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二位的菜齐了,还请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招呼一声,小的就先退下了。”
店小二殷勤地端着菜品上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应承一声转身退下。
看着面前摆放的几碟菜品,虽说不如京城的皇家御膳精致诱人,倒也是大快朵颐,让人看了更觉朴实。
菜量倒是极大,尤其是这炙肉,可见厨师刀工异常精良,这猪肉五花三层,切成均匀的薄片,经过火的炙烤,晶莹剔透,满满都是胶质的感觉。
国师碧波垂下眼,掩下心中的思绪。
夹起一片炙肉,蘸了蘸一旁碟子里的蘸料,小心翼翼地递到倾城筱雪面前的碟子里,嘴上却说着毫不相干的事。
“他们说梁国内部权力纷争,这北地的城战,怕是坚持不了多久。我倒是不觉得,你呢?”
倾城筱雪却专心于面前的一块晶莹剔透的茯苓水晶糕,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道:
“先不考虑那么长远,我们先把解药搞到手,先解决眼前的危机。不然这一仗必败不说,怕是连皇上都要不保。”
国师手拿筷子的手,停在了他面前,倾城筱雪一口也没动的一块红果糕上,目光看着面前的倾城筱雪,若有所思一般,收回了手。
“我们从这昌州城出去,向北过了依临河,便可到达翠雪山下的圣坛了。”
“好,吃过这顿饭,我们就动身吧。”
倾城筱雪点了点头,应了国师大人一句,便开始全力对付面前的茯苓水晶糖糕。
国师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倾城筱雪,眼前这桌上的糕点小菜,瞬间索然无味。
多年以来国师碧波久居阁中,也曾临水造相,追寻过那灵狐一般的女子。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从应璇到京城,再到西地。
直到那九云都临涯殿后的纵身一跃。
之后,天地之间再也寻不到她的一丝气息。
他与她谈不上爱恋情深,也谈不上心悦欢喜,只是在那些让他自己苦苦挣扎的昏暗岁月里,多了一抹不破不立的绝望亮色。
是挚友,是知己,是曾经在月色之下,给与他最深疼痛和最大震撼的女人。
仅此而已。
可是如今,面前的倾城筱雪让他感觉无比的陌生,尤其是……
她竟然成了萧翎的嫔妃。
谁又能知道,他碧波的心早已丢给了那个月下匆匆相见便对他大打出手的紫衣女子。
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见到他最龌龊不堪的一面,而那个紫衣女子做到了。
他甚至开始觉得,面前的倾城筱雪与那记忆里的紫衣女子并不是一个人。
想起那一抹月下的倩影,国师的胸口开始阵阵抽痛,连带着胃也开始了丝丝痉挛。
看着面前的一桌美食,却有些反胃。
连忙止住自己的回忆片段,放下筷子,侧身,望向了窗外。
倾城筱雪却没有注意到碧波的反应,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吃着饭。
等到吃过了饭,碧波结了账,便带着倾城筱雪走出了这家“云集酒楼”。
碧波抬头看着门廊上的金字牌匾,出声向着倾城筱雪问道:
“你可知,为何叫‘云集’?”
倾城筱雪顺着碧波的目光也看了看那头顶的金字招牌,弯起唇笑道:
“比喻客从八方来,聚集于此地一方?”
碧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苦涩一笑,说道:
“这中间倒是有一个故事,你可要听?”
倾城筱雪笑着点头,说道:
“好啊,反正我们还有时间,不如在这城里再逛逛,你给我讲讲?”
