一瞎说,能让他们高兴?”
伍子芳说:“我可不是无中生有瞎说的。那天在戴立仁那儿,听见两个女的在说的。一个说什么科学家经研究认为艾滋病的传染危险并不象人们宣传的那么可怕,握手不可能传染,除非输血、接吻、性交”一发现阮、葛还在场,连忙说,“瞧我这张嘴不顾场合,不过那也是女同志在说呢。”
向河渠问:“立仁知道吗?”伍子芳说:“不是在立仁办公室听说的,不知道他懂不懂。”老蒋说:“秦经理让你别传呢。”伍子芳说:“别传?你能把这儿人的嘴都封起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怕说什么闲话。其实不是冯主任那句话,我才不会说出来呢。现在的问题是贷款究竟能不能借到,姜玲珍要货可不是谣言。”
向河渠说:“秦经理让我写个书面汇报,我明天就送上去。实事求是地说我们不能怪信用社,他们确实挺为难的。换了我当主任, 遇上个只亏不盈的单位也是不敢借呀。这回借到钱,只有我们自己咬紧牙关闯过去,扭亏为盈了,双方才有日子过。”
有谁能说说得不对呢,众人于是在叹息和迷茫中散去。
迟迟贷不到款,胶带车间没法投入生产引起自谋生路风,供销员阮志恒、司炉工陈井跃、核算员卢萍、车间主任许兵,还有几个工人纷纷打过招呼,离厂而去,连阮秀芹也找向河渠说她将随新婚丈夫去南京谋生。
对于其他人的离去,向河渠都怀着歉意打招呼,说对不起,凡没还清和今年新欠的工资都将千方百计尽量提前支付,并欢迎他们在有困难的时候重回厂内。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的离去也是出于无奈。在无产可生的危急关头,他们没有离去;在拿不到工资的艰难中他们没有离去;而今有项目了而且明显是有利可图时,他们却要离去,为什么呀?是失望了啦。
无产可生可以去找项目,有产可生却没法生产,连向人家借来的钱也被扣去,还有希望吗?
唯独对于阮秀芹的要走,却似乎感觉不出有什么歉意,感到没有愧对于她。思路让他回想起这几年:
在江南初见小阮面,疑似在哪儿见过,似有亲切感,后一沉吟,一注目,这才发现有点象梨花。再细一看,自嘲地笑了,根本不象,梨花是鹅蛋型,小阮是方圆型,只是眉间略带些忧郁有些相似罢了。
但就因有这一点相似,对她有了稍异于他人的关注,业务上的辅导也格外尽心,从而在核算员业务考试中名列第一。
阮志清将她作为辅助会计安插在自己身边时,虽经薛晓琴的提醒觉察到这是个将欲取代他的阴谋,而后的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但他还是赤诚相待,在业务辅导上毫无保留,并督促她自学成才。
当然他也得到了回报:比如在涉及做缪丽思想工作一事上打掩护;阮志清组建班子的会计人选变成她时的通风报信等等。
阮秀芹在担任代主办会计的二十个月里,虽然暴露了其父遗传或曰影响的许多毛病,如懒散、马虎,但向河渠仍然象对待子女一样地给予帮助、督促,不!比对子女更尽心。他花在子女的教育上远没有花在对小阮的时间和精力多:纠正她业务中的毛病、检查她理论学习习题中的错误,谈话鞭策鼓舞。记得曾在文稿底稿中看到这么一段:
“为你拟了个草稿,不尽全面,仅供参考。
《创业》中的华程说:‘要想站住脚,不单要克服生活上的困难,工作上也要高水平!作风上粗粗拉拉,等于自己把自己打倒。’这段话我已说过多次了,愿共勉!”
