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欺欺人
书名:香径独徘徊 作者:黯然销魂掌 本章字数:4897字 发布时间:2023-12-17

周日,来了一个暴晴天气,春天才当盛时,就已嗅到夏天的气息。

雨潇还是遵循规律去晓鹭家玩。莫清那个想法虽近儿戏,但周末陪陪补习中的晓鹭还是义不容辞,不说实质的帮助,心理上的支持肯定是有的。而且习惯形成后,他也不是一个轻易改变习惯的人。

他在晓鹭家楼下锁单车时,晓鹭正好从他身边经过,她是下楼来用公用电话的,她正想着可能碰得上雨潇,果不其然。雨潇每周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来。

守时的好干部!晓鹭夸道。接着马上大惊小怪起来,咦呀!这……这破车难道就是堂堂国家干部用的?

前几次来时,她都是在楼上的家里,没看到过雨潇的单车。

他忙辩护道,这个车蛮好的,很适合我,你知道我骑车从来不选路的,这个车正好可以逢山过山,逢水过水!

你从来就是个阿Q!她笑了,车铃都没有,警察怎么不抓你!

这车一骑起来到处响,隔很远行人就会让路,比有铃子的车还管用!

我反正从没讲赢过你,估计让你总结这车的一百个好处你都能做到,行,你爱用破车是你的事,懒得跟你说了,你把车停到这边树下来,省得车座子晒久了会烫你屁股。

他洋洋自得地锁好车,然后一伸手就把车座拿下来,提起就走。原来那车座只是放在车架上而已。我这车啊,从来不怕日晒雨淋!他说。

这一下她笑得岔了气,捂着双肋哎呀哎呀直叫唤。他便耐心给她解释说,大家都是发的破车,局里是有修车师傅,但这一向统一发车,那些车都不怎么样,他也修不过来,我就顾全一下大局。

晓鹭知道他的性格能将就,还生怕麻烦别人,她说,你就是接了你爸爸的脚!

是的是的,吃亏是福嘛,我爸爸这个观点还是对的。再说我这车还能防盗呢,前两天去看电影时,忘记锁了,看完出来,车好好地摆在那里,偷都没人偷!

她的注意力一下转到电影上去了,你居然一个人去看电影,也不叫我!什么电影啊?她边说就边揪了他耳朵一下。

《都市里的村庄》,单位发的票,一人一张票,我怎么叫你?

我自己去买票,换到你旁边,不就可以一起看了,书越读越蠢了!她说着,又要来揪他的耳朵。多年来他的耳朵被她揪习惯了,也不在意。

都是同事嘛,熟人太多啦!他说。

她一听这句话,也能理会他想避嫌的意思,便低了头不再说话。一时两人竟有些莫名的不自然。正好四楼也到了,一条走廊通着六户人家,刚进晓鹭家门,她父母就笑嘻嘻地迎面打招呼,他也很随意地问好叔叔阿姨。坐下来后,于父就问工作怎么样了习不习惯,于母端了茶来,说是今年的新茶,很不错。于母知道雨潇爱喝茶。晓鹭也给自己泡了一杯,她先前只喝白开水,后来听雨潇常夸她身上有绿茶的鲜香,便也喝起茶来。

他刚接茶道过谢,就听得楼下有人叫卖茶叶,他放下茶杯就边说失陪边起身,匆匆出了门。于母以为他想买去茶叶,喊道昨天买了不少,拿一点去就是。他高声回答是下去收税,人已经马不停蹄地下楼去了。

这三个人懵在那里面面相觑,晓鹭先反应过来,追下楼到了雨潇身后,才看到他拿着一本夹了垫板与复写纸的税票,已开始与卖茶人争议着收多少税钱。她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强忍着笑,静静守在旁边。她非常熟悉他这种全神贯注的样子,以前的课堂上考场上,他就是这种神态。

双方往来几个回合,他终于开出两块钱税票。她也发出久憋的笑声来,他这才看到她。

她指着马路对面人行道上一个用三轮车摆了两张沙发的黝黑的小伙子,调皮地问他还继续工作不,他赶紧说谢谢,今天运气真好,难得下楼一次,一锄头也是挖,两锄头也是挖。说着,冷不丁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过马路去,她蹦蹦跳跳跟着,他笑道,你这跟屁虫,我在工作呢。

嘚瑟!哎,今年卖这种布沙发的好多啊!

大都是外地来的,我们这几天扣了满办公室的沙发了,都没地方坐了。

扣了沙发没地方坐?我听得新鲜,那沙发不是给人坐的啊!

这个……你不知道……有时间再和你细讲。

说着,他俩已走到沙发摊了。

一个中年妇女正在问价,小伙子说沙发一张一百二。雨潇正好听到,真好,连问价钱都免了。一张一百二,两张二百四,百分之十税率,二十四块钱。我是税务局的!

说着,打开税票给小伙子看。

哦哦,礼拜天也能碰到你们啊!我这几天碰你这样的人好几回了,大街小巷都有,你们这个城市,税务局的人可真多啊!

