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鹰后豺瞰门庭
书名:江湖有鞘 作者:梁萧 本章字数:4902字 发布时间:2023-12-21

第十六章 前鹰后豺瞰门庭


师纂在大厅内来回踱步,房间里除了他和陶松外还有几名辈分,信望相当的同门师兄弟。

 

另外,还有此间大宅的主人,孟连壑。

 

他是泾阳府妇孺皆知的大财主,整座城中只有他的宅邸才容得下陶松率领的三百余名弟子。

 

师纂曾提议暂时住到金花帮的地头上,陶松思忖再三后还是否决了,尽管金花帮帮主高山龙与本门交好,但要让三百个手持兵刃的雁栖弟子驻扎在别派地界上,时间一久难免生出事端。

 

而此间庄主孟连壑的三个儿子都拜入在雁栖门下,他毕竟也算得上半个“自己人”。而且他的财力应付三百人的饮食起居还算是绰绰有余。

 

孟连壑是个身材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茂密粗黑的长发见不到一丝白头,双臂和胸膛上挂满肌肉,是以他的座位比旁人更加宽大厚重,他整个人端坐上方,好似一个高高隆起的小山丘。

 

他的位置后方矗立着一尊砖石铸就的高大人像,乃是泾阳孟家的先祖,只不过岁月久远,石雕的面目已经模糊,但身形气质犹存。

 

左右两两成对的花岗岩柱从孟连赫座下的台阶一直延展到门口,议事厅的陈设极为古朴,并未像其他富贵人家那般华丽,无一不透露出主人家偃文修武的风骨。

 

足音回荡在偌大的厅堂之中,孟连壑用他粗大的拳头托着歪斜的脑袋,平静的等待着已沉默许久的陶松何时开口。

 

一名神色紧张的雁栖弟子打破了师纂的踱步节奏,按耐不住道:“两位师弟,请快快拿定主意,时候一长,难免人心生变。”

 

这名弟子叫做戴文阳,他年愈三十,虽只是外门弟子,但入门时间尚在陶松等人之前。

 

“戴师兄,所谓人心生变,是指外面的弟子还是指你自己。”师纂瞪了他一眼,最开始闹事的弟子是由戴文阳统属,他御下不严,师纂对他并无好脸色。

 

“哼,现在情形很清楚,掌门身故,许师叔接替其位,他既然已经发号施令叫我等速速赶回,我们却在泾阳停止不前,是何道理。”戴文阳质问道。

 

这几日江湖言语如风,他们已清楚西苍城齐府的变故。

 

奚柏虽然是在场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但与陶松关系亲近,往日也大受滕冲赏识,他开口道:“掌门和刘师叔因何身故?许师叔又如何匆匆忙忙接任,其中蹊跷莫非师兄你看不出来?”

 

“这种话随时可能挑起门内祸端。”戴文阳故作惊讶,“难道你认为是许掌门害了裴璟和刘诏玄?”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我们身为雁栖弟子,总不能事情尚未查清,就昏头昏脑的认了这个掌门。”奚柏自然不会落入戴文阳的陷阱。

 

戴文阳身边离他最近的一名弟子轻蔑的哼了一声。“当初滕师伯死的时候,个中蹊跷缘由我也没见你们几人追究过。”

 

此言无疑戳到了师纂等人的痛处,他板着脸强忍怒火道:“窦师弟,说话小心,这个时候可别伤了和气。”

 

那名姓窦的师弟又哼了一声,索性别过头去,戴文阳则说:“正是因为以和为先,我才叫两位打定主意,这不是行军打仗,师弟们大多有家小妻儿,父母高堂。”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高坐堂上的孟连壑,接着道:“总不能因为你们与许掌门过往不合,咱们就要陪着你们在这儿僵持着吧。”

 

戴文阳说的并无毛病,江湖不比前线边关,各门派弟子也并非出身行伍的士兵,而且,就算是军队,这种情况也极易产生哗变。

 

师纂回到自己位置坐了下来,定了定神道:“师叔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迫不及待的鼓动弟子们返回雁栖。”他清楚记得日前雁栖门传信弟子是由戴文阳率先接触,然后才禀报给自己与陶松的,恐怕许骞云另有私信暗中递到他手上,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迫切。

 

“雁栖山迟早要回,不论你心里有何不满或者猜度,也要回到西苍再做打算。”戴文阳语气坚定,已然下了最后通牒。

 

沉默的氛围再次包裹住众人,而孟连壑站了起来,他脚步浑沉,缓缓走到众人中间,雄厚的嗓音让人心中一震。

 

“老夫有三个儿子,都入了雁栖门下。”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老大死在扶风,老二死在红山,短短一年,我就只剩下广覆这一个儿子。”

 

众人都低下头去,他们对这位年过半百的庄主都甚为尊重,他三个儿子有两人都为雁栖门战死,还有一个如今也音信全无,多半也葬身齐府,想到这里,更是心怀愧疚。

 

孟连壑看向陶松,后者瞬时挺腰端坐,聆听教诲。

 

