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晚上, 珠贝坐在厅里的八仙桌上做作业,寒梅坐在边上纳鞋底。珠贝就吵着说不读书要回来帮寒梅干活。
“不可以!你要上中学,学东西。娘一有空都学习新知识,你不学怎么行?”薛寒梅斩钉截铁的语气,“没钱,我借钱,只要我能做得动,你就要好好读书。”
以前,薛寒梅还不知没有文化的可怕,当她评上了“劳模”“先进工作者”去省里开会,见了世面后,现在又学习接生知识,她才知道人没有文化,不识字,就是睁眼瞎子,有光明也感受不到。她感谢叔叔当年让她去私塾读书,感恩绍儒当年教自己认字,不然自己走出去真丢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哦。
“娘!我已经长大,我要为你减轻负担,不能让你累死了,累死你了,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不要读书,只要你好好活着。”陶珠贝望着娘,眼眶有点湿。他有种恐惧,奶奶已经不在了,他担心娘也会累死。
“娘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累死呢?孬崽,不会说话。你只管好好读书就可以。”
“反正我不去学校读书!”倔强的陶珠贝坚持道。
“那你去夏老先生的私塾。”薛寒梅拗不过儿子,只好劝他去读私塾。
“我不去,我就在家帮忙修房子。”
“修房子是大人的事。要不,你去跟着民山老篾匠学手艺,学到手艺了就是手捧着饭碗了,不会饿死。”
“我也不去!整天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干活,我才不干。”
“那你到底要做莫得?这也不做那也不干,你当皇帝啊?”薛寒梅气得杏眼圆睁,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大门后面,取下大门上的门杠要打儿子。
“娘,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上学。”陶珠贝铁了心不去上学,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他听到娘和绍儒等人商量,等雨季过了修这破屋。他决定加入大人们的修房队伍中。他觉得他十三岁了,是大人了,是男子汉了,应该为母亲挡风遮雨。
“你看你,打雷闪电都怕,都要躲到娘怀里。这怎么能修房子呢。”寒梅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我不怕,我去点灯。”珠贝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似的,离开寒梅怀中,找来火柴,点燃了油灯。屋里又有微弱的黄光。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大,灯点亮了一次又一次。一道道闪电如一支支闪着寒光的利剑刺在寒梅的心坎上。一声声惊雷似敲鼓的大锤敲打在寒梅的胸窝。
突然,她听到了“轰”的一声,这声音不是雷声,是土墙轰然倒塌的声音。它终于抵挡不住风雨雷电的淫威,半个身子倒了下来,还剩半个身子在风雨中摇摆着。
“娘!”珠贝双手抱着头,钻进了床底下,大声呼叫。薛寒梅心惊肉跳之余,感谢墙往外倒而不是往屋里面倒。她把厅里的东西往房间里挪,不让雨淋到。
“咚咚咚”有敲门声。
“寒梅,是不是你家的墙倒了?我听到轰隆一声。你们人没事吧?”绍儒站在茶厅门焦急万分。祖厅天井口,水流如泣。
“上面倒了一半。我们没事。你回屋睡觉吧。”寒梅没有开门的意思。
“寒梅,你开门,让我进去看看。”绍儒求。
“不用了,我们没事。”寒梅轻松答。
“雨还在下,你们今晚不能住屋里,到我那里去躲下。”
“没事。应该不会再倒了。”
“寒梅,你怎么这么倔强呢。你不怕,珠贝也怕啊。”
“没事,这雨应该会停的。你回屋里睡吧。”无论绍儒在屋外怎么求,寒梅就是不开门。绍儒身上已被从天井里下来的雨打湿。
“崽啊,她不来就算了,你莫这在这淋病了。你病了,我们一家怎么办?你怎么帮她修房子?”细娘拄着棍提着马灯挪步到了走廊的门口。
“唉!”绍儒叹息一声,只得听娘的话回了屋。
老天似是不把寒梅的破屋墙倒掉一半不解恨一样,墙倒了没多久,雨慢慢小了,风慢慢停了。
寒梅把厅里能移动的东西移到里边,移不动的她找来油膜纸罩了起来。然后把战战兢兢的儿子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没事了,雨小了。回床上睡吧。”
“娘,有没有坏蛋从那缺口跑进来?”珠贝望着那堵倒了的墙,墙外是漆黑的天空。他双眸恐惧不安。
“不会。”寒梅笑着摸儿子的头。自从在北山脚下独自住了两年,寒梅不再相信四只脚的坏蛋害人。两只脚的,她不敢肯定,但她相信,世间好人多。
第二天,天气放晴,寒梅把被雨打湿的东西拖到外面晾晒。绍儒看了看日历,已过农历四月,雨应该不会很多,于是他找到圣海几人商量,决定再过几天就开始帮寒梅修房子。
薛寒梅终究是没有拗过儿子。雨季过后,十三岁的陶珠贝和大人们一起修房子了。
