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的脸色很平静,和裴寂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淡然若水,甚至眸子里也看不到一点愤怒,可他越是这样平静,裴寂心里的担忧就越是强烈。
他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这平静下面有一团爆裂炽热的火焰生在逐渐升腾。
“伍招,你来向裴寂大人说一下。”
沈宁指了指那五具刺客的尸体说道。
伍招应了一声,缓步走到那些尸体旁边说道:“这五个人,百姓装束,包裹里藏了刀子,不是军队的制式横刀,我查看了下,也不是大唐三大工坊做的兵器。”
“他们身上的衣服普通至极,便是里面的衣衫也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裴寂嗯了一声,心里踏实了一些。只要证据不足以引向大唐的军方,不足以引向朝中某位大人物就好办。
“但是他们出手的时候的配合,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只有真正在沙场上经历过无数次血战的人,才会做到如他们那样娴熟狠辣。”
“他们的手上都有厚厚的刀茧,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五个人都是军武出身。”
伍招继续说道:“当然,常年用刀的人未必就是军人。”
他蹲下来将其中一个士兵的裤子扒下来,指着那死尸的两条腿说道:“这是常年骑马的人才会有的痕迹,这人的身上最少有四五处伤势,其中有三处箭伤。”
“如果他不是军武出身,我很难想到为什么身上会有这样多军人才有的痕迹。”
“虽然他们的服饰,兵器都没有留下马脚,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出身军方的事不可否认。”
裴寂只觉得一阵头大,忍不住出言说道:“说不定是军队里遣散回去的老兵,不一定现在还是军人。”
“也有可能是叛军的漏网之鱼,当然,也可能是常年劫掠的马贼。”
伍招点头道:“大人分析的有道理,但凭借他们五个人的身手和配合,如果没有犯过重罪的话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舍得将他们遣返回家。”
“至于马贼……大业城里如果出现马贼,那么我觉得有必要问问,方圆二百里之内大唐官军最少清剿过四次,为什么还有漏网之鱼?”
“大人的第二个假设倒是很有道理,他们极有可能是叛军的漏网之鱼。”
“这些不重要。”
沈宁摆了摆手道:“孤现在只是在想,大业城里是谁容不下孤?”
“大业城是陛下的大业城,陛下倚重殿下您,这大业城中怎么可能有人敢容不得殿下?”
裴寂语气认真的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太恶劣卑劣了些,陛下已经严令刑部的人追查。”
“殿下请放心,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捕获真凶。”
“陛下自然会给您一个公道,绝不会让你在大业城里受了委屈。”
“刑部的人?”
沈宁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独孤学问道:“你既然是刑部尚书,想来断案定然是一流的。”
“那么孤问你,你觉得这些刺客的身份是否有可疑的地方。”
独孤学沉吟了片刻说道:“下官以为,刚才伍将军分析的极有道理。”
“大业城里不可能有马贼,军队中更不会也更不敢有人对您有这样大的仇恨。”
“所以,下官也觉着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叛军余孽,至于他们为什么行刺殿下您,下官一定会尽快查清楚。”
“那你告诉孤,你查清楚需要多久?”
沈宁声音平静的问道。
“下官不敢保证……”
独孤学肃然道:“但下官可以保证的是,务必尽心尽力的侦破此案还殿下您一个公道。”
“下官虽然才刚刚接任刑部尚书,但对刑名上的事也还算擅长。”
“若是殿下信得过下官,给下官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
沈宁微微皱眉道:“你用半个月的时间去追查,先不说成功与否。”
“孤只想问你,这半个月间大业城十几座城门会不会关闭不开?”
“如果不会,那么幕后的主使之人会不会逃出城去?”
“孤没时间在大业城里再待上半个月,所以这件事就不劳动刑部的人了。”
他缓缓起身,缓步走向门外。
“孤不会嫌麻烦,孤打算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问过去。”
“殿下!”
裴寂大惊,连忙上前拦在沈宁面前道:“陛下还请您入宫一趟的。”
“等孤问完了事情,自然会进宫里去见皇帝。”
他回身看了一眼然后极认真的说道:“孤身边只有这些侍卫,太少了些,所以孤需要快一点,需要去问的地方又太多了些,所以孤必须抓紧点时间。”
“刀可在?”
他问。
抱着黑刀的桥意回答道:“刀在”
“剑可在?”
桥筠立刻回答道:“剑在!”
沈宁点了点头道:“那好,孤便用刀剑去问。”
“陛下!陛下!”
大业城戍卫将军,谯国公柴容川和郯国公张公谨快步走进御书房。
两个人几乎同时躬身行礼,性子稍显急躁的柴容川语速很快的说道:“城北三十几里外的宁军忽然全军开拔,马步人马不下五万直奔大业而来。”
“其中大约五千精锐轻骑脱离大队人马,由宁军大将秦勇率领,全速往西内苑城门方向冲了过来。”
郯国公张公谨道:“臣已经调集城防守军,从各门抽调精锐赶赴西内苑城门助防。”
“臣也抽调了万余人马赶赴西内苑。”
柴容川垂首道。
“怎么会这么快!”
