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的脸色阴沉。
露华潭潭水亦阴沉若冰,倒映天空的一大团乌云。潭畔北岸有一片大桦树林,积雪覆盖林间,几头小鹿缩头缩脑,倔强的荒草丛不知所踪,一切显得那么萧索、苍凉。
桦树林外蹲着几十个奴隶。奴隶双手背缚,被一条长长的绳子拴住,连成长长的一串,好像被小孩子捉住的一串蜻蜓。他们蹲在雪地上,无辜的大睁眼睛,望着王国大道上来往的人。
从古至今,奴隶作为一种特殊的货物,几乎存在了千余年,与亚夏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到了庄帝执政帝国之时,奴隶体系渐渐瓦解,进入了没落时代。不过,帝国贵族氏家势力强大,对于奴隶的渴求有种畸形的迷恋,认为奴隶多寡反映其财富,彰显与众不同的地位与荣耀,故而奴隶买卖仍旧没有断绝。
当然,帝国对售卖奴隶的律法非常严格,仅有昭阳和京师存在“隶市”,允许氏家贵族家买卖。
“隶市”中最炙手可热的奴隶,一共有两大类。其一,是来自游牧民族部落的战败武士,或者有惊人战力的汉子,能够替奴隶主搏杀;其二,是有一技之长的奴隶,尤其是会工匠之术的奴隶。
为了与普通役夫加以区别,奴隶们干活时,会被放开手脚,但脖子上要带着绳索,打成叉字型束紧在身后。
人一旦失去了自由,或许还不如蝼蚁。
露华镇距露华潭只有十里之遥,是王国大道上的小镇,地理位置却非常重要,来来往往的商人不少。
泰平与子艺兄妹到了芳草庄,获悉游龙被人诬陷入狱。眼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又担心行踪泄露,泰平辞别子艺,一个人踏上南下的征途。经芳香渡口渡过勤江,一路倒未遇危险,泰平走得不匆不忙,顺便领略沿途风光。
昨日,泰平路过一个小村庄,偶然听说一件事:露华潭畔有一位异人,专门替贫弱之人伸张正义。泰平觉得有趣,于是绕远来到露华潭畔,想要会一会这位异人。
露华潭潭畔平淡无奇。除了那片桦树林,四周空空荡荡,只有王国大道边立着一座形单影只的小茶摊。茶摊不大,有四五张小桌,一个中年男人操持事业,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泰平与摊主聊了几句,倒是没有觉得异常,便坐在那里喝茶,准备一会儿启程上路。没想到,泰平正在回忆往事之时,一队差役押着奴隶出现。
差役有十五六个人,为首者是四个品阶不低的官员。
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交待几句,拉着其他三人边说边笑,走向泰平所在的茶摊,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泰平打量这四个头目。
肥头大耳者满脸油光,一看就是酒囊饭袋;留着长胡子的官员老成持重,两只眼睛很有神,步履稳健,显然功夫不弱;一个官员长得尖嘴猴腮,手里转动着两粒梵珠;最后一人面貌平平无奇,眼睛不时地看着泰平。
令泰平有些奇怪的是,他感觉到周围有一股杀气,若隐若现。
这股杀气从何而来?泰平看着茶摊老板,又看了看四个差役头目,目光落在那平平无奇的人身上。
“老板,给我沏一壶好茶来。”尖嘴猴腮的差役头目喊道。
“好嘞!”
“陈老大,你说桑楠大人为什么要这些奴隶呢?”那肥头大耳的头目摘下官帽,看着长胡子头目。
“桑楠大人自有他的道理。”陈老大回答道。
“你说会不会与血驼大军南下有关?”
“莫要胡说八道。”陈老大呵斥道。
“我知道你与桑楠大人的总管交好,有好事千万别忘了咱们哥几个啊!”
“你还是好好喝你的茶吧!老板,快点上茶,我们着急上路。”陈老大说完,瞪大眼睛看向泰平。
“好,好!”茶摊老板应声答道,端着茶盘走了过来。
“沏的是什么茶?”尖嘴猴腮的官员问道。
“就是本地露华川产的茶。几位官爷放心,露华川的茶叶味道不差,这潭水更是口感很好。”
“荒郊野外,有茶喝就不错了,还挑什么?”那平平无奇的官员说道。
“胡头口味叼人尽皆知,杜某是替你问的,难道还问出错了?”尖嘴猴腮的官员有点怒气,言语又冷又硬,好像狂风暴雪。
“好了,好了!咱们四个一起当差不易,何必闹得不愉快,让人家看了笑话?”
“陈老大,我最看不惯他那个样子,以为加入了拜神堂了不得吗?”