为她草拟汇报稿、发言稿,帮她轧帐、查帐、理帐。向河渠帮小阮处理过多少次帐务问题,没作统计,但日记中屡有所见。八六年元月一日记的是:秀芹的粗心够惊人的了:一笔将尾数0·8记成0·5;一笔将148·56元减方记为增方;一笔将41·00元减方记为增方;一笔多合了100元;一笔少合了1 元;轧平时又忘将100元国库券填上;一笔又多合了0·2 元,共七处。直轧到9:44才轧平。
为她的职务转正也煞费苦心,多次呈请领导批准,怎耐业绩太差,迟迟拖着。她父女不怪自己,却总是抱怨向河渠不出力。
笔者不了解阮秀芹的工作情况,也没作过调查,但从向河渠的日记中可以窥豹一斑:八六年二月五日日记记的是:唐书记下午来讲经党委研究,考虑到生化厂实际情况,工资恢复原工资水平,并问“要你们三个打个报告,每人补助20元,为什么没打?”我回答“搞得不好,补到原工资,已是照顾了,不好意思再要补助。”唐书记说:“亏本不总是你们的错,你们三个打个报告,我跟傅会计说一下,批给你们。明天就去。”
我问:“隔壁呢?”唐书记不作声。我叹了口气说:“工作上确有问题,是不是”唐书记迟疑了一会儿说:“罢了,随你们吧。”
二月六日记的是:腊月二十八了,工资表还没出来,傅会计发了大火,让我立即通知阮秀芹来公司。于是我揣着没送出的报告回厂,立即派小张去找,等小阮来后同去公司,傅会计很不满意地问:今天几时了,工资表还没出来,你这个会计怎么当的?
而今在单位处于危险关头,她要离厂而去了。走就走吧,我没有多少对不起你的。会计前面的代字没去掉,是你自己的作为造成的,怨不了我。
再说即使你不走,对我的工作又有多少好处?你走了来新一个会计,还会要我烦神代为处理帐务么?
不过向河渠想是这样想,说却不是这么说的。他对阮秀芹说:“如果决定走,是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作为一个同事,也倚着比你痴长十几岁,算是长辈,要说几点供参考。一是身为一名高中毕业的青年人要有点志气,要立志作一番事业。你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起点,只要肯象过去一样认真工作,成为一名定职干部还是轻而易举的,沿着这条路继续努力,成为助理会计师,甚至成为会计师也是可能的。如果这么一走,往日的努力就白费了,自然也枉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二是生化厂虽然处于危难中,总比前年接手时好得多,只要大家同心协力,还是有希望的。
三是脱离集体从事个体行业,容易感到空虚。集体是水,个人是鱼,鱼还是生活在水中好。”
向河渠说,“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选择许多时候比努力还要重要。一旦选错了路,再后悔虽说算不上来不及,可毕竟再重选就晚了些啦。”
阮秀芹说:“你对我的培养我一直记在心上,总是记挂着要报答你。一个月里出现了十八个迟到,我当然清楚,可没办法,我,我,”说着说着竟然流下泪来。向河渠一听,明白了她另有苦衷,打算慢慢地作个了解再说,于是便说:“别难过,有什么为难处,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这样在厂里吃饭,饭后再谈谈。”
她说不能,得回去煮饭呢。向河渠一愣:怎么?刚结婚不久,就得等她回去煮饭?颇有些为她的处境担心,但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非亲非故的不便问。于是没再说什么,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随她去吧。
阮秀芹没有听从向河渠的劝告,后来是不辞而别。
向河渠痛心地望着千方百计箍起来的人心部分地散去,心若刀绞,他在日记中问:
有路难走因何故,人心离散为哪桩?乡办工厂乡不支,我们应该往何方?
为敦促乡领导的支持,他在请公司转呈的给党委的信中说:“随着这些同志无奈离去的身影,‘生化厂向何处去?’这一问题尖锐地摆在我们面前,该如何回答?”向河渠在信的收尾处写道:“是支持我们闯关,还是关门下马?来个爽快的,象这样的洋罪我没法受。”
信是送给了秦经理,上头会有一个爽快的答复吗?向河渠在期待着,生化厂留下来的人们也在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