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兰和屠苏一起度过了两个年头,落兰已经把她的床搬进了屠苏的房间,每天听屠苏讲故事,说道理,一个故事加一个道理,是不想落兰枯燥,屠苏讲的故事,比落兰读过的小说,都要动人,就算是为了这个,也得耐着性子学习道理,就是有时候会掺杂一些鬼故事。
一般来说,给女孩子讲鬼故事是为了拉进距离吧,落兰配合着屠苏的伎俩,表现出害怕的样子,结果完全不是呢!
屠苏佯装恐惧,还鬼哭狼嚎地吓唬落兰,即使主动扑过去,也会被一把推开,几次下来,落兰已经学会乖乖听完,吓得她哆嗦的鬼故事了。
屠苏讲的鬼故事,开头很吸引人,中间变得恐怖,听到最后才是美好的结局。
即使恐惧,即使迷惘也要坚持下去,最后会有好的结果的,屠苏连讲鬼故事也是为了说教。
但现实没有故事美好,屠苏的身体已大不如前,饭量不及平时一半,精神也萎靡不振,有时候讲到一半,就进入梦乡。
落兰会靠着屠苏睡去,天亮前偷偷回床,或许屠苏发现了,但他没有拒绝,如果是这样,落兰很开心。如果没发现,说明他已行将就木,到了那天,绝不会让屠苏孤身一人。
但落兰还是盼着死神晚点到来,所以每天监督屠苏做健身操,为他煎药熬粥。
落兰想欢度与屠苏携手的时光,那些悲伤与遗憾统统留到最后。
和屠苏散步时,稀松平常的风景变得美丽,就连繁杂的刷碗做饭也有了意义。即使只是对视也是莫大的幸福,山水画卷,也不如他明眸善睐,尤其是那困倦的眼神,像浮云蔽日,满是柔情。
“现在和屠苏的生活,有些像老夫老妻,虽然是很幸福啦,但人家还想更幸福一点,人家想看到屠苏爱上落兰的模样。但不管是直来直往还是欲擒故纵,对这块木头都不顶用,必须兼顾他的孩子气与沉稳心,制定新的攻略。
得把屠苏当成情窦未开的小孩,教会他恋爱,还要把他当成饱经沧桑的老者,唤醒他的爱,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感觉,真叫我苦不堪言”
落兰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这次屠苏没有接话。
“现在的屠苏!就像案板上的鱼肉!正一点点被切割!早晚被落兰吃干抹净!”
落兰大声地喊叫。
“知道了,知道了”
屠苏无奈地应和,继续修改落兰的书稿。
是的,落兰开始写书了,这就是她的攻略,也是她的蜕变。当然落兰的蜕变,比柔然晚了一些。
这两年,屠苏一直在鼓励柔然把想法说出,好的学习,坏的反思,只要是经验就有用武之地。
屠苏说人永远也不可能完美,大胆尝试就好,随着时间的递进,总有一天能无限趋近于完美。
虽然这样教柔然,但屠苏已经无法前进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分享出来,他人的认同,如同闸刀落下。
屠苏不是为了寻求认可才把话说出,他是为了寻求批判,是希望有人能找到他的错误与不足。
屠苏喜欢被模仿,更喜欢被超越,模仿说明被认可,被超越是自己仍有不足。模仿没有错,这是人的学习方式,可以事半功倍,但必须要有自己的创造,否则只是无关紧要的影子。
就像家庭料理的口味会随着时间定格,因为家人已经满意了,如果吃上几十年,料理就不再好吃,因为厌倦了,这就是影子的末路,只要无法超越正主,就会被时间抹净。
所以屠苏教给柔然的第一课,就是杀死敬畏之心,他不仅和柔然称兄道弟,还互扇耳光,言传身教中,更是目空一切。
屠苏从不引经据典,他傲视伟人的名气,只认可其思想。
伟人能得到师父认可,也会感到欣慰吧,柔然禁不住这样想。
师父经手的问题,全面又彻底地做出解答,其理论严密又完备,正反皆有论证,找不到补足空间,虽然师父会把不足之处点出,期待被完善,但师父都做不到的事,若不是被扇去了敬畏之心,柔然恐怕会直接放弃。
随着了解的加深,柔然发现,师父就是那个人,他的所思所学,最后都指向一点,为国为民。这样的人,不可能偏安一隅,所以柔然断定,师父现在爱惜羽翼,是为了以后振翅高飞。
因为师父不喜欢浪费,总是毕其功于一役,他要做的事应该也是同理,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柔然坚信,师父可以做到。
