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方青石上，辛艮排了卦。
卦象却让她蹙起细长柳眉。
“怎么还是艮卦？”
主客二卦都是艮。
艮为山，阳数都是一，为中下卦。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可两座山如何能并为一座？”
难道，命中注定还是逃不过吗？
辛艮双眉再次紧锁。
望着远处溪水边，那个清瘦的背影，她愁眉不展。
别处的桃花落了会长出桃子，这里的桃花却不会。
但是，花会一年四季不停地开。
……
山下桃子将熟时，山上来了个人。
一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男人。
落儿看见他时愣了一下，随即红了眼眶。
那样落魄潦倒的逸繁，她从未见过。
那眼底的孤独落寞，更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落儿。”
逸繁强撑着笑容，他说：“我又来了。”
落儿看着他不说话，所有言语都堵在嗓子里，只有眼泪抑制不住地落。
逸繁被他未婚妻抛弃了。
“就为了聘礼。”
逸繁无精打采地说。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那里有一朵桃花，被他慢慢碾成了黯淡的泥泞。
逸繁又住在了山上，住在落儿的旁边。
一开始，逸繁很沉默，那种沉默，有着明显的忧伤。
他经常看着某个地方，或某样东西发呆，不言不动坐上一整天。
落儿想尽办法让他开心。
她给他讲笑话，唱歌，扮鬼脸，带着他去山中闲逛。
甚至一个人扮演几个人，表演故事给逸繁看。
落儿嗓子很好，歌唱的很好听。
有一次，逸繁说他想一辈子听落儿唱歌。
“真的吗？”落儿很高兴。
她眼睛亮亮的，像两颗发光的黑曜石。
“你喜欢听，我就唱一辈子给你听。”
“好，你唱一辈子，我听一辈子，不许赖。”
逸繁伸出尾指，跟落儿拉勾。
手指相触，温度像燎原之火串联起两人。
落儿指尖略嫌冰凉，逸繁的手掌干燥，有着一种温润的舒适感，吸引着落儿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可她不懂，她承诺的一辈子，和逸繁说的一辈子，根本就是两回事。
……
落儿好起来了。
她苍白的脸上有了健康红润，整个山里回荡着她的笑声。
在她的照顾下，逸繁也慢慢活跃起来。
他原本瘦弱的身体很快健壮，虽然仍然是温雅书生，却多了一份经过磨难后的温润气质。
从逸繁重回山上起，辛艮就再次关了房门，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两个年轻人也无心去想她做什么，他们快乐的忘了一切，只顾着自己的快乐。
这天辛艮出来了。
她站在竹门前，冷漠的看着满脸甜蜜，牵着双手走近的两人。
“落儿你过来，我有话说。”
辛艮满脸寒霜。
逸繁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他悄悄扯落儿的衣袖：“姑姑是不是很讨厌我？”
“姑姑一直都是那样子的，面冷心善，你别多心。”
落儿急忙安慰心上人，生怕他有半点不开心。
“可她都不笑。”逸繁微微皱眉。
“姑姑从来没笑过，反正从我来这里，就没见她笑过。”
落儿解释，一面朝辛艮走过去。
辛艮将落儿带进屋里，关了门，想要偷听偷看的逸繁毫无办法。
“姑姑，你这是？”
看着桌子上的龟甲，落儿不解地问。
“艮卦，懂吗？”辛艮反问。
六十四卦落儿学过，自然也懂。
但她不明白辛艮的意思。
“唉，你这个傻丫头啊。”
辛艮伸手摸她的头，被落儿下意识地偏了过去。
看着落空的手，辛艮怔了下，然后抿了抿嘴。
“终究是长大了啊。”
“不是的姑姑，其实是……”
落儿急忙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害辛艮感情。
辛艮冷淡着眼。
“是他要求，除了他再不许其他人摸你头发吧？”
落儿不吱声。
辛艮叹口气，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摆手让落儿出去，随后将门再次关严了。
落儿站在门口，眼底掠过一丝烦恼。
逸繁悄然来到她身后：“姑姑说你了？”
“没有。”
落儿转身，绽开灿烂笑脸。
“落儿，我想我应该走了。”
逸繁目光闪烁，脚尖碾着飘落地上的桃花。
“为什么？”
落儿很不解。
“我好像住了很久了。”逸繁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你看，这里并不是我的家，也没有我的亲人，没有义务照顾我……”
“我，我难道不算是你亲人吗？”
落儿很伤心。
明明她和逸繁说过，他是自己的亲人。
对方也明确表示过，他是落儿的亲人，为什么现在却说这样的话？
“我是怕我不配……落儿，我真的怕，将来有一天会伤害你。”
逸繁忽然紧紧握住落儿的手，他眼底真的带着惧怕。
“你会吗？”落儿反问。
逸繁抿了抿嘴，忽然笑的很阳光灿烂：“傻丫头！”
他低头，在落儿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他的唇很温柔很温暖，带着阳光照耀青草的味道。
落儿紧张的心随着这一吻，一下就轻松舒展开来，整个人像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
她眉眼带笑，反手握住对方的手：“不会的。逸繁，你不会伤害我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还有什么比这句更有力？
“相信……”逸繁喃喃，像是自语又像反问。
他忽然笑了下，偏头看着那扇紧闭的竹门，目光凌凌：“其实我也不想离开，这里风景好，没有外面那些烦恼，尤其是有你陪伴。
可姑姑看我的目光，让我时刻想起自己曾经的离开。”
逸繁看向眼中满是不安的落儿，苦涩地笑。
“姑姑才是这里的主人，她不欢迎，我怎么敢，怎么有脸留下？”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落儿慌慌地摇头。
逸繁苦笑：“别安慰我了，姑姑每次看我都冷脸，笑都不笑一下，这还不够说明吗？
姑姑是你的亲人，我也想让你的亲人认同我，喜欢我，欢迎我。
我好想让她对我笑一下，让我能有勇气留下来……落儿，我没勇气坚持下去了。”
逸繁摇头不停地苦笑：“人啊，果然是不能犯一丁点错的。”
他脚步沉重地转身离开，天光和花瓣落在他身上，显得那么苍凉孤独，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
落儿心口一疼，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左心房。
姑姑不笑，逸繁不安。
她要想让逸繁开心地留下，只有让姑姑笑。
“笑一下有那么难吗？”落儿看着竹门低语。
或者改变方法，用最恶俗的方式去跪求，去哭……
或许能让姑姑笑一笑吧？
落儿握紧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