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谨心压根儿没有理他,只是盯着镜子认真观察着脖颈上勒痕的样子。不一会儿,她抬头对着狱婆,严肃地说道:“这个是勒痕没错,但不是自 杀的勒痕。那你要是不信,叫了你们头儿过来,我跟他说。”
狱婆被方谨心的眼神弄得有些忐忑了,要知道抄家的时候有人自 杀,他们也是要吃挂落的,所以才会看着方谨心横竖不顺眼。可要是人女孩儿真不是自 杀,而是有人要谋杀她,那就未免太可怜了,死了还要被泼一身的脏水。
只是她还是不相信,一个闺阁小姐,是怎么看出勒痕是不是自杀的?她又不是仵作,不,不对,她甚至连仵作是什么人都应该不知道吧?
所以去叫了陈头儿过来,万一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岂不是要连累自己挨骂?想到这里,狱婆腰杆一挺,说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再去叫陈头儿也不迟。”
方谨心也没想着瞒着掖着,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勒痕,解释道:“大娘请看,这个勒痕是平的,应该是有人用白绫缠住我勒出来的。倘若是我自己上吊自尽的,那么勒痕就应该是两头往上翘的,痕迹深点的话,可以一直到耳后的。”
说着,见狱婆似懂非懂的样子,她怔了一下,直接拿过狱婆手中的绳子,往自己脖颈上一比,说道,“大娘你看,若是上吊,是不是绳子的两端是往上的,勒痕自然也就往上了。可是我脖颈处的勒痕,却并非如此,你细看下。”
狱婆闻言,果然凑近了方谨心,细细看了一下,才惊诧道:“果然小姐说的没错,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有就是,你家都被抄了,还有谁要杀你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才刚到这个世界还不超过三个时辰好不好?方谨心苦笑了。至于怎么知道的,谁让经侦大队和刑侦大队在一个楼层呢?那些不怀好意的混蛋们,天天看见她就讨论什么刀口、勒痕、利器伤,钝器伤,尸斑,她想不知道也难啊。可是这话显然没法跟狱婆解释,她只好解释下面一个问题。
“或者那人并不是想要杀我,他的目的也许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杀了,能让方家罪加一等。而我,不过是倒霉正好装上了。大娘若是不信,只管叫了你们头儿来,待我跟他细说。”
狱婆的目光在方谨心身上溜了好几圈,终于还是去叫了陈正宏过来。陈正宏自然是不能盯着方谨心的脖颈看的,不过狱婆证实了方谨心的话,他也不能不正视了。毕竟这一路的押解任务是他的,这要是路上再有人出来杀个人,方家会不会罪加一等他管不着,他怕自己和同行的兄弟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那就糟了。
因此他马上让那个吊销眼男人去县衙借了一个仵作过来,仵作赶来后,在狱婆的协助下,弄清楚了勒痕的位置的形状,也认可了方谨心的推测,这倒让陈正宏陷入了沉思。
据他所知,这个获罪的户部侍郎方守正,虽然是个贪官,可据说人缘还不错。这不是他们出京的时候,就有好几拨人来打过招呼了,让对方家人关照着点儿。
再说了,当今圣上对贪官也不是那么严苛,常规操作基本就是男丁流放,女眷和奴婢全都拍卖,所获银两填补亏空即可,所以鲜少有这种非要置人于死地的事情发生。难道说,这方家是暗中做下了什么缺德事,让人趁着抄家上门寻仇来了。
陈正宏眼光又瞟向了方谨心,想了想问道:“小姐可还记得,当初你是在什么地方,又是如何被害的?”说着,目光又扫向方家人,“你们又是怎么发现她上吊的?”
方谨心一怔,心里暗暗叫苦。我记得什么啊,我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灵床上,因此她只好等待着方家有人回答。好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短葛布裙的妇人迟疑地说道:“是老奴奉太太的命,去各院传小姐姨娘们的时候,才发现十一小姐上吊的。”
“那你当时可发现有什么异样?”
妇人呆了一会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陈正宏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垂眸不语的方太太身上,斟酌地问道:“敢问方夫人,府上可有那等不死不休的仇家?”
方太太连眼皮都没抬,淡漠地说道:“内宅不曾有,至于老爷在外头的事情,妾身就不知道了。”
众人一时间都静默了,出发在即,想要细细勘察,显然是不可能了。但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路了,谁知道路上还会不会有危险在等着他们。
原本三天前就有仆从从京中赶来,说了老爷获罪的事情,也说了老爷在京中的安排,已经拜托了交好的同僚,到时候会将女眷悉数买走,不会让她们受委屈的。所以从衙役进门到准备出发,大家都很平静。唯一让他们生气的,只有方槿心的自尽。
可谁知道方槿心竟然不是自尽,而是被害,这就让方家人有些慌了。尤其是刚才说话的带着褐色头巾的妇人,她是方家的二姨娘甘氏,是比方夫人更早进入方家的姨娘。膝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方桃心和二女儿方柊心已经出嫁,如今跟着她一起被押解的,只有一个因为被退婚而回到老家的小女儿方桠心。
而方桠心因为被退婚的缘故,一直不太合群,总是独来独往的,若是有人因为要报复方家而杀人的话,她应该也是一个极好的人选。因此甘姨娘更是着急,担心地看了一眼女儿后,悄悄靠近了方老太太,低声下气地问道:“老太太,十一小姐说的,可会是真的?”
方老太太捏着佛珠的手都不曾停一歇,沉声说道:“你若信了,便是真的,你若不信时,便当不得真。”
陈正宏在沉思了须臾后,也知道此刻不是查案的时候。他挥了挥手,示意狱婆继续将绳子绑上,然后淡淡说道:“不曾自杀就好,城里人多,先系着,出了城便解了,且担待些吧。”
这下众人都无话可说了,只能安安静静让人把绳子系上了。系到方谨心这里的时候,狱婆似乎有些同情她,指了指她身上问道:“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赶路了?”
方谨心摊开双手看了看,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这才抬头看向狱婆,苦笑道:“我刚从灵床上下来,可不就是这么一身。要不大娘行行好,让我进去拿件衣服?”
狱婆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将刚才掉落的白布捡起来,递给方谨心,说道:“你暂且裹着这个吧,我怕你进去正好遇到百姓,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