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记,有个重要情况,需要向你和关常委报告!”从看守所出来后,包楚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给李丹打个电话。
其时,靳锐正在反复做着李丹的工作,说权大姐在殡仪馆伤着心,李雯乘坐的顺风车马上也到宁阳了,作为权局长的家属,再不去殡仪馆关心下就要被人指背脊骨了。
李丹这回二话没说,在靳锐的劝说下上了车。车子刚驶上阳明大街,包楚剑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李丹不假思索就让司机调了头,驱车往巡视组赶去。
石飞突然现身浑河,而且还在公安干警的陪同下部署治安、访贫问苦,消息和照片在微信群里热转,还被“宁阳政法”推荐到搜狐网引发热议。
几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对石飞此举感到极度困惑。
少顷,关亚雄目光犀利地看着包楚剑:“会不会……是有人泄露了米祖略死亡的消息?”
包楚剑断然道:“绝无可能!负责审讯米祖略的侦查人员,都是我在市公安局精挑的,除刑侦中队长杨国庆外,其他警员的手机都是封存不允许使用的!”
“介入调查的检察干警呢?他们有没有可能泄露?”关亚雄紧追着问。
包楚剑想了想,摇头道:“这些照片发布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而检察干警到位的时间是两点过七分,这是有记录的。”
“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李丹看着关亚雄,“……石飞是在赌?”
关亚雄颔首:“嗯,这个可能是存在的!”
包楚剑面露疑殆:“可……他赌的意义在哪儿呢?”
关亚雄踱着方步,自言自语道:“难道说,他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
李丹道:“关常委,石飞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们何必要搞什么‘引蛇出洞’?我看不如交由省纪委直接查办!”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哪!”关亚雄重重叹了口气,“上午我跟你们讲过,巡视组一直都没有收到过举报石飞的真材实料,仅凭那些个‘据说’、‘听说’之类的口头传闻,你怎么去查?我们查办案件讲求的是以事实为依据,没有事实,据从何依呀?如果我们得不到石飞授意米祖略杀人的完整证据,也就没有充足的理由对他采取措施!”
“关常委,”包楚剑宽慰道,“米祖略死了,但郝功还在,说不定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个突破口!”
关亚雄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郝功身上了!……不过,大家也不要气馁,我们毕竟还是大有收获的。梅明案尽管还有遗憾,但也算是给了全县人民和梅明同志的家人一个交代!而童献金的问题已经相当清楚,十多个实名举报有根有据,涉及的案例让人瞠目,不日将移交省纪委采取强制措施!”
“童献金的事好办。但石飞呢?”李丹为难地说,“他现在突然从暗处钻出来,倒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尤其是……昨天晚上的会,如果他理直气壮问起来,我们该如何作答?”
“这个事,责任在我呀!”关亚雄检讨着自己,“我们被表象所迷惑,太急于求成了。现在想起来,我那个‘引蛇出洞’还是有些草率呀!……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石飞终归是有问题的!这一点,从杜康那个模糊不清的纸条就可以判断得出来。米祖略不是交代说,杜康无意中撞破了石飞的什么秘密吗?如果没有石飞的授意,米祖略会自作主张派苟二去杀杜康吗?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巧合!”
李丹情绪低落:“可是,米祖略死了,死无对证了啊!……如果杜康能醒过来,或许能有答案。”
“那就多花点时间吧,稍安勿躁!”关亚雄接着说,“现在要做的是,我们不仅要接受石飞,而且得动脑筋,让他看不出任何破绽。具体怎么做,你们要认真合计一下,找出一个既合乎情理又合乎逻辑的办法来,先稳住他。我倒要看看,他的狐狸尾巴到底能藏多久!”
从巡视组出来后,李丹让包楚剑上了他的车。
靳锐提醒道:“李书记,殡仪馆那边……”
李丹低头想了想,说:“只能往后推推了,先捡紧要事做吧。”
靳锐显然有些牢骚,毫无顾忌地放肆道:“罗大姐那一杯子要是把你给砸晕了,估计就没有这么多的紧要事!”
李丹叹了口气,也没去责怪靳锐,只是负疚地说:“是啊,该砸晕过去!”
