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大抬起头,让自己的腰缓一会。
因着下雨,潮湿的水汽遮盖了刺鼻的马粪味,弯下腰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哎,大哥起得早啊。”
一声招呼,正是杨老三从后院的卧房处走来。
“哦,收拾收拾马厩。”
杨老大并不多话,只是低头专注于这手里的活。
“哦对了大哥。”
杨老三凑了过来,胖胖的半个身子凑到了马厩里,避着雨,小声说道:
“那个去南边送菜的老哥说了,那这天也走不了,他那菜都要坏了,急得什么似的。我正寻思着,要不,咱们把他那菜买了?”
杨老大停了手中的活,直起腰,看了看杨老三,正了正脸色,告诫到:
“老三,咱收菜可以,可不能借势抬价啊。”
“嗯。大哥,我听你的。这就去看看他起了没,跟他商量商量。”
杨老三点头,告别了大哥,转身向着前院的客房走去。
天一直下着雨,天色也是暗沉沉的,让客栈中的人们都有些困意沉沉,客房里的客人们似乎还没醒。
杨老三叩开去南地送菜的赵老哥的房门,有些犹豫地说明了来意,赵老哥也是个爽快人,笑呵呵地便将杨老三请进了房中。
“三老弟是要买了我这一车菜?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啊,哈哈”
憨厚实诚,大众脸的赵老哥一听便喜上眉梢,拉着杨老三的手,坐到了茶桌边就开口畅谈。
“我这一车菜,本是要送到南地军营里头去。哪知遇上这种天气,这雨一直下个不停不说,那菜也放不了几日了。要是老弟能收了那车菜,我就收你打三折!怎么样?”
赵老哥这话一出口,杨老三一口凉茶呛在了嗓子眼。
三折?
他本来还想问问,五折行不行。
这人竟然跟给他三折,那还说什么,赶紧接着吧。
杨老三一拍大腿,笑道:
“老……老哥。三折就三折,我啊,这就去楼下,让我二哥给您把银票送来。”
说着,杨老三赶紧站起身,急着就要往门外走。
“哎,给什么银票啊。你啊,就直接给我折价成住宿的花销,也省得咱哥俩一来一往的出什么岔子。你就可着劲儿的用那车菜,我呢,就可着劲儿的在这住着。就等着这天儿啊,雨过天晴。哈哈。”
说着,赵老哥伸了个懒腰,顺势就歪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哈哈哈哈,老哥说的对!那,您歇着,我这就不打扰您了。”
杨老三陪着笑,从赵老哥的房里退出来。
一出门,便迎面遇上了一脸傲气的传令官。
“喂,都什么时辰了?你们店里的早膳呢!”
杨老三被问了一愣,突然想起这可是朝廷的官员,可怠慢不起,瞬间陪着笑道:
“哎哟,刘大官爷,你瞧这几日的雨下的,都把人下糊涂了。这天色,还以为尚早呢,小的这就去准备早膳,官员稍待稍待。”
说完,侧过身子,吸着肚子,杨老三灵活地让过这传令官的身体,赶忙向这楼下的后厨跑去。
“快点儿昂!我这儿可饿着肚子呢!”
传令官不满地向着杨老三的背影喊着。
一侧身,顺着身旁的护栏便看到了一楼大厅里,早已坐了五个人,老板娘杨大嫂正在给他们上茶点。
领头模样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看样子是这个戏班的班主。
身旁跟着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正弯着腰给这班主斟茶。
在班主的对面,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弱男子,一举手一投足捏着兰花指。
阴柔的样子,看得出,是个反串唱旦角儿的。
另外两边分别坐了一个粗狂的糙汉子和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
“华班主也是不容易,带着这群兄弟们天南海北的,也是辛苦啊。”
这早膳还没好,杨大嫂一边让戏班子的其他人先吃点茶点,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戏班子的班主聊着天。
版主姓华,祖传的唱戏功夫,原本在京城想要某个出路,却偏赶上班里的台柱子,唱旦角儿的月竹染了病,花了不少钱。
如今囊中羞涩,只得带着兄弟们先回南地老家再作打算。
一旁侍候华班主的,正是他的亲妹妹华小灵,小丫头自幼跟着家人走南闯北,性格开朗大方,住进店内没几天,便和杨家小妹成了闺中密友。
二人都精通音律乐曲,也对唱曲儿颇有研究,这几日经常凑在一起有说有笑。
“大嫂子净会取笑华某,华某一介戏子,如浮萍游荡,不惑之年尚居无定所,说来也是惭愧。”
华班主将面前的茶点分给在座的几人,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
“哦,对了大嫂子。这几日大雨,我瞧着咱们这客栈倒是生意兴隆得紧啊。”
杨大嫂不紧不慢,倚在一旁的桌边拢了拢鬓边的发丝,思索着说道:
“嗨,平日里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贵客盈门。不过是一些着急赶路的师傅们,借个宿歇个脚。想这几日,倒是奇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你们这些贵人啊,官爷啊,都凑在了咱家小店儿里。倒也着实是热闹呢。”
听到杨大嫂这么说,华班主低眉抿了口茶。
“我看昨儿那位说书的小哥儿,到是有趣。”
一提起这位说书的,杨大嫂脸上瞬间来了兴致。
“哎哟,华班主您是不知道。这哪是什么说书的小哥儿,不过是几日前来咱们店里的。说来可是奇了,瞧着这小子一副女气的样貌,那嗓音倒是瓮声瓮气的,一开口差点吓着我。”
说着,杨大嫂扫了周围一眼,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
“嗨,那是个话痨的主,那张小嘴,一张开就合不上。那几日啊,整个店里就听他一个人说这说那,干脆就把他请上台来说书解闷了。听说他是南边战场上出来的……”
“大嫂子,早膳好了!”
