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江下市，还有些春暖乍寒的感觉。傍晚时分几点零星细雨一下，白日里的晴好便荡然无存，只留下了晚春雨夜的清凉。
方谨心捏了捏鼻梁，瞟了一眼办公桌旁边好几摞的财务凭证，不觉苦笑了一下。工程预算六亿五千万，结算三十亿六千万，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工程肯定有问题。
不过近几年这种情况多的是，只是能够引起相关部门这般重视的却是不多。坊间传闻，这个项目里有政府部门的投资，方谨心都差点儿相信了。
只是对于她来说，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工程项目，而在于她自己。三年前她就不再接受普通的审计项目了，主要为检察院提供经济案件中的证据。
所以这个工程项目找上她，是因为它被经侦大队给盯上了吗？不是说经侦大队那个冰山脸的大队长是个空降的，对经济案件并不在行，所以，他是怎么盯上这个项目的？就因为预算和结算的差额？还是因为项目曾经停了整整六年？
方谨心理不清思路，终于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她要泡杯咖啡。看今晚这情景，不忙到凌晨是不可能了。想着，她从抽屉里拿了一包袋装的咖啡倒进杯子里，伸手拿过桌上的小暖壶，才发现里面已经没了热水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外，外面早已成了灯光的海洋，流光溢彩的，映衬得办公室的灯光也苍白了起来。她苦笑了一下，打开了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那就把手头这本修正凭证的账务清理出来再下班吧。
在茶水间冲好咖啡回来，方谨心重又坐在了一堆的凭证面前，将一张工程预算清单打开，抿了一口咖啡，就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早就空无一人了，正值清明假期，很多人都请假回了老家，所以加班的人反而不如五一中秋的假期多。
方谨心翻看着凭证，很快精神就集中到了那一串串的数字上面。不想没多久，一阵胸闷的感觉就从胸腔席卷而来，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心脏彷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捏得她喘不过气，短短数十秒的功夫，她就扑倒在了桌面上。咖啡杯被她的手碰翻，一杯咖啡都泼在了账本上，慢慢湮透着上面的字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惊醒了方谨心，她缓缓睁开眼睛，面前却是一片雪白。怔愣了许久，她才看清那是一块白布，正蒙在自己的脸上。而自己，则仰面躺在……身下应该是一块木板，让她感觉浑身僵硬。
什么情况？方谨心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刚刚动了一下身体，就感觉四肢发麻，口干舌燥，喉咙彷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让她喘不过气来。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是软绵绵的，整个人好似在漩涡里打转，渐渐地朝着漩涡的深处沉沦而去。
什么情况？正当方谨心两脸懵逼的时候，一段奇怪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
“姨娘，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女孩哽咽的声音。
“也是方家的女儿。”妇人淡漠的声音。
“你就不担心我会被卖进青楼？”
“我担心有什么用？你爹犯了事，方家人一个也逃不了。别说是你我，就连老太太、太太都一样。”
“可我明明是可以避开的，我有婚约的，我马上就可以出嫁了。是你……是你把我的婚约给了方楠心……”
“姑娘高看我了，我一个小小的姨娘，哪有本事决定姑娘的婚事，这都是老太太、太太的主意。”妇人的声音，冷漠无比。
“就算是老太太太太的主意，可你是我的亲娘啊，不是方楠心的亲娘，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帮我争取，那婚约……”
“妾身说了，姑娘高看我了，我哪有本事阻止老太太、太太想做的事情？”妇人不耐烦地起身，“姑娘还有事么？若是没事，妾身就告辞了。明日就要抄家了，妾身还得回去准备准备，姑娘也准备一下吧，路上要走七八天，总不能两手空空上路吧。”
少女呆呆看着妇人走出门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着。
家被抄了，自己又面临着被卖身为奴，而唯一可以摆脱命运的机会，却被家人拱手相赠，连生母都不曾为她争取一下。方谨心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女孩的绝望，但是……
一阵窒息感传来，方谨心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然而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一个人出现，甚至连半点亮光都没有，除了屋里那半明半暗的在风中挣扎的烛光。
但是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好端端在办公室加班，居然被一口咖啡送到了这里。等等，咖啡？难道说，那咖啡有问题？可是这咖啡明明是……谁送的？她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知道她爱喝咖啡的人不少，经常送她咖啡的人也不少。可是……真的是咖啡的问题？
方谨心冥思苦想着，都没有注意天色已经泛白，缕缕晨光从窗棂中透出。而四周的声音也突然嘈杂了起来，一个男人粗犷地嚷道：“这里还有灵堂？谁啊，运气这么好，跟阎王爷沾亲带故还是怎么的，这一抄家就死了，别是装的吧。”
“二哥，蒙着白布呢，可能真的是死了吧？”
“死什么死？赶着皇上要抄家了就死了，真当阎罗王是她二大爷啊？”
“那也指不定，说不知道方家女儿一个比一个出挑，又温柔贤淑，又放得下身段，说不定阎王爷看着也动心，就收走了一个呢。”话落，猥琐的笑声响了起来。
“想得美，这方侍郎是因为贪墨军粮被抄满门的，家中女眷也都是要卖了抵赃款的。就算阎王爷想要，也得拿钱来买。不然到了京城少了一个人，咱爷们可不顶这个缸。”
“卖了抵赃款”这句话，让方谨心心里咯噔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