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夏禹被虎侍卫轻声唤醒,他从虎侍卫手中接过一块麻布裹在腰间,从隔墙的竹缝中见典正还在睡着,悄声道:“让先生多睡一会。”
任不寐照夏禹的意思在平丘的老榆树旁盖了两间很大的茅屋,一间是夏禹和典正住的,另一间是给四名虎侍卫的。藤荥坚持要率赤衣护卫到平丘护卫夏禹,他拉了两车茅草,又从任不寐那借了十多张兽皮,在离茅屋不远的草地上搭了四座营帐。夏禹让西伯和皋陶留在了临时行在,代他处理一般政务。任不寐送夏禹到了平丘就返回府邸了,任伤怀受夏禹所托要在天亮卯时之前做法事,夜里他睡在藤荥的帐中……。
夏禹出了茅屋,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山顶,走了两步才看见任伤怀盘腿坐在老榆树下,面前是一盆烧的正旺的火炭,四名赤衣护卫持戟站在树前……。任伤怀昨日在一块牛板骨上刻了几句献给轩辕大帝的颂词,夏禹知道任伤怀正在祷告和焚烧颂词,他对虎侍卫道:“先去沐浴,在去焚香。”
工匠们在两间茅屋之间搭了一个冲凉的棚子,一个半人多高的石台上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盛着从山脚打来的泉水。一名虎侍卫站在石台上,手里拿着盛水的木瓢斜着眼睛看着赤条条的夏禹和一旁的两名虎侍卫挤眉弄眼,夏禹板起脸道:“今日敬神,不可放肆……”
虎侍卫替夏禹擦干身子穿上薄衫,夏禹走出棚子看见典正已站在屋外,他道:“是我吵醒了先生?”典正道:“心里有事睡不踏实……”突见老榆树下闪出一股火苗,任伤怀哎呦一声站了起来,抬眼向上望去。两人也抬头朝山顶看去,只见红光闪耀……”
任伤怀走了过来,“焚香……”
夏禹和典正走进茅屋,供桌就在草榻边上。任伤怀说牌位和供香都是庄首交给他的,牌位用一块土黄色的麻布盖着,典正拿起一根供香递给夏禹,拿去了牌位上的麻布,两人都轻轻咦了一声……。
牌位是青铜铸成的,上面竖着两排字:众仙之父,轩辕上帝之位……。
一名虎侍卫夹着炭火引燃了供香,夏禹一时没了主意,原本拟好的颂词是:敬奉众神之父、轩辕大帝之圣灵……
夏禹只好拜了三拜,将供香插进香炉,跪地俯首道:“圣灵佑护,九州鼎成。”夏禹站起身对典着道:“你也来上支香……”典正摇摇头,“和我无关。”
“僭越之罪,让皋陶知道了那是要砍头的……”任伤怀说了句玩笑话,他是修行之人对礼仪规矩没有多少禁忌,盯着轩辕大帝的牌位看了一会,晃晃头笑道:“圣剑山庄承大帝恩泽,他老人家那是自谦,……”任伤怀觉着在往下说不好措词,便打住了话头。
时近晌午,十多辆牛车拉着火炭和杂物来到山脚下,还是初次见过的那几个山庄老者,夏禹和众人望了一阵,便去老榆树下用饭……。
天热,众人匆匆食毕,任伤怀道:“山庄里的匠人几百年间还是首次出庄干活,庄首不希望匠人们被人打扰……”夏禹此时早已明了铸鼎之事远非修建城池可比,点头笑道:“当敬而远之,不招不语……”任伤怀站起身向夏禹作了一揖,骑上马就走了。
夏禹和典正回到茅屋,山庄的供香燃的很慢,据任伤怀说,要从卯时烧到子时方尽。夏禹看着轩辕大帝的牌位还是迷惑不解,心道圣剑山庄居然对大帝不敬……。典正在草榻坐下,“百年之乱后,大殿和诸侯鼓励民间为轩辕大帝建祠修庙,民间神、仙不分,盖因首山之剑的缘故,轩辕大帝被尊为众神之父,其实大帝也只是人世间的神祗……”典正想了想道:“传说羊首山神庙远在轩辕大帝之前就有,大帝在羊首山修了行在,把上山的土路都换成了石板和石梯。还在神庙前种植了四颗柏树,每年春种前都会率百官前往神庙祭拜创世天神。如此说来,圣剑山庄称大帝为仙家也不算失礼……”
