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下午,公安局五楼会议室灯光明亮,会场气氛紧张,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唇枪舌剑的主席台上……
童献金阴沉着脸,质问着李丹:“……李丹同志,郝功同志作为公安局的主要负责人,莫名其妙被纪委带走,连我这个县委副书记、县长都不知情,是不是有点制造矛盾的味道呀?”
李丹道:“童县长,我纠正一下你的话,纪委依规对党员干部进行调查,只要程序合理合法,不需要谁知情。这是纪委的工作范畴,可不是制造矛盾!”
“李丹同志的说法是对的!”纪委书记路刚接话道,“……我补充一句,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一个党员干部有违法乱纪事实,纪委也不会贸然动人!”
童献金咄咄逼人:“那么,石飞同志呢?他作为分管政法的县委常委,这么重要的会议、这么重要的干部任命他该有知情权吧?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啊?”
李丹神情自若地说:“石飞同志作为分管政法口的县委常委,这么重要的会议和干部任免他当然要知情,而且会第一个告知!”
“那你做了吗?石飞同志他人呢?”
童献金潜藏在话语中的霸气毕露,这让路刚依旧感觉得到,那个与石飞外合里应掣肘于人的童献金依然存在!不竟为李丹捏起一把汗来。要知道,县委书记不敌“童石”而败下阵来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那么多复杂的目光聚焦在李丹的身上,他们特别想看到这个头上缠着绷带、书生气十足的县委书记刚强的一面。
“童献金同志,”李丹表情凝重,目光灼灼,“我得申明一下,今天是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形下,才决定提前宣布包楚剑同志的任命的!事前,我已向省委有关领导和市公安局作了提前宣布的说明。而早在一天前,这个任命也跟石飞同志个别作了通报。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清楚、不够透明,可以根据组织程序向上级反映!”
“什么省委有关领导?!不就是个巡视组长关亚雄吗?他有什么特权对宁阳指手划脚?!啊?他了解宁阳吗?”童献金放肆地敲着桌子,抬手示意大家,“同志们说,是不是呀?啊?”
会议室内依旧是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童献金的狂悖之言惊呆了!他们万没想到,童献金企图压服李丹的意图竟如此的没有底线,连省委领导他都可以傲睨自若。
李丹正色道:“童献金同志,你是一县之长,需要注意一下说话的分寸,关亚雄同志不仅仅是省委的巡视组组长,同时也是新调整的省委联系宁阳的领导!他是没有什么特权,但他有向省委负责、对宁阳负责的历史责任!”
路刚也听不下去了,作为纪委书记,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沉默了:“童献金同志,你是宁阳县人民政府的县长,怎么说出这么让人费解的话来?关亚雄同志曾在宁阳挂职副县长多年,他对宁阳的过去和现在既有深刻的了解,也需要全新的探索,指导宁阳的工作是省委赋予他的责任和使命,怎么能说是指手划脚了呢?”
严明补充说:“关于关亚雄同志联系宁阳工作的有关情况,三月十三号的县委常委会上,省委办公厅主任崔龙同志是代表省委通报过的,童县长是不是忘记了?”
“他联系了吗?啊!天天就关在巡视组等着那些捕风捉影的人登门造谣、抹黑宁阳!还说什么宁阳‘万绿丛中一点红’不正常,我倒是要请教他,宁阳风清气正错在哪儿了?不该‘红’、非要‘黑’才正常吗?真是岂有此理!”童献金越说越离谱,“现在不比文革,拿着鸡毛当令箭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希望我们宁阳县委县政府也不要迷信官威、迷失方向!李丹同志你也不能独断专行、一言堂!”
“童献金同志!”李丹目光冷峻,侧视着童献金,“你作为宁阳县人民政府的县长,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极不负责任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还可以明确地告诉今天到会的所有同志们,我李丹没有、也绝对不会把自己凌驾于县委、县政府之上搞独断专行!希望你童县长也没有!也提醒你,不要口出滥言、信口开河!”