沈原脸色一变,猛的站起来问道:“是谁出城去向宁军报信的!”
柴容川道:“宁王遇刺之后,他手下十八个青衫刀客立刻便有四人分别从四个城门出去。”
“因为事情太突然,所以城门守的军兵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臣奉了陛下的旨意火速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城,但还是慢了些许。”
“臣倒是拦住了两个……”
张公谨叹了口气道:“但于事无补。”
“让宁王立刻进宫来,就说朕有要事要找他商议……等下,朕亲自去找他。”
张公谨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如果陛下打算亲自前去的话,倒是应该快些……”
“裴寂大人派人送来急报,宁王带着护卫,让人捧着陛下赐给他的免死金牌,直接往慕瑀大人的府邸去了。”
刚刚猜到御书房里没多久的慕瑀脸色大变,下意识的看向皇帝。
“担心什么来什么!”
沈原咬了咬牙问道:“刺客的身份查明了没有?独孤学怎么说?”
柴容川的脸色极不自然,有些担忧的说道:“独孤大人查看过尸体,可以确定刺客都是军武出身。”
“他怀疑,刺客是藏匿起来的叛军余孽。”
“余孽?”
沈原忍不住大骂道:“三万多颗人头在西内苑城门外砍了足足有六七个时辰,哪里还来的叛军余孽!”
“朕只是想不明白,朝中怎么就那么多白痴!”
“臣请陛下做主。”
慕瑀看了沈原一眼后垂首说道:“这件事,属实与臣没有一丝关系。”
“臣虽然愚钝,却不敢蔑视国法,不敢无视天威,而且臣除了家中护院之外没权利调动一兵一卒。”
“臣请陛下做主,护佑臣家宅安宁。”
“朕知道不关你的事,但朕更想知道是谁惹的事。”
“若是查出来,朕必将其碎尸万段!”
这句话太狠了些,御书房中的几个人都是脸上变色。
也不知道怎么了,张公谨忽然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柴容川,随即发现柴容川的脸色似乎显得尤为惨白。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但又注意到了柴容川的眼神一直看着御书房门外,张公谨顺着柴容川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脸色憔悴依然还穿着素服的平阳公主沈蝉衣。
“父皇,是不是有人要杀忆安!”
沈蝉衣跑进来急切的问道。
“朕正在与朝廷重臣商议国事,谁让你随意闯进来的?!出去!”
沈原皱着眉头说道。
“父皇……”
“出去!”
沈原手指着门外低声嘶吼了一句。
沈蝉衣咬了咬嘴唇,转身往门外跑了出去。
“成何体统!”
沈原看着她的背影骂了四个字,然后看向张公谨道:“你亲自带兵出城,将宁军的人马拦住。”
“若是他们敢硬闯,那就下令放箭!”
“就算沈宁被人行刺,国法家规,也轮不到他们来出头!”
“柴容川,你带兵守住玄武门,但凡有人没有旨意进宫的,杀无赦!”
“这样……”
张公谨犹豫了一下,本想劝说几句见沈原的脸色实在吓人,所以便没有说出口。
他心中担忧,这样会不会将沈宁的怒火彻底激发出来?
“慕瑀可在?”
慕瑀府邸门口,沈宁脸色平静的看着守在门前的几个萧家仆从问道。
“我家大人不在。”
虽然不认识沈宁,但那几个仆从也知道来的是大人物不敢怠慢,看起来这人极没有礼貌,他们却也不敢轻易得罪。
虽说宰相管家,天子近侍,这样的人比起身上有功名的人还要跋扈些,可那要看他们面对的是谁。
沈宁虽然没有穿王服,但他身边可站着一个穿紫衣的朝廷大员!
而且这穿紫衣的几个仆从还都认识,分明就是纳言大人裴寂!
“萧大人在宫里,我已经跟您说过了。”
裴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总要亲眼看过。”
沈宁举步往上走,几个仆从连忙拦住客气的说道:“府里出了事,不方便见客。”
“孤不是客。”
沈宁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那几个仆从就都往两边飞了出去。
聂夺出手如电,三两下便将那几人全都击倒在地。
皇甫无奇正在院子里,听见响动急忙往外赶,才到门口就看见沈宁硬闯,连忙迎上去施礼道:“下官皇甫无奇见过殿下。”
“原来你便是皇甫无奇?”
“下官是。”
“慕瑀可在家里。”
“不在。”
“嗯……斩了。”
沈宁丢下两个字,扭头就走。
“不要!”
裴寂急切大喊,哪里还来得及。
以皇甫无奇的身手竟然没做出反应,被聂夺手起刀落斩了头颅!
若是真要交手,聂夺虽然稍胜一筹,但绝不会如此轻易简单的杀了他,奈何皇甫无奇根本没有想到沈宁会明目张胆的下令杀人!
沈宁看都没看一眼,缓步走向远处。
“去兵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