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少年游江湖，清酒腰间缚
华锦年并不知道水云台的具体位置，只知道那地方在塞北无量海之滨，那便出了北门一路往北便是了。他一人一马走了一天一夜，脚下的路从宽敞的官道渐变成逼仄小径，印象中除了幼时随他娘回京城里的娘家之外便再也没有走过这里的路，外边的世界远比他想的要广阔而陌生。
眼下又到了太阳落山的时辰，正人困马乏间，好不容易望见前方不远处隐约有间村庄。华锦年只盼能寻个打尖歇脚的地方就好，总不至于今夜要露宿在这荒郊野外。
那村子里静悄悄的，看光景比大青山外的白砂村好不了多少，一样的荒凉破败，地里的野草倒长得出奇茂盛，唯独村口处有所精致的农家小院显得分外显眼。
小院围在一圈竹篱笆当中，门前立着块招牌——红泥客栈，同院外光景不同的是，那竹篱笆里泥巴地鲜红鲜红的，种着各种花花草草，瓜果蔬菜，一棵棵嫩得能滴出水来一样，只叫此时饥肠辘辘的华锦年迈不开步。
“嘿，不想这穷乡僻壤还有这样舒服的地方。”
既是客栈，那也无须多礼，华锦年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拴好了马，径直推门进去。
“哟，哪儿来的小哥，可是要住店？”
一个约莫不到三十岁的女子自小院一角的菜地里探出头来，笑盈盈地迎出来。
“呃……有吃的没？”
华锦年肚子里又是一阵咕噜噜。
“哎哟，那你可来对了地方，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我红泥村艳娘的手艺可是一绝。”
那女子甚是热情，似是许久没见着过客，一路引着华锦年进到客栈里。
客栈里边，不过是一般农村大户人家的二层小楼，一楼是吃饭和主人家住的地方，二楼是客房，只不见一个客人。
“给我多弄点吃的就行，不必找。”
华锦年看也没看，摸着些碎银抛了过去，便解下酒壶坐倒在客栈的长椅上，翘着腿儿自斟自饮起来。
“呵，小哥够大方的，正好今天有现宰的红泥土猪和新摘的红椒，等着姐给你做几个拿手好菜去！”
那艳娘接过银子更是眉开眼笑，转身进了厨房，不多会儿便传出生火做饭的声响。
不多会儿，一桌鲜美的农家菜便摆在了华锦年眼前，醋溜黄瓜，泡椒牛肉，麻婆豆腐……还有那一大锅红椒毛血旺，那火辣辣的香味立马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直往华锦年鼻息里窜。
“嘿，这个劲儿我喜欢！”
华锦年就着小酒，大嚼几口，那嫩嫩的血晃儿伴着汤汁一到嘴里便化开来，立马便让人来了精神，这艳娘的手艺确实名不虚传。
“大姐，看你做菜的方式不是这儿人吧，怎么店里就你一人？”
“唉，别提了……”
艳娘脸上浮上一片愁容，说道，
“小女子原是西川人，死神病魔作乱那时跟着家人逃难至此，当时这红泥村也算是偏安一隅的好地方，每到这个时辰村头里也是鸡鸣狗吠小娃儿满地跑，可不知什么时候起，村里的人像被偷了魂儿一般，眼看着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从此地没人种了，活也没人干了，再到后来我家那死人也走了，这店里可不就剩下小女子一人了……”
她说完竟也不避讳，拿过华锦年刚喝过的酒壶便满满饮上一口。锦年见这女子年纪轻轻，风韵尚存，却沦落异地又早年丧夫，也替她感到不易。那女子似乎看出锦年所想，便又笑道，
“扯这些做啥，我瞧小哥也不像小地方来的，长得这般俊，可是要赶去给人当新郎官？”
“我倒是想，可谁肯要，大姐你若是有女儿便招了我呗，若是没有，你便自个儿招了我呗。”
几口小酒下肚，华锦年倒也放开了，原先那些说惯了的诨话张口便来。
“这死孩子！怎么连老板娘都敢调戏！”
艳娘一巴掌拍在华锦年肩上，笑骂道，却也叫华锦年的诨话给逗乐了，
“姐下厨收拾去了，小哥自个儿休息便是，若是夜里找不着人说话就下来陪姐耍耍。”
这西川女子挑逗起人来便同她做的菜一般火辣，直辣得华锦年刚吃进嘴里的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
夜里，华锦年全身累得散了架一般瘫在客栈的硬床上，辗转反侧间有几分尿意，便起身出门，想到在这孤村野店里，还是把锦虹刀和酒壶带在了身边。
刚走下楼，便听得楼下的卧房里男女对话的声音，华锦年心里暗笑道，
“这骚婆娘，叫小爷陪她耍，自己倒找好了姘头先。”
华锦年蹑手蹑脚，轻轻摸到门边侧耳细听，只听里边一个男的说，
“老板娘，你看好喽，这一袋儿可是四个人的量，怎么也得这个数吧？”
接着便是个女子厉声打断道，
“老娘信你个鬼，四个人才这么点儿？炖四锅血旺都不够！就拿楼上住的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来说，老娘现在将他宰了，榨出来的也比这多！”
“艳娘，你又不是不知，生这拙病的，哪个不是浑身上下死人骨头一般，榨得出几两血来？就这么点儿还是我跟高师说尽好话求来的，看在往日交情份上你怎么也得……”
锦年这才留意到方才吃饭的桌上放着个麻袋，正一滴一滴往外渗着红黑色的东西……
未及听到他们后面说些什么，便觉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不觉叫苦，
“小爷今晚吃的血晃……难不成就是这袋里装的？敢情还是个带病的身上的？呕……等等，这骚婆娘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宰了谁？”
锦年这么一想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肚子里差点呕出来的那口陈年老血又死命咽了回去，不动声色原地转了个身，摸着黑向门外一步步挪去。
好不容易挨到门边，刚推开迈出一步，华锦年便觉脚下湿漉漉滑溜溜的，一时没了重心摔了个大马趴，还好倒地那一刻他俩手撑着地，没把脑门给磕坏，但只听见左胳膊肘处“咯吱”一声，继而便是阵钻心的疼——像是胳膊被人从半截撕开了一般——从手肘袭遍全身，借着外边的月光翻过掌心来一看，满手的污血，原来那洒了一地湿滑湿滑的便是那人麻袋里一路走一路滴出来的，那血已经冻住了，抹在手上粘糊糊、凉冰冰的。
“有人！”
想是屋里那对男女听见外边响动，一前一后追了出来，华锦年顾不得脏，也顾不得痛，拖着只半废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
“趴下！”
突然迎面一个声音冲他喊道，华锦年未及多想，还未站起来便再次扑倒在地，那废了的胳膊挨到地上一刻又叫他疼得龇牙咧嘴。
“哪个龟儿子……啊唷！”
只见眼前那人影挥手一掸，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眉弓飞了过去，身后什么东西应声倒地，伴着和艳娘说话那男人的一声惨叫。
“还不快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