雨潇心里说,几个分局集贸组加起来也没超过三十人,人倒不多,只是你碰上了这个城市的税务新兵的新鲜感和积极性正旺盛的时候。

晓鹭和那个问价的中年妇女说起话来,叶阿姨,要置大件了啊?

鹭鹭,我喜欢这种布沙发,皮沙发又贵,天气热时味道又重。

小伙子马上接过叶阿姨的话,是啊,布沙发价廉物美哦,大妈,你诚心想要的话,我按最便宜的价钱给你,你看现在税务局的在这里等着收钱,我今天要开个张才有税交,我赔本,八十块钱给你,怎么样?这种机会你可碰不到第二次哦!

晓鹭说他真会借税务局的打广告,叶阿姨便注意地看一下雨潇,问晓鹭这税务局的是不是男朋友。

两张脸一齐红了,晓鹭甜甜地笑道,这是我同学呢!

那我买了,又支持你同学收税,又沾点便宜!叶阿姨爽朗地一笑,又要卖沙发的帮她把沙发弄上楼去,这小伙子便喜笑颜开地请雨潇帮忙抬沙发,雨潇有点犹豫,叶阿姨就笑了,你觉得有点掉面子是不是,你就算是帮阿姨的忙,鹭鹭和我女儿玩得跟姐妹一样,我算得你们一个长辈。

他只得俯下身去抬沙发,刚刚伸手一使劲,听得沙发中微微地响了一下,他脸色一变,知道又碰上伪劣产品了。这一向外地来本市卖布沙发的特别多,他们办公室也扣押得多,这些沙发中,便有不少中间木架不结实甚至腐烂的,所以他们办公室扣的沙发从来不会去乱坐。

卖沙发的小伙子看雨潇的表情,立刻心知肚明,赶紧挤眉弄眼地笑着轻声暗示,大哥只认收税就行了,别的事不要管啦,我做不了生意就没钱交税的哦。雨潇低了头,内心有点纠缠。他知道小伙子的不容易,重要的是,这生意若黄了,他一说没钱,这收税就要多费周折了,星期天不是工作日,他就是想扣沙发也没扣押单,更找不到帮手,这里离分局又远。

他在那里五心不定左右为难,晓鹭见他锁着眉头,只道他力气不够,伸手便来帮他抬,他忙说不用她在旁边碍手碍脚的,晓鹭啐他一下,但眼里却盈着笑,呸,你不想累到我,也不知道说句好听一点的,让我高兴一下!

鹭鹭,这伢子蛮会疼人的,我觉得你们两个好般配!叶阿姨笑着说。

叶阿姨,我说了我们两个只是同学,人家国家干部,哪看得上我这个待业青年啊!

胡说八道!他咬牙切齿地说。晓鹭和叶阿姨都大笑起来。

你今天到我家来玩,怎么身上也有税票?晓鹭问。

我自领到税票后,基本上就没离过身,反正有个口袋就能装下,也很方便的,碰这些流动商贩是分分秒秒的事,这样随时可以收税。

今年一定会评个先进生产者了。

我可差得远,跟我一个组的人比我都强多了,他们也是天天带着税票走的。

难怪这卖沙发的说我们这里税务局的多!

两个人正说得兴头上,叶阿姨又插上话了,鹭鹭啊,生意人都怕税务局的,你让同学再还一还价,你家也买一个,我也沾光再便宜一些,好不好?

咦,这是一个好主意啊,你说呢?晓鹭笑着问他。

你不要凑这个热闹!他冲口而出,声音都高了八度,

我又没说一定买,这不是随便问问嘛,你急什么啊!

这一下,他才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心虚地望了叶阿姨一眼,到这一步,他更不敢说明事实了,那反而显得是被晓鹭要买沙发给逼出来的,不仅不是公道之心,更其是偏私了。只能是低头退一步想,未必每台沙发都那么差,说不定这个叶阿姨运气好呢……他总是这么信奉退一步海阔天空,虽然有时候明明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有很多话,他总是慢半拍地错过了述说的最佳时机,而他又从来没勇气过后去补充说明。

晓鹭父母在四楼栏杆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明白怎么回事。潇潇这孩子真不错!于母由衷地说,工作这么积极,以后可能会有上升机会啊!

这个倒不一定,埋头做事的不一定能升上去,你看我这辈子就知道。

嗤!潇潇可比你聪明多了。

哎哟,把潇潇看得这么完美,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于父坏笑着说。

哼,只怕你想的也差不多!于母反唇相讥。

于父笑而不言。

不过,他刚刚参加工作,可能有股子新鲜劲儿。于母又说。

是的,像他今天这样的表现,如果能坚持三年——或者哪怕一两年,那才真能算数!

他要真那样,你说不定会说他呆板,死心眼了!