包楚剑没有心思去探究俩人的对话,他在思考该如何违心去面对石飞。一路上,他跟李丹反复磋商着,该如何走出目前面临的困局:接受石飞!他甚至开始在心里埋怨起那位省委常委,不该出那个所谓的“鲜招”,而自己也不该随声附和。
俩人正纠结时,靳锐突然插话道:“要想让石飞失去戒备,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李丹催促道。
“直接给他打电话!”靳锐侧着身子说,“他昨天不是关机了吗?”
“关机?”
“是啊!……昨天开会前,我担心事态会发生变故,还是给石飞打了个电话,但是……电话没通。”
李丹阴着脸责备道:“我不是特意交待不打石飞电话的么?你这么不讲纪律!”
“李书记,你先莫批评,听我把话说完。”靳锐解释道,“……石飞是分管政法的领导,虽然有嫌疑,但在嫌疑还没坐实之前,我们还是不能给他放陡水,万一坐实不了呢?我给他打电话的目的有两个:如果打通了,就随便向他讨教几个政法工作的问题,如果打不通,才是我最想要的……”
包楚剑犯疑:“最想要的?”
“对,我的落脚点就在这‘打不通’上!”靳锐笑着说,“只要石飞的手机关机了,一开机就会有来电提醒,那我们就不至于陷入被动。……而恰恰是……石飞的手机关机了!”
“哦——”李丹明白过来,揪了一把靳锐的耳朵,“你这家伙,有点精灵劲!”突然又拍了一下大腿,“有了!”
包楚剑奇怪地看着李丹:“有什么了?”
“关常委不是让我们找出既合乎情理又合乎逻辑的办法吗?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李丹说着自己的想法,“网上已在公开征集姚飞涉黑线索的消息,就以这个名义在电视台搞一个新闻发布会。事不宜迟,发布会今天晚上就搞,而且要让我们这位分管政法的县委常委在电视上亮亮相!我们靳副主任这个电话……打的妙啊!”
包楚剑问:“书记,妙在哪里?”
“手机关机,靳锐的电话可以解释成通知送达不成功!这样的话,既可达到稳住石飞的目的,也能让他放松戒备。用关常委的话说就是:等着他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包楚剑击掌叫道:“妙啊!靳副主任这个电话看来是‘歪打正着’了!”
李丹开心地仰头大笑道:“这个‘歪’字用的好啊!”
发布会之前,包楚剑和靳锐跟石飞唱了一回双簧——
石飞的妻儿都在省城,他平时的吃住几乎都在县委客室的套房里,家只是个概念。从浑河回到县城后,惊魂甫定的石飞对孙达胜“有病自愈、有惊无险”的“仙言”反复揣摩,可能是觉得“仙言”莫测,多少有点疑团莫释,便悄悄回了家,意图以静制动。
石飞的屋子里挂着一幅王阳明“此心不动,随机而动”的字轴,那是他如愿晋升县委常委后,米祖略送给他的“贺礼”。多少年来,他一直把这句哲人名言藏于心底,将王阳明的心学核心曲解成玩弄权术的“座右铭”,成为他游戏官场的关键招术。
以静制动当然不能闭门塞听,所以通讯是必须畅通的。
石飞取出卡装进一个备用的手机里,上次在“驴师傅”把手机砸了后,他的手机一直就处于关机状态。手机启动后,来电提醒的短信便不停往外蹦,最多的则是童献金的号码。
石飞对着这个熟悉的号码踌躇半天后,思路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姚飞的黑恶性质认定后,童献金肯定是厄运难逃,因为他跟姚飞不仅仅是舅兄关系,还是利益既得者。而一直以来,石飞在姚飞的问题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吃喝喝玩玩是一回事,但从不收姚飞的一分一毫,而自己那小情人杨花花在望湖楼的股份,只是姚飞迎合自己而奉送的,石飞是既没打招呼,也没有句感谢的话,完全一副局外人的作派,让姚飞一度怀疑俩人关系的真伪。现在看来,跟姚飞之间的分寸算是把握准了,若不然,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逍遥了。石飞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已守不了“童石联盟”的“盟约”了,还是离童献金远一点,自保要紧。
狠着心把童献金拉进黑名单后,石飞过细浏览了一下,除了县委办副主任靳锐打了两个电话外,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应酬电话。石飞看了一下靳锐打电话的时间,是十月一日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和四点五十分,这个时间正好是县委在公安局召开紧急会议前通知参会对象的时段。石飞心头一动,靳锐的电话是通知开会还是有其他别的事情?难道自己误判了李丹?正想着,靳锐的电话竟打了进来。
“哎呀我的石常委,你这电话是怎么回事嘛?!昨天那么重要的会议,独独缺了你这位分管政法的大佬!”电话一通,靳锐就在电话那头牢骚起来。
“唉!靳主任哪,莫提了!”石飞的眼睛“咕噜”一转,主意来了,“你说这好不容易放个长假,可偏偏你嫂子……不晓得中了什么邪,突然嘴就歪了,腿也抽筋了!跟你老弟我就不隐瞒了,我就陪她去莲花山许了个愿,做了一回信仰的叛逆呀!”石飞嘴里一边胡扯着,一边故意暴露自己的行程,小心使得万年船,万一手机给定位了呢?