正说着,后厨一声呼号。
“哎,来啦来啦!”
杨大嫂再顾不上八卦,转身便进了后厨去帮忙。
大厅里一时间便只剩下了戏班子的一行几人。
一直低头吃茶点的病秧子月竹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华班主,又闪身示意他看向桌角处的一个桌面划痕。
不细看,便以为那只是一个坑碰的痕迹,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用指甲刻画的一朵带着花蕊的花朵图案。
“花朵?花蕊?啊……”
华班主恍然大悟,在月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几日前出现在这里,南地战场来的,女气却又瓮声瓮气,还是个话痨,这些标签堆叠起来,便只能凑成一个人。
花蕊,便是花心。
这个人就是华馨公主。
华班主,或者说是穆丘痕,皱了皱眉头,这不对啊。
要说这华馨公主,事发之后,定然是要一路向东回到宣国避难。
但事先他已经传信给了公主,让她将身体交由九殿下,男儿身示人留在楠州等他汇合。
若说他穆丘痕是被这大雨困在了此地,顶多晚些日子到达楠洲,也不该在此地遇上这九殿下啊。
那么,眼下便只有一种可能。
穆丘痕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南地向阳小镇阴雨连绵,而远在越国中心地带的越国京城,却是晴空万里,一片秋高气爽。
“你说什么?庶仲被困在了半路上?”
雀青宫里,贤妃不爽地撂下手中的茶盏,一脸刻薄地盯着面前送信的侍卫。
侍卫不敢抬头,只能伏低了身子:
“回娘娘,传回来的消息便是如此。”
“蠢货。”
贤妃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抬手示意侍卫可以退下了。
一旁的碧珠将一牙蜜桔上的丝络撕扯干净,递到了贤妃面前:
“娘娘宽心,庶仲为娘娘做事,一向尽心尽力,想来是不会有岔子的……”
“啪——”
清脆的耳光响起,话未说完,贤妃便抬手抽了碧珠一耳光。
“尽心尽力……?嗯?”
贤妃横眉怒目,狠狠逼视着面前的碧珠。
这“尽心尽力”一词,乃是庶仲临行前的那一夜在床上与贤妃说的。
此时能在碧珠嘴里说出来,那就是……
碧珠虽然挨了一耳光,但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眼泪还在眼眶打着转,却急忙跪地叩头: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贤妃翻了个白眼,抬起精巧的绣鞋,狠狠踏上碧珠的后脖颈,慢慢用力:
“你是今儿才进了雀青宫吗?本宫这里什么规矩,你是忘了吗?碧珠,本宫平日里待你不薄,可要管好了你的眼睛和嘴。”
说着,贤妃一俯身,抬手将碧珠的脸捞起。
碧珠半边脸已经肿的老高,隐隐还渗着血红的血丝,却依然费力地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压抑地喘息着。
“这一双眼睛是真美,本宫这丹凤眼可比不上啊。还有这张嘴……”
贤妃尖俏冰冷的护甲,在碧珠的脸上划过。
“娘娘……奴婢……奴婢知错了……娘娘……”
碧珠费力地仰着脸,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苦苦地哀求着。
“滚!今儿不用你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