当然!于父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机关里,几十年如一日埋头做事,那基本是难得出头的,做人比做事更重要。

楼梯间,叶阿姨在前面指挥着沙发上楼,百忙中嘴还不闲着,鹭鹭的这位同学贵姓?

免贵姓袁,草字雨潇。晓鹭学着雨潇以前自我介绍时的口气说。

哦,小袁,我女儿在做个体户,以后有机会的话,请你关照一下哦!

叶阿姨的女儿也是我的好朋友,几时让你认识一下,她在百花服装市场开了一个服装店,叫东篱服装店。晓鹭忙向他说明。

百花服装市场正好在雨潇所在的六分局的辖地之内,不过在市场开衣店的,都是有证户,也就是说,归个体征收组管理。

雨潇表示放在心上了。

说话间,沙发终于进了叶阿姨家里。雨潇放下沙发就拿出税票,两张沙发每张八十元计算,应收一十六块钱。另一张暂未卖掉,税票开了三天有效期。小伙子也不再多蘑菇,匆匆交钱走人。他马路上还有一个沙发没人守。

叶阿姨张罗着两人泡茶,她打开茶叶筒时,雨潇敏感的嗅觉便自动启动,他嗅到一种类似桂花的清香,刚以为叶阿姨泡的是某种花茶,旋即觉得不对,视觉让他把花香和叶阿姨取茶叶想当然地联系在了一起,而嗅觉告诉他,茶香是相对集中的一束,浓而清晰,方向明确,从茶叶筒中出来,而那差点让他判断失误的桂花花香,却是分散飘浮于整个房间,或浅或浓,若隐若现,与茶香相比,更像是一种环境或背景。

他撇开茶香,追踪那缕飘忽的花香,一个深长的呼吸后,他的心跳突然加速。这花香好熟悉——是一种很特殊的渗了女性体香的桂花清香!他的记忆仓库里,这种清香只在一个地方出现过——那条草地上拾到的绣着菊花的手帕上!

难道那手帕的主人……就在这里……难道就是这位叶阿姨?他的心莫名地一沉。

晓鹭见他发呆,知道他在生人面前比较腼腆拘谨,赶紧向叶阿姨道别。叶阿姨善解人意地开玩笑说,也是,你俩要说悄悄话,在我这里受拘束,我就不虚留了。说得晓鹭脸红了,笑着拉住他就走。

他陷在沉思里不能自拔。那些关于手帕主人的瑰丽想象,此刻轰然倒塌。他一时有点混乱,上楼梯都差点一脚踩空,被晓鹭眼快搀了一把,怎么走路不看路!又在肚子里酝酿写诗去了?

她曾经多次见他这种神不守舍的样子,那基本上是他又在打什么文章或者诗歌的腹稿了。

周一的早上,集贸组四个人在石梁塘市场集合时,首先各自交流周日的收获。李卓收了一十六块,袁雨潇收了一十八块,金道通居然收了八十一块五角。刘书诚笑吟吟地说,看你们这样能坚持多久。金道通坦承他的新鲜感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不过他觉得做起来很快乐。雨潇说快乐完全谈不上,主要是老怕任务完不成。至于新鲜感——你让我这么干一辈子,我也没有什么陈旧感。几个人笑了一回。刘书诚注意到独金道通的数字出来一个五角的零数。金道通说是一个卖白皮烟的,收了一块五。雨潇笑道,卖白皮烟的一般有年纪了吧。李卓则说只怕还是个残疾人,金道通说你们两个蛮会猜,果然是又老又跛的一个人。两人便遣责他居然对又老又残的人下手,那白皮烟说不定还是捡烟蒂子积累的烟丝。不意两人竟把金道通勾上火来,说他俩跟昨天围观群众一样,都自以为是扶弱锄强的大侠,帮着那老头说话,他本来也没想认真收,收五毛钱意思一下,没想到那老头还蛮凶,他脾气马上就上来了,干脆多收一块钱。

李卓便笑说,昨天收钱有个女人滚在地上哭,最怕这种人,要让金道通这铁石心肠的去对付只怕好些!金道通说,你这话非常对,女人别想在我面前靠哭来得逞,越哭我越要收!像昨天那老头,他年纪也不是我搞老的,脚也不是我搞跛的。同情他可以,但得我乐意,不能要挟我。

刘书诚微笑着递给他一支烟,金道通赶紧掏烟,诚哥,应该是徒弟敬你!

行了行了,我敬你是个人才,你就莫跟我酸溜溜的了,我看你啊,搞这一行是搞对了!刘书诚一脸捉摸不定的微笑, 大家都这么发狠了!昨天的加起来都一百多了,今天都可以不做事了。

李卓半真半假地马上接口,师傅那我们今天就散了学吧!

金道通笑着说,你还顺着杆子爬上来了了,一个工作日总不可能一张票都没开吧!

你果然是个人才,一说就在点子上,好吧,今天随便收点,早点散学!刘书诚说。

几个人说说笑笑开始走向肉摊子。

此刻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参加工作以来第一场严重的肢体冲突竟会在今天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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