“杜兄别说气话,莫非是昨晚酒喝多了,现在还醉呢?来,来,喝点茶解解酒劲。”肥头大耳者开口劝解。
“谁喝多了?我告诉你们,姓胡的绝非善类,早晚咱们都得倒霉。”
“别胡说八道了,让人听去可不是好事。喂,那个弹三弦琴的,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喝完了茶,滚蛋!”肥头大耳者大声怒喝,眼睛瞪得溜圆。
“在下喝茶碍着各位官爷了?”泰平语中带刺。
看到那些奴隶,泰平想起了北靖六镇,想起了父兄与奶奶、母亲,亦想起了雪地熊团的骑士。如果不出意外,北靖六镇已经沦陷,许多战团骑士极有可能被俘,成为黑鹰铁卫的阶下囚。
那些替帝国戍边的勇士,很可能会被黑鹰铁卫卖到昭阳,成为替贵族氏家卖命的奴隶。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泰平就怒火中烧。
正当泰平将要发作之时,茶摊老板跑了过来,挡在泰平的身前。
“几位官爷若是对这茶不满意,我再去给泡一壶新茶来。”
“有新茶还等什么?快点!”陈老大一边说,一边用手按在那平平无奇的官员肩头。
“胡老弟,大家共事这么多年,难道因为一点小事反目成仇?我看你也消消气。”
“看在陈老大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他计较了。”姓胡的官爷转过头,望向露华潭,不再言语。
恰在此时,王国大道上跑来一头小毛驴。毛驴上坐着一个老者,头发、胡须都已花白,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
毛驴连跑带颠,哈气随风飘散,转瞬之间就到了茶摊外。
“老板,给我老人家来壶茶。”老者一边说,一边下了驴,慢悠悠地走入茶摊。
“好。”茶摊老板应了一声,继续在炉旁忙活。
“几位差官在哪里高就?这些奴隶要送到哪里去啊!”老者走到陈老大的身边,指着不远处的奴隶,笑眯眯地问道。
“咱们哥几个是总务部的,那些奴隶要交给辅政大臣桑楠。”陈老大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据我所知,奴隶的来源渠道多种多样,有边疆各国从原始部落抢来的,有因为犯罪被官家律法裁决为奴的,还有极为特殊的情况,便是被贵族氏家或乡绅诬蔑沦为奴隶的,不知道这些人是哪种情况呢?”
“你是干什么的?问这些有何居心?”陈老大警觉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就是觉得这些奴隶太可怜,差官若是行行好放了他们,倒是做了一件积德的事。”
“放不放人是总务部的事,我劝你莫要多嘴,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姓杜的官员威胁道。
“我老人家活了这么久,难道还怕你威胁?”老者说罢,身子猛地向陈老大靠去。
“你是活腻了吧!”陈老大横出一掌,如刀般劈向老者。
眼见老者躲闪不及,就要被陈老大一掌击中。啪!一声脆响过后,陈老大的掌竟落不下去。
众人仔细一看,莫不大惊失色。
地上落着一粒小毛豆!
泰平望向茶摊老板,见那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正将手里的毛豆皮轻轻扔到炉内。
“客爷,这位老者年龄不小了,你们总该懂得尊老吧?更何况,这茶摊虽然是小本生意,却见不得强人逞凶,谁要是在这闹事,茶钱可要翻番。”老板说得轻描淡写,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我看你们是串通好了,准备在这行凶劫人。”陈老大一边说,一边揉着受伤的手。
其他三个官员已经站起来,将腰间刀剑抽出来,紧紧盯着茶摊老板。不远处,那些差役也跑过来,将茶摊团团围住,举起武器叫嚣。
“大胆贼人,赶快投降,免得人头落地。”众差役大呼小叫。
“看来今天生意是做不成了。小兄弟,你的茶钱不要了,赶紧上路,莫要趟了浑水。”茶摊老板解下破围裙,朝泰平说道。
“老板为人仗义,替萍水相逢的老人出手,真是让人佩服。”
“哈哈,看来小兄弟也是一个不怕事的人呢!”
老板话音刚落,人影一动,已经到了尖嘴猴腮者眼前。他的手轻轻挥出,一股力道卷起,尖嘴猴腮者只好举掌硬抗。令他没想到的是,老板的掌力异常强大,竟将他震向数丈之外。
泰平看在眼中,不免点头佩服。莫非此人就是那扶弱助贫的异人?他不敢确定,眼光又落到那老者身上。这时,老者竟像没事人一样,坐下来倒了一杯茶,看着陈老大与其他两个官爷一起出手,将茶老板团团围住。
茶老板掌风凌厉,差役们插不上手,只能站在外圈呐喊,替四个官爷站脚助威。天上飘下了朵朵雪花,慢慢地铺满大地,露华潭畔激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