先把没有全部倒塌的南边墙全拆了,屋顶的瓦,厅与房间的鼓皮(隔板)全拆了下来。只有和祖厅相连的隔板和竖梁没动,屋内的东西没有搬走,所以陶珠贝和寒梅晚上仍在屋里住。一是没地方住,二是要看管拆下来的料,不然被人偷去了,这屋就没法修好。绍儒想叫寒梅母子到他屋里住几天,他来帮忙看东西。倔强的寒梅怎么也不答应。
陶圣海是生产队的队长,他带领队里的男劳力帮薛寒梅修房子。土砖是去年冬天队里做好的,用来修队里房子用的,先给寒梅家用了。砌墙的石匠师傅是陶荷生老婆的哥哥,姓张,叫任茂,按辈分,陶珠贝刚好喊他外公。于是陶珠贝总是很亲热甜甜地喊他“外公”。
在拆破屋时,陶珠贝跟着大人们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很多不懂的事情,他就问“张外公”。“张外公 ”见陶珠贝十分懂事,很是喜欢他,有问必答。
“外公,在我屋里南边墙脚下挖出了青石板、麻石条、臼头,还有在竖梁基石上又发现了铜钱。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呢?是不是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有这些东西?”在吃饭休息后,其他人不在场时,陶珠贝满脸狐疑盯着“张外公”问。
“张外公”年纪不大,四十来岁,看上去精明能干,懂得很多学问样。
他见陶珠贝问起这个问题,用右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便沉痛说道:“珠贝,按理说,这些都是不应该有的。这是当年建房子时被坏人使坏了,加害你们家的。这些都是响具,也叫令,是会弄得你家人口不发扬,有人住也会经常吵吵闹闹不得安宁,让你的屋里成了是非之地。”
“是谁这么没良心,竟做出这种缺德的事。”陶珠贝听了“张外公”的话,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找出当年修房子时放这些东西的人,把他痛打一顿。
“唉!算了,老天会有眼的。”“张外公”长叹一声,这房子已建了好久,可能当年修这房子的人都早已作古了,到哪去找?找到了又能怎样?
“娘,我们这屋是什么时候建的?是哪个建的?”陶珠贝不死心。
“我来时就住在这里,不知当年的情况。”薛寒梅长叹一声,只能感叹人心险恶。
虽然过了雨季,雨不是很多,但也不可能天天丽日晴天,特别是到了夏季,突然的暴风雨,说来就来,让人措手不及。这不,白天还是阳光灿烂 ,到了半夜,突然雷声滚滚,电光闪烁,下起了雨,好在雨不是很大。
薛寒梅和珠贝睡在没修好的房子里,和睡在外面一样没遮没拦。寒梅和儿子睡的简单的床已经拆了,每晚,他们俩都是临时用木板搭起简易床睡觉,屋里点一盏马灯。睡了之后,他们就把马灯调到最小的亮度。
寒梅心疼儿子白天做事累了,不忍心叫醒他,叫醒他也没其他地方能睡,只好找来家里的旧蓑衣,还有油膜布盖在儿子身上。然后自己撑开一把油布伞,坐在儿子床边,为儿子头上挡着雨,心里祈祷着雨快点停。
一把伞,寒梅不想儿子身上淋到一滴雨水,所以,慢慢地,她的后背湿透了,一股凉意透过全身,她打了一个冷战。
“寒梅。”有人轻声唤她。她一惊,仔细听,是绍儒的声音。绍儒披着蓑衣,撑着伞,走近她,看到她这样为儿子撑伞,鼻子一酸,用手摸了摸她的后背。“你的衣服全湿了,这样会着凉,会生病的。”绍儒心疼,小声说,怕吵醒珠贝也怕别人听到。
“没事,等下雨小了,我换一件。现在换了也是照样湿。你不要管我们,回你屋里睡去。”寒梅颤抖的声音催绍儒回去。绍儒温暖的手抚摸她凉飕飕后背时,她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一股暖意和酥麻流过全身。说句实在话,在这一瞬间,她不想这只手移开。可是,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在一起,被好事的人知道又有闲话说。
“要不,你们去我屋里睡。我在这帮你看东西。”绍儒不忍心母子受这苦。
“不!你不要管我,你回去。”
“唉,你去换件干衣服,然后穿我的蓑衣,这总可以吧。”绍儒退一步说。
寒梅站起身,撑着伞提着马灯走到靠祖厅处的木箱子边。她把马灯放到地上,一手撑伞,一手掀开上面的油膜纸,打开箱子取出一件上衣。
她扭转头,望了望绍儒,绍儒正背对着她,在为珠贝撑伞挡雨。她把伞放到地上,人蹲下,迅速脱了身上的上衣,换上干的衣服。
“怎么还有湿湿的感觉。”她用手摸裤腰,也湿了,这怎么是好?这样换裤子多不好。思索几秒后,她又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件打了补丁的棉布衫,塞进了后腰那里。做着这个动作,她自己都笑了。
“你回去吧。”寒梅换好衣服,红着脸对绍儒说。
“嗯,你坐下,我帮你披蓑衣。”绍儒温声软语,身上披着蓑衣。
寒梅听话地在木凳子上坐下。
绍儒把蓑衣领口的带子解开,走近寒梅,然后用右手举着蓑衣,把蓑衣慢慢移到了寒梅背上。但他的手没有退回来,人更没有退出蓑衣,他紧紧地搂住了寒梅,身子和寒梅挨着坐在了长凳上。他趁寒梅换衣服时,把短凳换成了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