那份遗书,或许是点燃一切的火种,若不是有违楚人的骄傲,柔然真想打开看看。
拜师两年,屠苏依旧爱惜羽翼,柔然却展翅高飞,他现在的讲课风格诙谐生动,内容更是发人深省,如今已是望舒商会的金牌讲师,但他依旧留在九黎,继续做个普通的老师。
不过也有些事,不是他能决定的。
对望舒商会有功倍赏的惯例柔然无法推脱,因而积蓄翻了百倍,对楚人慕名而来的讨教,柔然也无法阻止,他的课上座无虚席,对黄金火棋兵的调令柔然更是无能为力,如今英招已是他的贴身护卫。
一个活了几百岁的人却在两年内剧变,人们众说纷纭,最大的推测是厚积薄发,向他请教的同时,也吐槽柔然藏得太深。
比起柔然自身的改变,他更大的改变是对英招的爱。
那天英招向屠苏抱怨柔然不够关心自己,屠苏便留柔然彻夜长谈,第二天英招来接他的时候,柔然泣泪横流地抱住英招深吻,路上不断地说着,感谢你,我爱你。
英招是大妖,柔然是混血,和柔然比起来,英招几乎无所不能,但楚国的男子高傲又内敛,所以柔然传达爱意的方式,委婉又含蓄。
而且柔然没有研究过女子的心思,他很爱英招,却不懂得如何去爱。这方面,苏是行家,他点醒了柔然,教会了柔然。从那以后,木讷的柔然,每周都会给英招准备惊喜,在事业如火如荼的时候,也把妻子当成生活的重心。
三天讲课,三天旅行,二人携手回看大江南北。
屠苏只是推了一把,他们压抑百年的爱之火就一发不可收拾。夫妻二人为了表达感激,约定像子女一般为屠苏养老送终。
能让高傲的楚人和自由的大妖认一个秦人为父,落兰怀疑自己在做梦,他一直相信屠苏无所不能,但没想到他真的无所不能。
这对鸳鸯的故事被落兰写进书里,书名《爱你在心口难开》。
这本书用浪漫的笔调细致地描绘出,两人何时爱上对方,又是怎样深爱的递进关系,读起来如同身临其境,甜的人辗转难眠。这本书不仅鼓励人们勇敢去爱,还提出了互通心意的方法,更有屠苏的思想与定义做内核,雅俗共赏。
这本书之所以能俘获人心,落兰细腻的感情,对美好的向往,居功至伟。
得益于柔然和英招细致地描绘,痴羡于他二人郎情妾意的互动,落兰开始觉得,自己还没有满足,于是向屠苏许下愿望,这个无所不能的男孩一定能做到。
“我希望有情人皆成眷属,人人都能爱其所爱,这其中当然包括我们,不过我愿意把顺序下调,先助天下人爱其所爱”
屠苏知道落兰爱看言情小说,总为其中的情节热泪盈眶,所以用写书的方式先让天下人了解爱的含义,之后的事,由苏完成。
《爱你在心口难开》火遍四国后,《花与剑》更是走向巅峰。
这本书讲的是两个普通人努力改变世界的故事,故事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生死契阔的爱恋,但走在一条路上的两人,心意相通,让人羡慕到抓狂,最后,两个人一起,死在了逐梦的路上。
《花与剑》展现了弱者的不甘与卑微的反抗,落兰没有这样的经历,身为普通人,他甚至没能体会普通人的心酸,而这些,屠苏娓娓道来。
这是落兰的第二本书,也是她的封笔之作,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对屠苏的告白,但就是这样一本书,打动了无数人,被誉为秦国有史以来最棒的作品。
《花与剑》让落兰赚足了稿费,名利双收的她可以说是秦国最成功的女子,但财与名已不再重要,和屠苏共度的时光彻底改变了她。
落兰不仅爱着屠苏,也爱上了正在变美的自己。
慕玄那颗枯死的心,因屠苏而跳动,化作落兰生根发芽,屠苏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花开。
也开始喜欢,带着他的花,去九黎散步。两个衣装惹眼又成双成对的人,总是引人侧目,他们看起来就像恩爱的情侣,这让落兰很开心。因为戴着面具,不会有人因不对等的年龄和容貌说些闲话。
这时落兰就会想,要是屠苏穷困潦倒就好了,这样所有人都会觉得屠苏这个丑八怪配不上自己这样的美少女,然后自己就可以为了爱人挺身而出,迎着世人的讥讽的目光,说出大快人心的话语。
“我不是爱他这个人,还能贪图他的脸?”