“好。”
碧波垂下眼,轻轻点头。
这个故事,碧波也是听来的。
那是他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昌州城,就遇上了一位云游的说书人。
说书人坐在“云集酒楼”的门外,指着那门廊上的牌匾,给众人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这昌州城中来了一个算命的神仙。
老神仙算命很准,这一日一位贵妇带着她的女儿来到摊前。
老神仙看着那夫人身边的小姑娘,开口言道:
“此女未来,将贵不可言。”
那时的小姑娘并不懂这是什么含义,就在她母亲还在询问老神仙的时候,她则是转身溜进了人群,拉起了路边一个一身青衣的小男孩。
就缠着他,带自己去买糖吃。
小姑娘,名叫棠云。
小男孩,名叫阿集。
随着年月日长,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有一日,阿集要远赴京城,临行前让棠云在家等他。
等他回来,娶她。
这一去便是五年,城里同龄的姑娘们大多已经嫁做人妇,只有棠云,守着母亲的绸缎庄,安静地等着阿集回来。
那一日城里有人从京城回来,说是京城见到了一身华服出入皇宫的阿集。
不。
现在,他叫箫集。
棠云收拾了行装,独自来到了京城。
听着京城的世人传言,从东北边回来的周王箫集,是如何的骁勇,如何的青年才俊。
还有那个先帝沧海遗珠的故事。
棠云不懂什么叫沧海遗珠,她只想亲口问问那个周王爷,可还记得,昌州城里的阿云。
这一日皇帝出巡,周王箫集端坐马上随行。
虽然箫集带着面罩,但那一双眉眼早已刻入棠云的心魂。
认出那就是阿集,便趁着守卫不备,棠云冲进了皇帝依仗。
就像所有俗套故事里写的那样,棠云没能让箫集看到自己,却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半个月后,越国京城的皇宫里,多了一个宠冠六宫的云贵妃。
越国京城的朝堂上少了一个闲散的周王箫集。
一年后,被贬为庶民的箫集谋反,带着反军兵临城下,逼皇帝退位。
皇帝打开宫门,愿意让出皇位,只求箫集能保护好棠云。
话未说完,便看到一身白衣的棠云散着长发,于大军阵前,于皇帝和箫集眼前,纵身跃下了高高的城墙。
血染白衣,如同她一直都没能等到的,那一身嫁衣裳。
说到这里,国师碧波不胜唏嘘,垂了垂眸。
倾城筱雪弯唇笑道:
“后来是不是周王回到了昌州,开了这家云集酒楼,来怀念棠云?”
听倾城筱雪这样说,碧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史书上记载,献帝八年因病体不支,让位于其弟周王集,为成帝。世人都以为周王的反叛,不过因为献帝抢了云贵妃。其实,并不是。”
倾城筱雪垂下眼眸,对于越国的史书,她的确不曾涉猎,轻声问道:
“那是……?”
碧波弯起唇角,整张脸散发出一种极致阴柔的温和和向往,慢慢说道:
“献帝和成帝,本就是一母双生的兄弟。当时宫中有变,不得已才将一子送至宫外妥善将养。这一子,便是养在昌州城的阿集。阿集成年之时,有宫中内侍奉太后旨意接阿集入宫。阿集入宫之后,与献帝谈论民间琐事,献帝十分向往,便要求与阿集秘密调换身份,阿集成了献帝。献帝成了闲散王爷箫集。当时在大街上,认出棠云的,自然只有阿集。棠云虽然留在了宫中,但心里只有一个阿集。宠冠六宫,却对真正的阿集异常冷漠。直到箫集兵临城下,阿集请求箫集保护好棠云,箫集的脸上,是一片冷漠。棠云毅然坠下城墙……”
倾城筱雪听完,愣住,看着碧波,惊讶地轻轻问道:
“所以,阿集从来都没有辜负棠云,对吗?”
碧波轻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阿集将皇位还给了箫集,自己一个人抱着棠云的骨灰,回到了昌州城。也就是,故事的起点。”
倾城筱雪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目光穿过重重人群,望向了那一块金字招牌。
云,棠云。
集,阿集。
看着倾城筱雪回望招牌的目光,满脸的惊羡。
碧波苦笑一声,目光划过倾城筱雪的脸,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阿集,当年为了断了棠云的念想,曾将箫集贬为庶人。
而我,身为护持越国皇族统治的国师,竟然连反抗萧翎命令的权利都没有。
到底,谁才是可怜人呢?
二人一行,离了昌州城便一路御剑而行,很快便来到了翠雪山下的圣坛。
洁白的圣坛建筑在四季常青的翠雪山植被掩映之下,显得异常显眼。
就像一粒洁白的珍珠被捧在翠色的锦缎之上。
国师与倾城筱雪二人来到圣坛门前,迎面便有四位白袍的侍从持剑将二人拦住,神色肃然,眼神凌厉。
“何人擅闯圣坛!”
国师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微微欠身,规矩一礼:
“烦请侍卫通报,越国国师敖鸿求见圣女。”
侍从的脸上依旧是严肃的神情,冷冷喝问一声:
“可有信物?”
“啊,有的。”
国师点了点头,抬手摘下了自己腰间悬挂着的一枚半月形独特材质的小配饰,交给到侍从的手中。
“此信物交给圣女,一看便知。”
其中一个侍从点了点头,托着国师的配饰便转身进了圣坛的大门。
其余的三个侍从依旧是执剑而立。
国师回过头来,看着身后一脸微微惊讶看着他的倾城筱雪,小声地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