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楚剑说的没错,石飞上莲花山就是求佛问道来了。
面北的洞窟里,石飞在一只镀金的盆中净过手后,在塑金的佛雕前点上几柱高香,然后虔诚地伏地祷告起来。
这个足可容纳四五个人的洞窟,是十年前石飞委托寺庙主持无为大师差人修凿的,石飞除了每月定时向寺庙捐赠香火钱外,另向客堂捐赠日常打理洞窟的费用,从没间断。
石飞当年向无为大师表达修窟事佛的心愿时,无为大师曾告诫他:焚香礼佛是为了回熏自我,去除心中的杂染垢尘,不必执著于所求的事或物,而应关照能求的心!
“能求的心”……这是石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悟彻的话。因此,十多年来,他把自己的前程、生死统统归依于这个洞窟,凡遇迷茫疑事必求告于此,以期获得内心的超脱。
米祖略突然被带走,让石飞大感意外。在石飞的印象中,米祖略就是逢凶化吉、起死回生的化身,自从认了这个老大后,每遇疑难之事,石飞必是高度依赖于米祖略,而且总能在他那里从容化解。然而,当心目中的“吉神”被抓破面具时,石飞才意识到,危险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不由自主的恐惧感随之而生。尽管米祖略宽慰过自己,并且还直白“有我这个退休在家的老头顶着,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但石飞内心的恐慌还是占了上风,被矛盾紧紧纠缠着,他不敢确定,米祖略起死回生的招术还灵与不灵。
石飞跪伏在佛雕前,双眼微闭,口中叨叨一些含混不清的祷词。良久,他睁开迷茫的双眼,直身定定地瞪着佛雕,一缕凄苦之色浮于脸上,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哀声:“佛啊,真的是我石飞的劫数到了吗?”
石佛无言。石飞的哀声飘出洞窟,在深幽的山谷中回旋、变异。
石飞抖颤着起身,坐在石凳上揉着跪疼的双膝,眼睛一直盯着塑金的佛雕,似乎在等着它一开尊口。半晌,石飞收回目光,点燃一支烟狂吸起来,随着尼古丁的“安抚”,大脑慢慢也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权衡、评估出走“华容道”的利弊,觉得自己此举过于草率。
米祖略莫名被带走,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自己倒先成了惊弓之鸟,这不是智者的所为。静下来细一琢磨,到目前为止,除了米祖略被带走、自己产生偏执的推测之外,也没有任何陷自己于不利的迹象出现。况且,就自己对这个老大的了解,即便是落入了李丹之手,他也断不会轻易的伏首就范,自己还必须拿出分管政法工作的权威,联手童献金,去李丹的网里把米祖略给捞出来!从常理而言,如果自己先乱了阵脚,反倒成了此地无银,没有问题就成了最大的问题!不行,无论如何都得下山,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领地,不能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石飞没有迟疑,抓起石桌上的一沓符纸,起身出了洞窟,又回身下意识望向那尊无言的佛雕,突然想起来,在山下的浑河街上,住着一个“能说话的佛”!十年前,这个江湖上神传前知五百年、后推一千年的高人曾给自己指点过迷津!石飞瞬间萌生立马见到这个高人的冲动,他坚信,“能说话的佛”能助自己度过眼前的危难,他有这个法力!
从莲花山到浑河街很近,一根烟的工夫就到了。热闹的街面上喜气盈盈,单凭那些形形色色的灯笼,就能体会到老百姓对国庆这个庄严节日的崇尚。五星红旗在临街的店面和逛节的人们手中,以及那些奔忙的农用车、摩托车上鲜艳地飘扬着,《歌唱祖国》的乐音在红色的氛围中激昂回荡,给这个山区小镇增添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在一个十字街口,石飞停下行色匆匆的脚步,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在确信没有异常后,沉头走进一个热气腾腾的面馆。他急于要满足饥肠辘辘的需求。
“哎呦!这不是石领导么?你怎么也来我们这山旮旯凑热闹来了?”
