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漠狂沙来招呼韩骞同行，好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他们跟随着血驼大军，沿着雪路向东南方行进。
血驼骑兵九人一队，人人有两份装备：血驼、武器与辎重。
在韩骞的印象里，亚夏大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此能力，为国内精锐骑兵配备双份战斗装备。正是这种双份配置，使得血驼军能够保持强大的机动力。
如果满建制的黑鹰铁卫军遇上血驼大军能否获胜？韩骞隐隐觉得，黑鹰铁卫必败无疑。
猛犸象军和血驼大军并行，骑手的脸上抹着青绿色树漆，既用来防寒，也起到掩护色的作用。
“猛犸象军作战没有战法可言，全凭骑手临阵决定，如果结成象阵集体出击，其威力十分巨大，但落单后就很难逃脱了。”漠狂沙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平原是猛犸象军最有优势的战场，能够发挥其最大的战斗力。”
“是啊，再没有比他们更好的冲锋陷阵的前锋了。”
“嗯。”
“韩骞可以想象一下：高城深壕之下，猛犸象甩动鼻子，放开四蹄冲击，城楼上火箭飞矢如雨，滚石倾泄而下。”
“漠老认为猛犸象的肉身能够攻下坚城？”
“不能。正因如此，血驼王才准备了大量攻城车，对付城高池深的大城。”
“那岂非放弃游牧铁骑灵活的机动性？”
“为了更多的土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游牧骑兵长期征战在外，难道能够受得了煎熬？”
“所以，辎重骑兵中才有那么多女骑士。她们干的活与男骑兵无异，还承担着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解决血驼男骑兵们的生理需要。”
“原来如此。”
“这些女人中的一小部分，是血驼大军征伐时俘获的女奴，还有一些就是沙罗半岛巴布草原各小部落的族人。与亚夏大陆某些国家出征时，军队随行带的营妓不同，这些女人完全自愿，而且也不求钱币获益。每次血驼大军征战胜利，参与保障部队的部族女人们，可以获得和作战血驼骑兵一样多的战利品，这使得那些草原上野性十足的女人欣然向往。”漠狂沙幽幽地解释道。
死亡是战争的一部分，女人更是。
雪虽然不大，依旧下着，洋洋洒洒，不曾断绝。
韩骞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他仿佛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独自走在一个冰雪构成的白色世界里，安静而平和，仿佛进入了天国。远处的雪堆向他露出笑容，受伤的地方灼热难耐，如同在身前绑着一只火炉。
“韩将军？”漠狂沙猛然喊道，韩骞一下子回过神来。
“伤口有些发痒。”韩骞说道。
“是吗？”漠狂沙没有再说什么。
道路右前方的雪幕下，几根松木树桩立在地上，已经被飘落的雪覆盖。更远的地方，有一只被人遗弃的帐篷，还有一双破旧的皮毡靴。雪地上有烧焦烧黑的木炭痕迹。
“不知是否这里的牧民所遗留的。”韩骞淡淡地说。
“也可能是北上贩卖特产商贩留下的。”
“如果游牧与农耕两大文明和谐共处，那该是多么好啊！”
“韩骞是否想起陪同昭皇北巡的情景了？”
“是啊！去年深秋之时，昭皇北巡边境，如今想来却如同过了百年。”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银夏帝国已处于乱局漩涡，各方势力不断倾轧，原来不谙政治的自己，也被莫名其妙地卷了进来。令韩骞感到沮丧的是，之前他跟随的队伍，如今已经换成血驼大军。
部队走走停停。
进入银夏帝国境内，雪势更小，风势也小了。与敕胡境内的草原相比，帝国道路虽然积雪深厚，但毕竟好走了许多。
令韩骞奇怪的是，大军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好像并不急着赶路似的。
“难道血驼王怕急行军被人伏击？”韩骞问道。
“帝国精锐骑兵不能这么快赶到。就算赶到了，他们也不敢正面硬碰硬。血驼王最担心的，倒是精锐骑兵配合重装长矛手。多年以前，昭皇就是用这种战术组合，击败了快速南下的沙驼骑兵，而这次之所以请猛犸象军助阵，就是为了破解重装长矛手。”
“血驼王对自己的骑兵这么自信吗？”
“这么多年，血驼王一直在搜集亚夏大陆各国的军情，银夏帝国王牌是黑鹰铁卫军不假，但早就不是当年那支南征北战的精锐之师。如今，军中有很多人，是通过昭阳城贵族氏家关系，进入军中以博一身荣光，其战斗力远不及从前，在我们血驼王看来只能说还有些威名而已。其他各国的精锐骑兵人数太少，联合作战又恐怕难以有效协作，所以并不足虑。为了这次南下，血驼王多年来一直在不断加强训练，单论体能、武艺和射术，每一个血驼骑兵都可以一敌二，韩将军觉得还会有什么样的骑兵能够抵抗呢？”
尽管韩骞有点不服，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漠狂沙说得不假。
抵达瀚泉城前，血驼大军拔掉了两个担任警戒任务的哨塔。哨塔建在沿途的小高地上，用巨石垒成，高达八丈，上下共有三层。
