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火焰(四)
战栗在寒风中。
丝丝的风好似冰冷的刀片划在脸上。
竖起羽绒服的毛领子,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却眼中无泪。
委屈。实在太委屈!
她想对着空旷的街大喊一声。
嗓间干涩,沙哑地喊不出半个音。
光亮的路灯照出路边稀稀拉拉几条窜进窜出“喵喵”叫的野猫。
你是回家去吗?她心中念道。
畜生好歹也有个归宿。
她为家庭的辛劳付出换来了什么?
至亲的不信任、背叛和儿子的疏离。
嗖——
又一辆轿车从身后疾驰而来。
花惠芬猛地蹦出想要冲跑上前的冲动。
看着车身离去的方向,她顿感胸口空落落的。
这世间为何对她如此凉薄?
她为谁在固守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和原则?
强子根本不在乎!
夫妻间的忠诚在丈夫眼里一文不值。
生理需求被讲得那样理所当然。
跨越出那一步很简单,但她却一次次恪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强子!
她那个看似老实本分的男人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做的那些肮脏事!
她的努力和坚持值得吗?
丈夫的背叛痛在她心上。
纵然嘴里和心里抱怨着丈夫的无能和对儿子的不尽责,但她依然难忘和珍惜与其共患难的那段岁月。她对强子从未有过一丝怀疑。任何男人都可能,唯独他不会!
她是如此信赖丈夫。
强子却将钟奕铭拱手推到她面前。
他们算哪门子夫妻?!
奶奶,您看见了吗?
这就是我当年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您的雪儿被人欺负到骨子里!
这世上我能依靠谁?没有,一个也没有。
如果您在的话,会帮我说句话吗?
您会替我打他骂他吗?
您会和我说,雪儿,你是个好女人,错不在你。对吗?
雪儿。
花惠芬双臂交叉环抱住自己。
那次是一个意外,是你的无心之失。
原谅自己对一个不是丈夫的男人动了心。
原谅自己在钟奕铭行不轨之事后无法克制地想着对方。
雪儿。
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
钟奕铭看似温文尔雅,其实也不过是斯文败类!在女色诱惑前脱去了虚假的伪装!
强子!不解风情如同一块木头般的男人,却依旧摆脱不掉下半身猥琐的一面。
不知不觉她走过一道又一道路口。
一辆打着空车灯的出租车迎面向她驶来。
她挥手跑过去。
车停在她身旁,花惠芬拉开车把一屁股坐下“啪”地关上门。
“外面好冷!”
她浑身哆嗦着不住搓着手心。
“请问你上哪里?”
“小姐,请问你去哪儿?”
“去哪里?”
司机一连问了三遍。
坐在副驾驶的花惠芬眼神定定地望向前方,片刻她的眼中闪出一束奇异的光,她张着嘴磕磕巴巴地说:
“你……掉个头,去……创科园。”
出租车在园区门口停下,保安室里走出一个身披军大衣的年轻人。
花惠芬按下车窗,年轻人显得一脸不耐烦,他弯腰对车里的人大声说:
“你来的太晚了,再过二十几分钟就断电了。”
“哦。现在还能进吗?”
花惠芬探询地问。
“你哪个单位的?”
“不好意思啊!”
花惠芬歉意地说。
“昨天和今天上午物业的人一家家通知过去,你当时不在吗?”
“我……我可能没注意。”
年轻人拉拢着宽松的军大衣,露出里面灰褐色的制服,他醒了醒鼻涕问:
“你是哪家的?”
“画室。”
花惠芬低低地应道。
“我们这里只有一家铭兰画室,他们家差不多搬空了,你是……”
“陈小姐让我来拿样东西。”
“哦。这样啊!”
年轻人的口气放松下来,他眯着眼笑了笑说:
“那你进去拿了快点出来。”
“好的。”
“要是一会儿没灯了黑灯瞎火的你走都走不了。”
“知道了。”
年轻人回过身进到保安亭,他按动按钮提起了道闸杆。
出租车启动,年轻人快步跑出来把住车窗说:
“你待的时间长吗?”
花惠芬想了想说:
“不一定。”
“要不要我借你一个手电筒?”
“不用了,谢谢。”
“待会你如果一个人走的话,我不出来了,你从旁边过道穿过就好。”
“好的。”
花惠芬说着抬手给司机示意前行的方向。
车停靠在铭兰画室门口。
“要等你吗?”
女人下车后司机敲了敲车窗探出头问。
花惠芬扭过脸思索片刻应道:
“你等我一下。”
她从肩带包里的内袋夹层掏出一把银白色的钥匙。
“咔——嚓!”
女人瞳孔深缩,握着钥匙的手不住颤抖。
她上推卷帘门。
“滋咋咋咋”的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夜显得那般刺耳。
室内白炽光齐亮,门把上的环形锁像先前一样吊挂在那儿。
花惠芬轻轻吐出口气,她伸手按住胸口,平复上下起伏的心跳。
她转过身,走到司机跟前摆手道:
“你回去吧!”
身后的出租车飞驰而去。
她今天第二次推开了铭兰画室的门。
花惠芬在饮水机下接了杯热水。
方才在车厢里很暖和,一出室外冷气直冲她脖颈,以为进到画室会好一点,却比外面更甚,她双手捧着一次性水杯,吹了吹水面,抿了几小口,身体感觉温暖一些。
来到最后一间画室,她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把一次性水杯摆在门口,她仰了仰脖大踏步走进去。
“不!”