“他们兄弟三人自小便对雁栖门敬仰憧憬,红山大战之后,小儿广覆带着他两位兄长遗体回来时,也从未有过丝毫抱怨,反而声称他们都是死而无憾,甚至连丧期未过,就毅然返回门派。”

 

陶松道:“广远,广翼两位师弟,都是门中年轻弟子的榜样,我等身为师兄,未能保其周全,实在愧对庄主,也请庄主节哀。可惜广覆师弟的消息,我们现在还无从得知。”

 

“既然走上这条路,老夫心中早就有数。”孟连壑摇摇手,“中年丧子,让老夫心灰意冷,原本我决意变卖祖产,移居西蜀苟延残喘,了此残生。”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坚实的双手都开始颤抖。“然而天可怜见,小儿广覆幸免于难,他还活着。”

 

陶松和师纂对视一眼,看来孟广覆现今正在雁栖山上,许骞云的手中。

 

陶松略微定神,抱拳道:“孟庄主,不知广覆师弟现下情况如何。”

 

孟连壑苦笑一声,将信递给了陶松。

 

陶松接过之后,仔细端看,信上写明齐府裴璟大婚一事前后缘由,罪魁祸首乃是红山帮余孽,他们潜入齐府岩门堡,趁着众人酩酊大醉后突施偷袭,幸存者寥寥无几,雁栖门群龙无首,幸得许骞云师叔临危不乱,出面主持才使得门内大局安定,人心归附。

 

“......现如今雁栖门元气大伤,门中精锐十去七八,希望父亲能力劝陶松,师纂两位师兄带领各位弟子回山复命,重整旗鼓,我派应当上下齐心,皆奉许掌门号令,如此才可报仇雪恨,继承裴老掌门父子遗志。”

 

陶松看到这里,站起躬身一拜,说道:“广覆师弟能够逃脱大难,不仅是庄主之幸,更是我派之喜。”

 

“只盼幼子能从此参透顿悟,回泾阳接管家业,娶妻生子,这江湖上的事,我们孟家可管不了了。”孟连壑叹了口气。

 

戴文阳闻言心中一喜,已猜到个七七八八,趾高气昂的看向师纂,“孟师弟信上说什么了?可有说许师叔得位不正,刘师伯,裴掌门两人之死别有玄机?”

 

信中大意已然清楚无误,自是让孟连壑劝诫陶松等人回雁栖奉许骞云为掌门。

 

奚柏从旁看得真切,起身道:“孟庄主,您老义薄云天,从裴横江老掌门开始,便与我们雁栖门互相扶持,您养育的三个儿子无一不是人中豪杰,同辈翘楚,广覆师弟跟我同年入门,我与他关系莫逆,当初他带着两位兄长,广远,广翼师兄的尸首回泾阳时,我也在旁陪同。”

 

孟连壑看着奚柏点点头,脸上亦有感激之色。

 

“广覆师弟曾亲口跟我说过,雁栖众多前辈师尊之中,他最佩服的则是恩师滕冲,小师叔裴璟虽然年轻,执掌雁栖时候不长,但短短半年便带领我们连克红山,海西两帮,年轻弟子无不五体投地,孟师弟更是打心里佩服,决心誓死追随。”

 

那名姓窦的弟子插嘴道:“奚师弟,这些事用不着你来提醒,事实是滕长老,刘长老以及裴掌门都已身故,论资排辈,许长老当仁不让。”

 

奚柏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师叔许骞云为人私心太重,贪财好利,睚眦必报,十多年前就已经淡出雁栖门庭,经营商路,这些事,江湖上谁人不知。”

 

孟连壑脸色一转,低沉道:“你想说什么?”

 

“广覆师弟绝不会拥护许骞云,更不会让我们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师兄弟们白白回雁栖送死!”奚柏性子直爽,一字一句说的掷地有声。

 

“送死?”戴文阳拍案而起,剧烈的动作让他脖子根都红了,他怒斥道:“奚师弟,你危言耸听!对门中前辈竟然如此不敬,还,还摸黑编造广覆师弟的话,如此无礼无信,该当何罪?!”

 

孟连壑慢慢走到奚柏面前,他身躯高大,足足比这名年轻弟子高了有一头。“奚少侠,你的意思是,许骞云会对你们赶尽杀绝?我儿写这封信是被他所逼?”

 

“奚师弟,坐下!”陶松喝道,这位小师弟性格坦然直爽,他只顾分析真相,全然不懂一个父亲,一个死了两位儿子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想法。

 

奚柏咽了咽口水,振振有词道:“孟叔叔,您不是外人,雁栖门中的情况想必是一清二楚,许师叔跟先师,刘师伯,还有裴掌门的关系一向如何?我们回去之后,他必定以掌门身份多加报复,而且,而且孟师弟现下必然已被软禁,身不由己才写下这封信,目的就是想借你的手......”