“哦,是这样啊。”靳锐很“体贴”地说,“我晓得你领导是不由自主,为了家人的身体健康,这换了哪个也得犯回糊涂嘛,是吧领导?嘻嘻!”“体贴”过后,接着说起了正事,“石常委,闲话我就不多说了,先简单说下昨天的事吧。……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包楚剑同志回宁阳主持公安局工作,昨晚在会上已提前宣布了,包局长的情况李书记早先也跟你领导通报过的。昨天动作挺大,一是打掉了姚飞的黑恶团伙,涉嫌保护伞的公安局副局长郝功已被县纪委双规。二是十多年前的梅明失踪案也顺利告破,幕后黑手、公安局原政委米祖略已依法收监。昨天就这么个情况,李书记都发牢骚了,说这么大的行动,你分管政法的领导都缺席,也太……你找个时间自个儿向李书记解释吧,就算我这个‘小厮’多嘴了!”
石飞连忙道:“好好好!靳主任,我一定会去向李书记检讨的!”试图刺探更多的消息,“梅明失踪案告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呀,这可一直是县委的一块心病哪!那米祖略心也太黑了,他为什么要跟梅明同志过不去呢?”
靳锐顺水推舟道:“这个问题呀,只有等米祖略自己作答了,不是我这个智商能够破解得了的,嘻嘻!……哦,先莫忙着挂,包局长有话跟你说。”
“你好啊石常委!很高兴回来当你的兵啰!”包楚剑尽量表现出兴奋,“昨天本想给你送上见面礼的,可惜你没在呀。行动有些仓促,也是事出有因,请领导谅解哟!”
石飞说:“哎,可不能这么说哟,工作为重嘛!再说了,我就是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大不了多个指手划脚的人而已。这些事儿呀,还是得依靠你们这些专业精英的嘛。你是破案的高手,我要一掺和,把好事给弄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你说是吧?”
“呵呵,这些表扬我的话哪,留着以后慢慢享用吧!石常委呀,”包楚剑听不惯这些肉麻麻的话,便按照与李丹拟好的“脚本”往下念了,“是这么回事,姚飞黑恶团伙在宁阳作恶多端、罪行累累。李书记指示,要扩大扫黑除恶的社会影响力,对黑恶分子形成高压态势。所以呀,就决定今天晚上在电视台搞一个新闻发布会,这个发布会的主角,非你这位分管政法的领导莫属啊!”
石飞着实有些意外,心里涌起说不出的兴奋,因为他从包楚剑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信息:自己确实是安全的!
“好啊好啊!听从你这个市公安局党委委员的安排就是了!”
包楚剑呵呵一笑:“安排你这个县委常委呀?我可不敢哩!算是我代表公安局党委邀请领导闪亮登场吧!”
“好好好!这么重要的新闻发布会,我一定会准时参加!”
石飞挂了电话后,仰着头舒心的大笑了起来,连抛出的问题也不屑再问了,满脑子闪着孙大仙的诡谲之言。
在电话的另一头,包楚剑和靳锐的手掌“啪”地击到一块,两个人先是微笑着紧了紧手腕,继而发出会心的大笑……
笑罢,靳锐问包楚剑:“包局长,你觉得,石飞会相信我们吗?”
“不好说。……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判定,他的戒备暂时是消除了。”
“那恐怕也是暂时的。”
“嗯!”包楚剑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加倍小心,把这出戏好好演下去,不能演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