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落儿留下逸繁后,辛艮就没再说话了。
她也不经常出来,那扇竹门,从白天到夜里都关着。
一开始,落儿和逸繁还觉得不好意思,后来就习惯了。
再然后,就彻底忘记了,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叫辛艮的主人。
他们很开心。
山谷里,溪水边,梅林旁,到处都是他们的脚印和笑声。
他们很快乐,极致的快乐。
两人的笑声从很远的梅林传来,辛艮打开窗户,对着遥远的山峦看了一会,然后淡淡叹口气。
“又是艮卦呢。”
她默默握紧手心的龟甲。
……
逸繁突然决定下山,这次,落儿没留他。
他下山的那天,落儿一直送到山脚下,回来时双眼红肿。
辛艮站在大青石旁看着她,然后默默地叹口气,回了自己屋子。
落儿病了,除了喝水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她迅速消瘦下去。
辛艮给她喝百花蜜,落儿摇头拒绝。
“何苦。”辛艮叹息。
“姑姑。”
落儿眼泪掉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辛艮的手背上,有些疼。
原来思念,是这般辛酸。
“姑姑,我想他,很想很想他,想的要命。
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他,我怕。”
落儿泪水珠串一样地掉落,那清瘦的躯体里,竟然蓄着那么多的热烈。
太烫人。
辛艮手指收紧,不慎捏碎了装百花蜜的瓶子,甜香溢满山中。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去找他。
去告诉他,你有多想他,有多牵挂放不下他!”
辛艮忽地站起来,疾声道。
她发怒了。
“既然舍不得,既然那般想念,那就去找他,把他带回来!
若是他不肯,那就绑回来,打断腿也要把他绑回来!”
落儿哭的更加厉害。
“姑姑,没办法了,晚了……他,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他进山,就是为了给他未婚妻找那株墨兰的,如今回去就要娶她了。
落儿掩面而泣。
辛艮冷着脸。
她何尝不知?
墨兰长在最险恶的鹰嘴崖,那地方有能淹死鱼的漩涡深潭,有能把苍蝇都绞成粉末的旋风。
别说人,就是飞鸟都会发抖。
为了心上人的绝品墨兰,落儿险些葬身独龙潭。
千辛万苦取回墨兰,只为看见对方一个笑容。
可对方拿着那株绝品兰花,转身离开去讨好了另外一个女人。
“为什么不留住他?你可以留住他的。”辛艮问。
落儿已经学会,让一个人忘记过去的本事。
只要她愿意,可以轻松的让逸繁留在这里,留在自己身边朝朝暮暮。
为什么不继续留下呢?
“我不能。”
落儿红着眼睛,看向山脚下某处方向。
“姑姑,我不能,我没办法欺骗他,我舍不得他难过。”
所以她只能舍得自己难过。
辛艮握紧了拳头。
世间什么都好破,唯有情字最难解。
落儿终于熬不过相思。
辛艮不忍心见她憔悴,就带着她下山去找逸繁。
“想过见到后怎样吗?”
落儿沉默摇头。
她没想那么多。
她只想再看一眼逸繁,再看他一眼就行了。
“不如带他回去。”辛艮说。
以她们的本事,想要带逸繁回山,不费吹灰之力。
不论对方愿不愿意。
落儿有瞬间的心动。
但她沉默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我就看看他,看看……只要他过得快乐……就好。”
落儿费力地说,眼底,是浓浓的哀伤和迷茫。
“傻丫头。”
辛艮摸摸落儿的头,摇头叹息。
见到逸繁的时候,他正抱着新出笼的点心,兴冲冲地往回走。
落儿想喊他,但逸繁眼里只有那包点心。
于是,落儿扬起的胳膊慢慢放下了。
“他看起来很开心。”
半晌,落儿自言自语道。
辛艮没说话,拉着落儿的手往前走。
落儿迷迷糊糊的跟着,一直走到一栋宅子前。
“这是哪?”落儿问。
辛艮没回答。
她牵着落儿的手,像云一样,轻松越过扎满尖利瓷器碎片的墙头,落在院子中的假山顶上。
“他在那儿。”辛艮抬了抬下巴。
逸繁站在辛艮示意的方向,正对着一个妙龄少女满脸殷勤笑容。
他将点心送到少女面前,提醒对方小心烫到。
在他们三步远的地方,一只白底蓝花的陶盆中,种的正是落儿冒着生命危险挖回来的绝品墨兰。
“哎呀好烫!”
少女忽然尖叫一声,丢出手里的点心,正砸在逸繁的脚下。
“我就说叫你当心烫了嘛!疼不疼?”
逸繁捧着少女微红的手指头,凑到嘴边呼呼地吹着气。
“姑姑,我们走吧。”落儿移开了眼睛。
“就这么走了?”
“嗯。”
“你确定?”
辛艮看着她发红的眼眶:“不会后悔?”
“姑姑,他,他看着她的眼睛在发光。”
逸繁看那少女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芒,绚烂夺目。
那光芒刺伤了落儿的眼睛,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要回山里去。立刻。”
“好,我们回去。”
辛艮握着落儿冰冷的手,像两只鸟儿,飞过逸繁和他未婚妻的头顶。
飞离了她魂牵梦绕的人。
“怎么好像有阵风吹过?”
正捧着未婚妻手指的逸繁,茫然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白云静静躺在蓝天上。
四周没有风,一片安谧。
远远的,有鸟儿疾速划过天际。
……
落儿变的很安静。
她经常一坐一整天,或者一睡一整天。
溪水边的大石上,落儿坐在那里看着游鱼发呆。
鱼儿摆着尾巴,在溪水里自由自在地来来去去。
有粉红花朵飘落下来,落在她手指旁。
“是桃花啊。”落儿拈起。
粉红的桃花,在落儿指尖显得格外妩媚。
也衬得她格外苍白。
抬头望望四周的桃花,落儿忽然懂了辛艮说的那句话:
——桃花很温暖。
将桃花别在发间,落儿对着溪水看倒影。
“这样看起来,是不是也有几分温暖?”
清澈的溪水,倒映着面容苍白的落儿。
那无力垂下的如云黑发间,一朵粉红徐徐绽放。
是那一季最绚烂的生命。
……
时间总好像很快又很慢,一转眼两年过去。
落儿仍旧很沉默,但比两年前好了许多。
看见她这样,辛艮暗松了口气:应该是渡过劫难了吧?
只要落儿能躲过劫难,她就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