 

“闭嘴!”孟连壑咆哮道,他声如洪钟,怒目而视道,“你说的很对,我儿子是什么脾性,有什么想法,我一清二楚。正是因如此,老夫不得不要你们回去,你们所谓的真相,执着的内斗,跟我儿子的命比起来,一文不值。”

 

奚柏身子一软,瘫坐下来。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正是因为孟广覆现在身不由己,孟连壑反而更加听命于许骞云的号令。

 

陶松毕恭毕敬抱了抱拳,躬身道:“孟庄主,您的意思,您的立场我已十分清楚,我们在府上叨扰已久,这便请辞离去,我陶松对天立誓,必然将广覆师弟安然无恙带回泾阳。”

 

孟连壑连叹三声,挺拔的身躯此时也佝偻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你们坚决不会回雁栖了?”

 

“那是我的恩,我的家,陶松此生死也死在那里,但现在,掌门之死不明不白,就算真的是红山帮下的毒手,没有人里应外合,也实在难以做到,我们这三百人应留有用之躯,查清真相。”

 

“真相?原来陶少侠是如此天真之人。”孟连壑爬上台阶,仰头看着孟家先祖的石像,沉默不语。

 

“哼哼,三百?陶松,你去外面看一看,三百人你叫得动几人。”戴文阳冷言冷语道。

 

师纂掏出一面令牌,上面赫然写着“雁栖”两个大字。“临行前,裴掌门将此信物交于我师兄弟二人,戴师兄难道不认?”

 

“认,我当然认。”戴文阳嗤笑着摸了摸嘴,“请问两位师弟,掌门都换了,这个信物还有什么用?”

 

陶松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师门大难,多事之秋,我实在不想同门操戈,戴文阳,你可别逼我。”

 

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戴文阳虽然有心与两人分庭抗礼,但动起手来,自己难免吃亏,这两人都是滕冲关门弟子,武功都在自己之上。

 

“说得好!”

 

大门轰然而开,两道人影踩着悠然轻松的步伐走了进来。

 

“雷鹰,聂无泣。”师纂认了出来,同时握紧长剑。

 

“想不想同门操戈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这几个月来,我手下弟兄们和你们餐风饮露,翻山越岭,可是很累的。”雷鹰耸耸肩道。

 

“你什么意思?”奚柏也警觉的拿起长剑。

 

“我的意思是,该到了算账的时候。”

 

“你想怎么算?”师纂斜眼看向这两名佣兵。

 

“两位爷,咱们这次徒劳无功,没跟红山帮的人交上手,这可不关弟兄们的事情,但事已至此,我们也别无怨言,想着打道回府结了银子,咱们各奔东西。”雷鹰等人已经知晓衮老八的死讯,这帮佣兵散人又成了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他咂咂嘴道,“但你们在泾阳已经待了这么久,听你刚才的意思,短时间内还回不去,这多耽误一日,咱们兄弟的账就多一分,是不是这个道理?”

 

“难道你怕我们雁栖门言而无信。”陶松想知道他的什么算盘。

 

“雁栖门当然不会言而无信,只是我很好奇。”雷鹰看向戴文阳方向,两人目光一对,雷鹰笑着说:“好奇你们两位现在还算不算雁栖门弟子。”

 

师纂,陶松两人当即明白,这个雷鹰与戴文阳已经暗中勾搭上了。

 

戴文阳立刻附和道:“这两人不听掌门号令,想带着人马另立山头,雷兄你的账恐怕他们俩结不清了。”

 

“无妨,无妨,他们结不清,自然有人能结。”雷鹰笑了起来。

 

“孟庄主,我们这就告辞了。”陶松顿觉不妙,一递眼色,奚柏师弟便要夺门而出,他心领神会,立刻就要去召集东西两院的弟子,可他还未走出几步,铁铸的大门轰然合上,议事厅的光线随之一暗,变得杀气腾腾。

 

“孟庄主?你是何意?”陶松将孟连壑抬手,示意手下关门的动作看在眼里。

 

“两位,老夫还是想劝上一劝,莫要再顽固执拗,许骞云未必会难为你们。”孟连壑语气十分低落,透露着无奈。

 

哐哐两声,师纂与奚柏二人已经拔剑,剑刃出鞘时摩擦得嗡嗡作响。

 

他们三人已经清楚现在的局面,孟连壑,戴文阳已经雷鹰,三人早就暗通款曲,这背后操盘的,自然是许骞云了。

 

他动动手指,写了几封信,便让陶松等人身陷险境。

 

戴文阳和其他几名弟子本能的向后一退,站在雷鹰和聂无泣身旁。

 

雷鹰扭过头对聂无泣道:“聂老弟,你看,我又猜对了,他们不会束手就擒的。”

 

聂无泣摇摇头,一双冷峻的招子泛着寒光,“还是雷大哥对这些名门正派弟子看得清楚。”

 

提到“名门正派”四个字时,戴文阳等人不仅丝毫没感到羞愧之意,反而洋洋自得,虎视眈眈的看着大厅中的三人。

 

孟连壑背过身子,心如刀绞。孟家在泾阳经营五代,虽不是江湖门派,但在西武林颇有侠名,孟连壑本人也是个古道热肠,嫉恶如仇之人,他自负一生没有污点,自家先祖也未必能及,是以在这尊石像前从来都是昂首阔步,而现在,他竟觉得自己再没脸抬起头来。

 

“别留活口,我可不想有人知道雁栖门的人死在我庄子里。”孟连壑不敢相信这句话竟是从自己嘴里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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