想到这样扬眉吐气的情景,落兰不由自主地傻笑。
寻常女子都盼着心怡的男子平步青云,落兰却希望屠苏家徒四壁,这样自己就能养着他,像女孩一样,也像女人一样,让他看清女子的全部魅力,给既是男孩也是男人的屠苏全部的爱。
这样温馨的日常本该一直持续,落兰却想要离开,命是屠苏救的,她愿意同屠苏赴死,更愿意相伴一生,但在尘埃落地前,落兰想放手一搏。
如果一直留在这里,只靠陪伴与疼爱,永远也得不到屠苏的心,永远只是屠苏的影子。
屠苏给自己开一扇窗,掀开了崭新的世界,但只是看到而不是走出去,就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无法成为他爱的女孩。
为了更好的再回,先要短暂地分离,落兰要用自己的眼看清世界,再用自己手改变世界,这也是为屠苏的梦想点起的篝火。
名为文明的火焰,曾在秦国点起,时间把它吹灭,而今,火将在他们手中重燃,到那时,九黎将不复存在,秦人会用自己的力量,扶持着前进。
落兰相信屠苏的梦想,但不相信九黎的现实,九黎是个毫无人味的沼泽,即使有活水涌来,也难以净化。除非,九黎的贱民可以自救,他们不需要也不可能摆脱困境,但一定要努力挣扎,证明自己值得拯救。
为此,落兰要登上祭坛,为九黎带来第一把火,这样她才有资格在屠苏身边埋骨,以虔诚信徒的身份。
落兰照旧把想法说出,如果屠苏挽留,被需要会很开心,如果屠苏鼓励,被认可也很开心。
真是爱到不可救药,落兰在心里自嘲。
结果是,屠苏非常支持,像为游子送行的老妈一样,事无巨细地交代好一切,走的那天,屠苏抱住落兰。
“昂首挺胸,充满自信,你有这个资格”
对这突然的幸福,落兰猝不及防。
“等我成为你心中的女孩,我允许你追求我,不过别担心,我很好追的”
说完落兰就捂着耳朵跑掉了,不再需要屠苏的回答。
落兰点起的火名为薪火,众人为薪,焚身取火。
薪火要照亮九黎,以两本书的利润和当红作家的名气为号召,这把火要在九黎点起人性的光,也要焚尽九黎的恶,世间万物如若相阻,不死便不屈。
本是不切实际的空想,但落兰从屠苏那里得到了将它化为现实的手段。
在虎口拔牙的人,要比商人精打细算,要比坏人阴险狡诈,这些,屠苏如数家珍。
薪火还拒绝了苏家的帮助,落兰觉得,秦人必须有争取自由的能力,才有享受自由的资格。
薪火第一个烧掉的是自己。
每个人出生时都是一团泥,过往的经历会捏人一下,捏到巧夺天工时,泥人就成型了,想完善也无从下手,人这一生就此定型,但薪火要把人揉碎,重新捏一个。
落兰要把自己打造成至强至善之人,带领九黎人飞蛾扑火。
人们对飞蛾的看法不一而论,有人嘲讽也有人敬畏,但不可否认,飞蛾正是扑火才受人瞩目,薪火也必须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到那时,有人鄙夷,也有人加入。
众目睽睽之下,在如花似玉的年华,落兰自毁容颜宣示新生。
即使从懵懂的少女长成了坚强的战士,但落兰所在的世界太黑了,薪火想站出来与黑暗为敌,就要直面九黎的恶意。
没几天落兰就伤痕累累,还断了一条腿,薪火的成员里,也有很多人失去了生命。
即使是这样,火也不会灭。
见证了落兰的决心后,苏家开始在暗中相助,为奄奄一息的火苗填上大把薪柴。
火苗燃起,苏怡就不会让它熄灭,圣女一贯如此,和苏无关,而且火的方向由薪火把握,他们依旧是骄傲的战士,在靠自己争取自由。
过了大半年,薪火已初具规模,落兰也将毕生所学融会贯通,由外而内地完成蜕变。
落兰就像火球一样温暖人心,她从不避讳自己的伤疤和残疾,并不是刻意保持,只是这幅姿态真的很鼓舞人心。何况落兰是那么地温柔善良,智慧坚强,即使毁容,即使残缺,依旧有不少人对她暗生情愫。
见过薪火的好男人和好男孩后,落兰对屠苏的偏爱有增无减,总要甜甜地拒绝。
“我有爱人哦”
落兰这样说。
“虽然他不爱我”
落兰在心里补充。
岁月的剑也无法割开落兰的思念,只要闲下来,她就望着山上发呆,只要周末他就会盼着和屠苏偶遇。
有时落兰会想,这些人不知道花因何而起又因何而败,他们只看到了山下的小花,却看不到山上的太阳。
因为有屠苏,落兰才不惧残缺与败蜕,因为她有个家,家里有个人在等她回来,那人会毫无保留地接纳她的一切,那又何必畏惧?