韩骞路过哨塔时，血驼骑兵正在清理。清水带着血水从塔顶往下流淌，在塔外边冻结成冰。红色的冰如同哨塔流出的血液，塔下堆积着十几具银夏帝国士兵的尸体。两个血驼骑兵将守军饲养的猪和鸡赶出来，兴奋得手舞足蹈。
落雪掩盖着刚刚发生的屠杀，笑声彰显着没有知觉的残忍。
韩骞表情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瀚泉城坐落在曹山余脉和迢湖之间，是银夏帝国北上出境的必经之地，城墙高大，防御工事严密。城主霍铭治军很严，防守能力首屈一指，放眼帝国军中也是数得上的名将。
瀚泉城楼上飘扬着帝国鹰族，旁边还有一面蓝底白边的鸦旗。瀚泉城共有两座城门，分为北门和南门。靠近曹山余脉的一侧空地上，有数排防御尖桩，不仅战马无法跨越，即便猛犸战象也不易靠近。迢湖与城墙间有深坑，里面埋着削尖向上的地桩。
迢湖已经结冰，瀚泉城亦被冰雪覆盖，士兵还特意用热水浇到城上，使得城外挂着厚厚的冰层，攻城之人将更难攀爬。显然，霍铭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血驼传令后传达血驼王的命令，大军在城外十里之外驻扎。
舒桐正与诸将观察瀚泉城时，原本关闭的城门徐徐打开，从城里传来几声马的嘶叫声。
一匹马，两匹马，三匹马……
一支骑兵小队从城内飞奔而来，距离血驼王一个骑程时停下来。为首的一人身材适中，长着一张马脸，脸色发青，蓄着浓密的胡须。此人坐在一匹枣红色战马身上，战马披着铁甲护住身体的大部分。他的身上穿着厚重的钢甲，甲片呈现鸦头的形状，头上戴着铜盔也是鸦头形。
他正是瀚泉城主霍铭。
霍铭身后的骑兵人数超过二十，每个人都十分强壮高大。这些骑兵最突出的地方，是战马侧翼背着半人高的战弓，箭壶里装着利箭，比普通箭矢更长，如果弓箭手的力量不足，是很难驾驭使用的。
也许城内还有数百名这样的弓箭手，借助暴风雪与城墙优势，对付血驼骑兵精锐。若真如此，他们无疑对舒桐而言，是一个巨大威胁。
霍铭手下能组织这么多强壮的弓箭手吗？或者说，这二十个强弓手只是进行威慑的小伎俩？韩骞心中狐疑。
面对霍铭与强弓手，血驼亲兵围拢上来，摘下外套牛皮的盾牌，防备弓箭手对血驼王发动袭击。舒桐身边的三名将领均严阵以待。
三名将领都经历过大战，获得赫赫战功。其中一人被称为“黑血”。“黑血”穿着通身黑色皮甲，外面套着血红色驼绒斗篷。“守夜人”骑着的血驼，和他身上披着的皮甲一样，都透着乌黑脏血一般的黑红颜色。他擅长夜晚奇袭，被很多部落称为黑夜杀手。
“黑血”和“守夜人”的身体都很强壮。绰号“乌贼”的乌武却是一个瘦弱不少的人，一张微微发黄的脸庞，长着薄薄的嘴唇。
乌武不是纯正的血驼族。他的父亲是坤国商人，在敕胡经商时被沙驼部劫掠走，娶了沙驼族女人，生下了乌武。乌武最大的能耐是出谋划策，血驼王舒桐能够独掌巴布草原，控制其他众多小部落，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除了作战、出谋划策，乌武还掌握血驼部的信息网。或许他与漠如雪也有往来吧！韩骞心中暗想。
天色渐渐昏暗，空中有厚厚的云层，落雪纷纷扬扬，更大的暴风雪也许正在孕育之中。
霍铭与舒桐各自纵骑向前。
看着眼前的场面，韩骞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见证一群在雪中游走的幽灵，将要彼此施展诡异之术一较高下。那些骑在战马和血红骆驼上，高大或者矮小的男人悬刀配剑，被风吹动后刀剑在鞘中咔嗒作响，奏唱出高昂激荡的钢铁之曲。
舒桐和霍铭停下来的时候，战马与血驼几乎头碰头，血驼亲兵们借着雪色慢慢地移动向前。
雪虽然吸收了大部分的声音，但是韩骞还是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
“沙罗半岛游牧部队已经多年没有南下，安居于绿海之北平静生活，不知道此次突然发兵是为了什么？财物、粮食还是女人？”霍铭率先发问。
“在亚夏大陆的人看来，沙驼和血驼是北方游牧部落，比敕胡还要野蛮得多，只知道劫掠财物、粮食、铁器和女人。可是，你们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沙罗半岛的生机和未来何在，难道我的族人只能生活在荒凉的沙漠，或者是冬季冰天雪地的草原吗？亚夏大陆只能由那些互相攻伐的王国来统领，为何不能是我们沙罗半岛血驼部呢？”舒桐回答道。
“我早就听说血驼王舒桐与沙驼王舒翰很不同，对于亚夏大陆的文明十分向往。沙罗半岛和亚夏大陆地理位置不同，崇敬的神也不同，昭皇主政多年我们相安无事，就是因为相互尊重和理解。通过互市，沙罗半岛这些年来没有缺少过亚夏大陆各类资源，血驼部落族人的牛马羊也源源不断地进入亚夏大陆，难道血驼王还不满足？以血驼大军和猛犸象军的兵力能够统领亚夏大陆吗？我不知道血驼王何来的自信，竟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霍铭说完，水气在胡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让我来告诉你，血驼大军为何南下。”
舒桐突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韩骞听不清楚。
霍铭脸色更加铁青，阴沉得如同昏暗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