石飞埋头吸溜面条的当口,一个怪异的声音闯进耳鼓,一抬头,一个头上缠着红布条、手里托着只乌龟的精瘦男人站在面前。石飞大喜,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要求的那个“能说话的佛”——孙达胜孙大仙!心中不免暗暗称幸,看来佛祖显灵了,冥冥之中天从人愿了!
孙达胜作法的地方在乡卫生院一个废弃的太平间里。靠墙边的案几上,供奉着一尊木雕的佛像,两边摆着一溜纸扎的小人,案几两边的黑布帐蔓上,分别印着“生可生来”“死可死去”几个淡黄的斗字,被纸扎的骷髅人半拥着。
石飞一进门就感觉一股阴气逼上来,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
孙达胜不像其他巫士那样触电似的狂颠以博取香客的虔诚,而是盘坐在一个草蒲团上,对同样坐在草蒲团上的石飞开门见山道:“石领导不是遇到万难之事,是不会找到山人门下的。我观你面相,恐有劫难上身!”
石飞心里一惊,但却面无惊色地问:“请教大仙,既然我有劫难上身,这劫难有解还是无解?”
孙达胜闭目不语,脸部肌肉装模作样的抖动起来。少顷,孙达胜开口说话了,但声音却变了,石飞听得心惊肉跳!
“人自作孽终有报,十年埋骨不见天。”孙达胜裂开眼缝,乜了一下有点失态的石飞,心中已明白八九,“若想求得身如旧,需奉诸神香烛钱!嗬嗬噫……”
那是梅明的声音!对,就是他!石飞“扑”地跪在孙达胜面前:“大仙帮我!”
“若想求得身如旧,需奉诸神香烛钱!嗬嗬噫……”孙达胜重复着,眯着的眼缝里透出贪婪的光。
石飞觉悟过来,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匝未拆封的百元纸币,恭敬地放在孙达胜面前的蒲团上。
孙达胜的眼缝看向石飞那个鼓鼓的皮包,重复着刚才的话:“若想求得身如旧,需奉诸神香烛钱!嗬嗬噫……”
石飞拉开皮包,将剩下的两匝人民币全都敬上。孙达胜这才缓缓抖动着腮帮子,软软的趴在那三匝人民币的身上轻鼾起来。
“嘘——”半晌,孙达胜似乎是缓过劲来,直起腰气吁吁道,“哎……哟……哟……石领导呀,我为你这趟累的……哎哟……”
“大仙遇见哪个了?”石飞深信了这巫士诡道,看着似人非人的孙达胜,既疑惑又心虚。
“噫!”孙达胜做作地用手在额前比划了几个圈圈,“这天机要是泄露了,玉帝还能饶过山人?”
“那……请教大师,我这劫难可有解?”
“玉帝只给了我两个字!”孙达胜又故弄玄虚道。
石飞急切地问:“哪两个字?”
“红……”孙达胜故意停顿了一下,信口开河道,“和天!”
“红和天?……求大师明示!”石飞越发急切。
孙达胜摇了摇头,胡绉道:“仙家的规矩,只可意会。”从座垫下抽出一沓印有茅山符咒的黄色纸条,“你只管把这个放在平时容易看得见的地方,每次看到,你口中只念一个‘红’字即可,自有仙家照看着你,保你有惊无险!”
石飞虔诚地把那沓黄色的符咒抱在怀中,待到孙达胜完全从“仙界”走出来,便跟着他出了太平间。
在一间墙体斑驳的砖石房前,石飞仰头看去,朽木横支的门楣上写着几个笔画繁冗、似汉非汉的西夏文字,一边进屋一边问:“请问大仙,这门楣上贴的是什么符谶?”
