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出了城,远离了人群的注目,而方家人也很顺从地走着,衙役们轻松了下来,就有人笑道:“这栾二,抄家的时候这般猴急,我还当他这回是要动真格了呢。来去一趟京城,怎么说也得看中一个买下来。没想到还是被严婆子说中了,就是一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要他出钱他干脆连押解都不来了。”
“来什么?没听见他说,他家娘子就这两天要临盆了。”一个颊有虬髯的衙役笑道,“再说了,这些千金大小姐,就算是沦落为奴,那也不是我等小民能肖想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这买回家还得给她配个丫鬟仆妇了。要不起要不起,还是留给皇上筹集粮草用吧。”
“说的是,所以这一路上,哥儿几个都留点心。别到时候病了死了交不了差,误了皇上他老人家的事儿,白辛苦一趟不说,说不定还要被寻晦气呢。”
“知道就好。”陈正宏沉声应了一句,又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可有看见,这方家老太太、太太,都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说不定京中早就寻好门路了。不然一下子从夫人小姐,成了仆妇丫鬟,谁还能这么气定神闲?还一家子都不吵不闹的。”
“那还用说。”虬髯衙役一脸的真相肯定如此,“一个小小的侍郎,也就是个三品官。若是在地方上,还能在一方称王称霸,在京城可算不得什么。所以这百万粮草,你要说是姓方的一人贪的,谁信啊?”
“这么说,早上那个方小姐说的,有人要杀她,极有可能是真的了?”年轻一些的衙役凑上去,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定是那姓方的手里有别人的把柄,威逼着让人帮他安排家眷。倘若有人不愿意,可不就……官官相护还能这么用,倒是前所未闻了。”
“真的假的也不是我等能置喙的,也说不定是方家的女儿名满京城,人家就是冲着佳人去的呢?”虬髯衙役及时将话题拉了回来,说着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方谨心不远不近地跟着,凝神听着前面的议论。那个年轻衙役显然是第一次押解,对任何八卦都感兴趣,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而陈正宏和虬髯男应该都是老油条了,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所以年轻衙役一直在好奇地追着问,陈正宏因着要看顾囚犯,并不怎么搭理他。那个虬髯男倒是知无不言,一来二去的,方谨心也听出了一个大概。
这位方侍郎大名方守正,乃是丰山郡江夏县人氏,据说在江夏县也算得上是个名人。自从十四岁考上了秀才之后,十七岁中了举人,二十一岁金榜题名,进了翰林院。只过了两年,就放了外任,还是大宁朝屈指可数的富庶之地广泽郡。
五年后入京述职,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圣心了,随即就被留用京中。先是在太仆寺供职,没多久就调任户部,成了户部左侍郎,主管田亩赋税俸饷,京官中也算是个肥缺了。因此在家乡江夏县很有些名气,但凡读书人相聚时每每提及,都奉为我辈楷模。
按说那江夏县也是个富裕之地,这方侍郎的科考之路也未见得有多出奇,怎会如此出名。原来大宁朝贯穿全境的宁江,在江夏县有一段最为宽阔平稳的江面,让江夏县成了几乎全国行商的必经之地。所以此地虽然富裕,却以商贾之家为多,科考的并不多,才让方侍郎科举之路虽然平平,也能成了同乡眼中的佼佼者。
只是这位方侍郎官运亨通,子嗣运却是不济。除了正房夫人无出,收用的八个妾室二个通房,总共给他生下了二十二个女儿,愣是没有一个儿子。这件事在京中也被传为奇谈,方侍郎府曾一度被戏称为瓦舍,意思就是只有弄瓦之喜,没有弄璋之运。
衙役们拿着方家的琐事当作谈资,只要不涉及朝政,说得是详尽又有趣儿,还有好几个版本。譬如方侍郎的官途,有说是贵人提携的,也有说是方侍郎卖女求官的,不一而足。
方谨心听得有滋有味,心里却也更明白了,在方家,啥都值钱,就是女儿不值钱。无他,太多了,这位方侍郎最大的女儿早在六年前就出嫁了,最小的女儿却才不满周岁。所以方谨心想要在众多女儿中,得到方侍郎或者老太太、太太的另眼相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她只能寄希望于将来的买家,希望是个通情达理、和善慈爱的人家。不过听衙役们的谈论,似乎是方侍郎都有安排,到时候会有交好的同僚来买的,也不知道自己会被买去什么样的人家。
“依我说,这方侍郎的官儿,还是从他家女儿那里得的。”虬髯衙役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然堂堂侍郎老爷,就算女儿是庶出,去那些新进的贵人,或是商贾之家做个主母,也是绰绰有余的,怎么就非得给人做妾呢?”
“做妾的也就一二个吧,倒是做续弦的,听说有两个呢。那两个姑爷,年纪都快赶上方侍郎自己了。”
“你们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方家小姐虽然是做妾,可男家是皇亲国戚啊。要一个三品官家里庶出的女儿做小妾,也不算辱没了她。我听说,方侍郎还有一个女儿,说的是简王府里的侍卫,还跟着简王府公子上了边境。若是立了功,回来至少也是个五品的游击将军,那可就是妥妥的官太太了。”
“那可不,要不怎么说男人有了身份就会有女人,女人有了男人就会有身份。”
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继续东南西北地八卦着。时不时蹦出来的方字,让方谨心敏锐地感受到,这是在聊方家的事情,因此她竖着耳朵,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字。
“你们说,这三品官的月俸有多少啊,怎么养得起这么多姨娘通房的。”年轻衙役的语气中,不无羡慕,“我听说这位方老爷还把吟月楼的花魁娘子赎了身,带回家做了姨娘呢。花魁娘子啊,身价银子没个三五千的,那虔婆肯放人?”
“小钱啊,这你就不懂了。”虬髯衙役拍了拍年轻衙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品官在京城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你别忘了,方老爷可是户部的官。户部是管什么的?他想要个女人,哪里用得着自己去赎了?那些日进斗金的商贾是做什么的?”
年轻衙役眼睛一亮,可不是,有个户部老爷做靠山,这些商贾怕不是送出去三五千,收回来三五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