花惠芬惊叫道。
红棕色的画架倒在地上。
一旁的画板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脚印,画布中间撕裂出一长条破口。
她屏住气一步步走上前,缓缓蹲下身。
叭——
突地一下,里外陷入一片黑暗!
老天,你好残忍!
她哑声哭喊不出来。
好似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闷闷地堵得她透不过气。
只不过想到女儿身前寻求一点安慰。
连这也成了一种奢望!
花惠芬曲腿呆坐在地上。
许久她才从小包里摸出手机。
22:45,电量还剩百分之五十七。
扶着地板她想要站起,腿上麻木的刺痛感令她回到现实中。
趴着地面一点点摸到墙边出了房间。
啪的一声,门口的水杯被她撞翻。
划开手机屏幕。
借着那一点亮光,她看见地上的水隐约映出一张容颜憔悴的脸。
扶墙站起摸索着前行。
这条过道她走过太多次,今天特别的狭长。
她犹如在黑暗中探索光明,前途却一眼望不尽边。
窗外的树枝摇曳,好似人影重重,她没有勇气一个人投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
半卧在前台的沙发上,她感到身体僵硬,一股股冷气直窜脚底,拢手哈着热气,从门缝透进来的寒意一回回打退了她的瞌睡,折转身再次划开手机屏,她腾得站起身。绕过前台,她小心翼翼地抬腿迈上楼梯。
打开屋门,扑面而来浓烈的酒气直冲口鼻。
她没有后路可退。
此刻她只求一张温暖的床。
微弱的光缓缓向内移动,她的视线落在墙上。
光影中她舒展眉间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滑下手机屏幕顶端的快捷菜单,指尖微颤着点到手电筒,亮光即刻照在少女画像上。
馨馨,妈妈来了。
她心里默念。
关了手电筒,她躺倒在床上。
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她感受到女儿的目光暖暖映在自己身上,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头沉沉地压着枕头,她的意识愈渐模糊,浓浓的睡意向其逼近。
“雅兰,是你吗?”
男人的声音令她浑身一个激灵。
是在梦境吗?
“还好你开卷帘门的声响把我吵醒,不然我就在马桶上睡着了。”
男人调侃的话中带着些许讨好的口吻。
花惠芬睁开眼彻底醒了。
是钟奕铭!
他怎么待在画室没回家?
“停电没来得及告诉你……雅兰,你能不能进来扶我一下,我醉得两眼昏花,你摸到台座底下,有个手电筒。”
男人的声音从隔间传出来,等不到对方的回应他打着哈哈说:
“雅兰,谢谢你这么晚过来解救我啊!”
“你……自己出来吧!”
花惠芬咬着唇吐出一句。
“摸黑我出不来。”
男人死皮赖脸地说。
“这么久你一直待厕所里干嘛?”
花惠芬诧异地问。
“我听到楼下大门开了,还当画室进了贼,吓得我躲在厕所不敢出来。”
他倒还有闲情雅致讲笑话?
“我看你酒醒的差不多了。”
花惠芬冷漠地说。
“老婆,你怎么把我灌醉就不管了?我醉眼模糊,刚有电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到两个自己,老婆,你过来扶我一下,麻烦老婆你了!”
男人一口一个老婆,甜腻得要死。
花惠芬不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她冷冷地回道:
“要么,你今晚就睡那儿吧!”
“行行好老婆,我就只穿了件单衣。”
男人赶紧讨饶说。
花惠芬顺着钟奕铭讲过的方位摸到手电筒,她打开按钮,将光对准男人说话的方向。
“我给你照着路。”
男人赤红着脸,人东倒西歪一摇一晃地走出来,他一个趔趄重重地趴倒在地。
花惠芬疾步上前扶起男人,随手将电筒放一旁。
“还是老婆心疼我。”
钟奕铭的一条手臂轻甩在女人胳膊上。
“你自己用点力,我直不起腰。”
“瞧我真的是醉得不省人事了,都忘了你大着肚子!”
钟奕铭垂下手,他半蹲着歉意地看向妻子。
花惠芬躲过对方投来的目光,她下意识将手边的电筒摆到身后。
“阿——嚏!”
钟奕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花惠芬脱下羽绒服披到男人背上,见对方衬衣领外套了件羊绒衫,她皱了皱眉问:
“为什么骗我?”
“对不起,老婆。你在床上寻我的人,我却躲暗处不敢出来,雅兰,我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你怕什么?”
花惠芬低着头问。
“雅兰,那幅画不代表什么,我……我并没有走出那一步。”
“哪一步?”
花惠芬追问。
“我是个男人,正值壮年,精力旺盛,那方面需求很强,但你在孕期,我只能克制了再克制,雪……她激发出我内在的欲望,但我只是意想,并没有做出格的事。”
“你——敢发誓吗?”
花惠芬紧咬着唇问。
“我若是背叛陈雅兰,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花惠芬低哼一声道:
“你没碰过小花?”
“我承认,一时冲动下我吻过她。”
“你——怎么可以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花惠芬眼里盈满了泪水。
“我错了,老婆,我没经受住诱惑,好在我及时刹了车。”
“你就没对她动过心?”
钟奕铭一把从身后抱住女人,他轻柔地替对方抹去脸上的泪痕。
“没有,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和孩子。”
“小花算什么呢?”
“她只能算是我精神上的慰藉品。”
“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花惠芬一声高过一声,她猛地站立起。
她好想把身后的电筒举到自己脸上,让对方好好看看。
但她没有,她只是一步步退回到床上,将被子向内卷起包拢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