虽然一条腿是有些不方便,但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又过了半年,落兰终于忍不住了,她必须要回家,她想到见屠苏,想吃他的饭,想同他听雨,想让屠苏哄她睡觉,想抱着他,想吻着他,想陪着他。
在柔然和英招的帮助下,落兰回到家中。
她摘下屠苏为她做的面具,露出一道道伤疤,一瘸一拐地向屠苏走来,她对屠苏笑着,不是故作坚强,而是由衷地喜悦。
那一刻,屠苏看见春天向他走来,虽然他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去,但还是用尽全力狂奔,在落兰面前,屠苏跌了一跤,他顺势跪地,轻吻落兰的手背。
“做的好,我为你骄傲”
这是苏唯一一次被外貌打动,那种残酷的美,是如此摄人心魄。
落兰本想笑着回应,但已泣不成声。
“你爱我吗?”
像是对屠苏说, 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的心在狂跳, 血在沸腾, 声音却十分平静。
“不爱”
屠苏果断地回答。
“我依然爱你!”
落兰的眼中流连着无限的爱意,被拒绝也不妨碍,她是最幸福的女孩。
如果幸福源于攀比,就永远得不到幸福,而有个人等你回来,吃完饭一起散步,已是莫大的幸福,像这样被最爱的人夸赞,更是幸福地无法言表。
落兰知道自己会更进一步,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步。
晚上他们各自做了对方爱吃的料理,看着一桌美食,柔然与英招虽然嘴馋但还是知趣地告辞。他们走后,落兰再也无法压抑这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一直粘在屠苏身上。
是看到落兰的成长,还是因为人之将死?反正不是因为感动与同情,总之,屠苏越来越纵容落兰了。
今晚轮到落兰讲故事,屠苏夸奖她了。
其实薪火的事,屠苏有在关注,每次都要向柔然打听近况,听到落兰受伤时,更是忍不住寻求苏家的帮助。
屠苏的身体依旧不太好,落兰抱着屠苏,讲自己的事时,他早早地睡着了。
总被风吹草动惊醒的小鬼,成了睡不够的懒猪。
落兰轻轻亲了屠苏一口,却没注意到泪水打湿了眼眶。
落兰看着屠苏的睡相,一夜无眠,她必须在屠苏醒来前离去,走之前她为屠苏做好了早餐,依依不舍地挪步家门,回望一眼熟睡的男孩后,强忍眷恋转身离去,随后泪如雨下。
擦干泪痕后,落兰坚定地走向她的战场。
落兰无惧挑战与困苦,但她不敢和屠苏告别,一个微小的挽留,一个体弱的轻咳,她就会放弃现有的一切,与屠苏生死相依。
走在路上是生,留下痕迹是存,失去生命是死,忘记自己是亡,这是屠苏对生死的定义,落兰要和屠苏,一起存在,这就是她最后一次告白。
落兰的付出,屠苏尽收眼底,他知道花为谁绽放,但花还不够耀眼,无法迭荡他苍茫的心海。
为了盛大的花开,落兰必须等待,现在的薪火正是用人之际,九黎的人才太少,大多是被流放的罪犯和不学无术的混混。
刚开始的时候,大小事都要落兰过目,每天都忙得团团转,随着苏家的参与,情况才得以好转。
真正走出自己的路,是在书馆的学徒,秦国的学者陆续加入之后。
他们原本持观望的态度,因为智者不会逆天而行,他们深知秦人的愚蠢与堕落,更不想去拯救九黎的贱民。
他们只想学有所成后移居楚国,但落兰说服了他们,加上薪火也有了成果,很多人投身自己的家乡,甚至有大妖慕名而来,与她一起开创未来。
如今的薪火,开始生产手工艺品与望舒商会贸易往来,进一步改善了九黎的生活,为了伸张正义,还组建了军队,这当然比不上苏家的黄金火棋兵,但这是专属于人的骄傲。
而且薪火正要实现一个壮举——移山。
石灵明的三根石柱是秦人心中的大山,是烙印在心灵深处的恐惧。
因为是石灵明的手笔没有人敢公然对抗,也不觉得这样有意义,但薪火还是做了。
只为证明一件事,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改变世界,但可以推动时代的进程。
认清自己的和世界的关系后,人会变得坦然,我当然做不到,但我们能做到,如果我们做不到,我们的子孙后代会做到。
在无数人的努力下,九黎正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人眼中出现了光。
薪火为九黎带来了光热,让九黎重新出现在蓬莱的视野,虽然对苏家要做的事,最多算锦上添花,但这是秦国历史上的第一次觉醒。
屠苏随意埋下的种子,长出绝世的花卉,他看着花成长,小心地呵护。屠苏的期望没有落空,落兰已不是投入海洋的石子,而是迷进眼睛的沙尘,她的美名,万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