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见了,只留下一缕淡淡的体香,一缕细细的发丝。
没有呼吸。
静。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少了个她,就仿佛少了全世界。
这间木屋,属于独狼和她。
小小的家,简单的家,安宁的家,温暖的家,本该永远不会有任何伤口,任何遗憾。
可是,现在呢?
一切虽然保持着原样,门背后有制作简易的衣柜,衣柜旁边有谷草铺就的床,床下面摆着鞋,床上面的棉被叠得和最初时那么整齐。
但已经找不到丁点家的感觉。
枕头从来都只有一个,给她睡的,这些年他没去碰过她。
每逢夜幕降临,他就早早地悄然离开,到木屋不远处的树林里辗转反侧地整夜失眠。
他极少睡好,极少做属于自己的美梦,他显得比独自一人时更寂寞。
尽管如此,只要想起这间木屋,想起屋中有她,再浓的寂寞也烟消云散,被无限的甜蜜温暖幸福所取代。
他没做过美梦,只要想起她还在他的生命里,他的现实就已经算得上最美的一场梦。
只要想起自己未曾真的失去她,那无数次杀人见血的痛苦也跟着寂寞灰飞烟灭了。
她是他这辈子能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让他觉得杀人再多,自己也并非邪恶,还有救,还可回头是岸。
她让他觉得活下去不止有报仇这件事可做。
然而,现在她不见了。
一切虽然保持着原样,但生命的滋味却已完全改变。
他以前无论在外面多么痛苦,回到这间木屋,都能如愿以偿地看见她的脸。
他受不了她离开这间木屋,哪怕半步,除非是他外出的时候。
他受不了回到这间木屋只看得见满屋寂寞。
他受不了,但现在已经成真了。
他在木屋里茫然四顾,从门板到衣柜,再到床铺和窗户。
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他从来都与她相依为伴,却始终不了解她分毫。
她只要从他视线中消失,就彻底变成了世界上最难解的谜。
孤零零地坐在空荡荡的木屋里,眼睛已不再到处寻找,似乎正妄图适应没有她的人生。
他明白,她迟早会一去不返,她本就非常恨他,之所以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是因为她怕他突然找陆元奇的麻烦。
他昨夜找陆元奇的麻烦,她便果真一去不返,这就像个非践不可的约定。
他孤零零地看着手指间拈起的发丝。
她遗落在枕头上的发丝,已是他寻觅关于她所有记忆的唯一参照物。
而他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她比记忆还要远还要模糊了。
他一只手拈起发丝,一只手静静地抚摸枕头。
枕头上似乎还残存着她的些许体温,似乎转眼间,她又会奇迹地出现。
外面天已亮了,阳光洒进门来,投一束在枕头上,把枕头上绣的各种花纹照得活灵活现。
他表情木然,仍坐在床前那片阴影深处。
这时候枕头上的花纹都在阳光里完全变得生动而美丽。
他却反倒变得死气沉沉,也比记忆还要远还要模糊。
他的意识真的开始逐渐模糊。
身上的伤痛再也无法刺激他,他的眼皮也逐渐沉重如铅。
好累。
好累,好累。
失去以后,自知不可能复得,刹那间的刻骨铭心之后,只剩下好累。
好累,好累,好累。
累得可以就此躺倒,永不起来。
累得可以不顾一切,又放弃一切。
累得看穿红尘,不对任何事任何人产生更执迷的留恋。
累得想死。
杀了那么多人,爱了她那么久,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做过一个美梦。
今天她离开了,带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丝希望,他整个人都空洞洞,突然竟明白自己终于有机会去睡安稳觉,去做美梦。
有时候是等到现实已彻底无望时,人才有机会做美梦,就像某种神奇的自愈能力,用虚幻的美丽来慰藉现实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真的躺倒了,第一次躺在这张他自己为她专门铺就的床上,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很有令人温暖的本事。
这张床睡起来简直比世界上最好的温泉更温暖,比世界上最宽阔结实的胸膛更可靠。
他在床上像个乖小孩,闭着眼睛倦意浓浓,呼吸宁和。
他很快熟睡。
再也不痛,再也不寂寞,原来有时候失去只是一次痛快淋漓的解脱。
XXX
静,静,静,静,静。
前所未有的静。
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做出的梦却比怨妇的舌头还啰嗦。
是不是老天也特意想让刹那等于一年,让他把一辈子的觉用短短一天就彻底补回来,让他做全世界最漫长的美梦。
但既然是美梦,又怎会显得漫长?
XXX
草的**,波澜起伏。
从天的这边延伸到那边,漫长的一片柔绿色。
有个年轻母亲在草浪间追逐着调皮可爱的儿子。
儿子一边跑一边咯咯笑得很开心。
天地被他的笑感染到了,也好像咯咯笑起来。
良久之后,母子俩的追逐停下了。
他们并排坐着,身影远看就如在草浪中浮沉不息。
突然有只蝴蝶翩翩舞动彩翼飞入他们视野。
母亲对着蝴蝶清唱起动听的儿歌。
母亲总有唱不尽的儿歌,世间万物都是母亲自创儿歌的好材料。
对儿子来说,世间万物一被母亲的儿歌颂唱就变成了礼物。
蝴蝶似也感受到母亲的和蔼温柔亲切,竟飞到离他们咫尺之遥。
儿子忍不住问母亲:“它为什么不怕我们?”
“因为它很喜欢我的歌声呀。”母亲微笑:“况且它自己也在唱。”
儿子更迷惑:“它真的唱了?”
母亲点头:“它唱世界多么美好。”
“世界是不是永远都美好?”
“当然,永远都美好。”
母亲说着就带领儿子一起去倾听蝴蝶的歌声。
但就在当晚,他们回去却发现有很多正义人士准备问父亲的罪。
就在当晚,他们的家被那些正义人士纵火烧毁了。
就在当晚,儿子刚刚感到的美好已彻底破碎。
他再也不相信世界永远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