夏禹嗯了声,陡然想起梦境中独居寒宫的女娲娘娘,在人祖面前,怕是轩辕大帝也得焚香跪拜……。遂点点头在典正身边坐下,“你也知道,我在阳城没有居所,与贵胄几乎没有来往,许多大殿的事情还是从西伯大人和先生这里知道的……”
典正沉思片刻,“正常情况下,诸君应该在大殿熟悉政务,接受重臣和大君的教诲,因为很多不便言说的事情只有大君知晓,只能私下授予储君,历代都是如此……”典正顿了一下,“先君有私心,不喜君上……,君上从蜀地返回阳城后,客居在西伯先生的家中,大殿却很少召见。君上请命回涑水照看娘娘,先君立马就准了,生怕君上在阳城多待一天……”茅屋内没有旁人,典正就说的比较了当……。
夏禹叹口气,“帝舜还是想推立自己的公子尚均……”
典正摇摇头,“他就是不喜欢你……,这……,先君以孝德教化天下,君上以仁德治理天下,先君在阳城苦熬几十年才得以立为储君,君上不入阳城,却受诸侯拥戴。啊……,最糟糕的是,先君突然崩于苍梧,那些只能言传的事情君上自然也就……”
夏禹看了一眼供台,“我这些年,尽是给人磕头烧香了……”
平丘四周青草繁茂,却没有乡民来放牧和打草。夏禹每日卯时沐浴焚香,事毕后典正还在酣睡,夏禹便拽上藤荥绕着平丘转上一圈,日近午时山庄的大车会准时来到平丘的山脚下,往山顶上运送火炭等物什。午饭后夏禹和典正就在茅屋里说些闲话,有时藤荥也来坐一会。藤荥和夏禹转了两天的平丘,见天色尚早,便喊上不值更的赤衣护卫去山里打猎去了,头天晌午前就回来了,射得几只山鸡和野兔,侍卫们把山鸡煮了,野兔在炭火上烤了,众人吃的很是开心。夏禹上完香也不去平丘四周转了,从侍卫那里拿了张弓跟着藤荥去山里打猎了……。
过了有七八日,伯益从豫山府库调拨的铜料到了,典正和领头的府役办了交接,唤人将铜料卸在石壁吊篮旁,夏禹让几名虎侍卫煮了一釜山鸡野菇汤,拿出肉酱、博饼招待府库役卒和车夫……。
山中要比平坝凉爽,夏禹和藤荥等赤衣护卫晌午就很少回到茅屋了,天近黄昏才从山中出来,猎获也多,有时还能打上小山猪和花鹿……。吃不完的就差侍卫快马给荆山候送去,如此又过的十余日,这天黄昏夏禹从山中回来,见典正站在老榆树下发呆,便不动声色地来到典正身后,“今日有什么事吗?”典正头也没回,“山庄的大车已经有两日没有来了。”
夏禹哦了声,“这有什么吗?”典正转身道:“也没什么,君上今日有何猎获。”夏禹道:“这几日烤肉都吃腻了,侍卫们拣了些野菜,掏了几处鸟窝。晚上烧点汤喝。你放心,烤肉给你留着呢……”两人说着话回到茅屋,侍卫端来凉饮放在草榻边的木桌上。夏禹望着供台看了一会对典正道:“山庄送来的供香我细细数过,两把五十支……”忽地咦了声,“你说山庄大车两日未来,那就是铸鼎的炭火、物什都已搬到了平丘顶上……”
“应是如此……”典正微笑道:“闲着没事,供香我也数过几遍……嗯,说不好,当是鼎成香尽……”
夏禹脸有喜色,“如此便好,行痴先生也说百日之内……”忽地皱起眉头,“这些日子也给他们送去不少猎物,如何就没有人来平丘了?”
典正倒了一碗凉饮递给夏禹,“铸鼎之事起于西伯先生,成于行痴先生,但终究是君上担着干系,大礼在君不在臣,君上不招,他们自然不便来平丘。”
夏禹见又扯到了礼仪,便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