孙达胜不懂石飞说的“符谶”是什么意思,但知道石飞跟很多人一样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于是卖弄地说:“石领导,那上面不是什么‘符秤’,是西夏文字,叫‘解惑堂’,也就是山人开导凡人的讲堂。”
“哦——”石飞很惭愧地说,“我不过一凡人,哪能跟你孙大仙相比嘛。”
“石领导请坐!”轻松得了三万块,孙达胜似乎过意不去,低下“仙”身问石飞,“石领导,现在我已净身回凡间,有什么话,尽可说来无妨。”
石飞目光游移,看着孙达胜一副热心肠的样子,欲言又止。
孙达胜搬了张椅子坐到石飞身边,抠出一支烟递给石飞:“有什么事就请石领导直说,仙家有仙家的规矩,哪儿说哪儿了!”
石飞犹豫半天,还是说了些皮毛。
孙达胜见过类似的“凡人”多,从话语中就判断出了石飞的忧虑,于是信口开河地开导起石飞来。说石领导贵为县领导,有克邪之身,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有病自愈、有惊无险,如果自乱了方寸,反而会伤及自身!还特别提示道:“那符咒气场强大,你只按我说的去做,可保你平安无虞!”
听孙达胜这么一说,石飞心里似乎亮堂多了。那么,孙达胜所说的贵人又是谁?是米祖略吗?孙达胜说是天机,既然是天机那就像马蜂窝,不能随便去捅了。
然而,在石飞眼中,如今的宁阳已然就是个一捅即炸的马蜂窝,稍有闪失就会产生蝴蝶效应,没有了米祖略,那些不可测的“变数”只能自己独立去平衡、去甄别、去化解了。他开始琢磨李丹,开会故意不通知自己,突然带走米祖略,这里面似乎有个阴谋。对,就是李丹设的一个圈套,带走米祖略只是他玩敲山震虎把戏的一个套路!假如自己乱了阵脚,岂不是成全了他李丹?其实,米祖略才是石飞最大的“变数”,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一切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说明米祖略还坚守着自己的防线,因为他清楚,如果供出了他石飞,自己一样脱不了干系,他不会蠢到自己给自己套上绞索!石飞觉得,关键时刻自己还是得主动迎上去,这样才能确保“变数”成为“定数”,才能给米祖略更足的底气,让他知道,自己不会对他身陷囹圄而坐视不顾!
石飞恭恭敬敬地跟孙达胜告了别。经过太平间时,那纸扎的骷髅人被风吹得“哗啦啦”一阵乱响,石飞陡然打了个寒颤。捋了捋发麻的头皮后,脸上浮起笑意,觉得这是仙家在跟他打招呼,是鼓励他向李丹反击的信号……
在浑河乡派出所门口,石飞迟疑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周边环境后,径直进了大厅。值班的警员们都认识他,纷纷站起来跟他打着招呼。
以为石飞是微服暗访,带班的副所长洪亮报告说,杜所长因为去省城执行任务后在家休假,其余的警员全都按要求在岗待命。
“嗯,不错不错!”石飞面呈微笑,扫视着一张张诚惶诚恐的脸,打着官腔说,“人民警察为人民!为了让人民过上一个安全、祥和的国庆节,同志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好人民群众的保护神、服务神!让县委放心、让浑河的老百姓放心!”
洪亮表态说:“也请石常委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县委和你的期望,牢记使命、坚守岗位,把浑河乡的治安牢牢抓在手上,让人民群众放心欢度国庆!”
简单的交流过后,多长了份心的石飞从警员们的言谈举止中判定,自己还是安全的,说明米祖略还没有叛变。他现在紧急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让他终日惶惶的杜康和苟二,以阻止事态向糟糕的方向扩展。现阶段,最最要紧的,是弄清杜康和苟二的去向,只有解决了他俩,他才能有底气去李丹的网里捞人。
从派出所出来后,石飞在洪亮的陪同下,先到乡福利院慰问了五保老人,还从包里拿出剩余的三千块钱,让院长给那些老人们买些营养食品。然后又到乡政府与联防队员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教导联防队要认真履行职责,保障老百姓过一个安全祥和的国庆节。同时,他还勉励联防队员们,要积极参与严打整治斗争,协助公安机关打好扫黑除恶阻击战。
做完了这些,已是下午两点。石飞觉得秀做足了,便在人们的一片赞叹声中离开了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