童献金语气生硬:“那我也明确告诉你,我保留我说话的权利,保持我自己的立场!”说完站了起来,夹起公文包准备离开。
路刚婉转提醒道:“童献金同志,会前已宣布过,零点之前谁都不能离开会场,纪律总得要讲的嘛。”
童献金冷眼瞅着路刚,手里的公文包“啪”地丢在桌上。
童献金的三斧头缺少了石飞的配合,没有砍出预料中的效果,这让他十分沮丧。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路刚和严明竟然也为李丹帮起了腔,这与以往他跟前几任县委书记交锋时的集体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看来这个李丹还不能小觑,必须找机会和石飞联手夹击,不然,“童石联盟”就有崩塌的危险,宁阳就会变天了!
正僵持的当口,特警大队长田旺军进来报告,说特警大队对金飞矿产公司的收网行动已结束,除其中一人持枪对抗被击毙外,姚飞及多名涉黑骨干分子已全部落网。另外,金飞公司的三个办事处中,除浑河办事处的郝荫潜逃外,所有黑恶分子已全部归案。
童献金气鼓鼓的刚要落座时,听田旺军这么一说,立时傻了眼,面色惨白地跌坐在椅子上。
“好!干得漂亮!”包楚剑一掌击在桌子上,看着同样兴奋的李丹,“李书记,是时候宣布了!”
李丹微笑着说:“你是公安局长,又是这次行动的主要执行人,由你宣布合适一些。”
“好的!”包楚剑站起身来,平复了一下内心后,说,“各位领导,在宣布‘天网行动’计划之前,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期待已久的消息:梅明同志的尸骨……找到了!”
“啊!”这个始料未及的消息令所有人为之震惊,有几位领导心情激动地想要听到更详细的情况。
包楚剑解释说:“我理解领导们的心情!梅明同志的尸骨尽管找到了,但案件还有待进一步深挖,等找出残害梅明同志的幕后真凶后,再适时公布案情,请领导们理解!”
会议室内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发表感慨,有几位与梅明共过事的同志还“簌簌”流下了热泪……
李丹跟童献金唇枪舌剑之时,石飞的昂科旗也已到了望湖楼的门口。推开车门的一瞬,石飞吃惊地发现,特警大队那辆威严的“剑齿虎”防暴警车横在大厅的门口!
就在石飞做着各种假设的时候,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惊醒沉寂的夜空,在宁阳城的上空疾速掠过。
石飞一惊,仰起头朝会所中心所在的五楼望去。
灯光明亮的的楼道上,无数黑黢黢的身影晃动着,嘈杂的吆喝声和物件碰撞的碎裂声混响在一起,给炫着霓虹的望湖楼骤添了动魄惊心的紧张气氛。
石飞的大脑里顷刻蹦出一个结论:姚飞出事了!而且出了大事!
没一会儿,严厉的喝斥声延递到了一楼。先是两个特警队员从大厅抬出一具尸体,随后被押出大楼的,是梳着大分头的姚飞以及十多个团伙骨干。石飞看到,姚飞在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侧身仰头看了看灯火未暗的五楼,心中不禁生出幸灾乐祸的嘲笑:哼!天晴不肯走,非等雨淋头!早给你打了招呼,让你暂时滚回宁安避避风头你不听,偏以为自己是宁阳的王公贵族,偏以为“童石联盟”就是铜墙铁壁,不仅不收敛,反倒顶着风上,这下好了,吃了鲫鱼你就等着吐鲤壳吧!
嘲笑归嘲笑,石飞还是觉得该给童献金打个电话,毕竟,“童石联盟”少了哪一方都是张飞扔鸡毛,有劲难使,得让他有个应对的准备,否则大家都会陷入被动。
在世纪大道旁边一个公用电话亭里,石飞拨打了童献金的手机,但拨了几次都是忙音,于是便决定,还是先回米家胡同,跟米祖略好好合计合计,因为姚飞这一出事,拔动萝卜带起泥是必然的,不能不慎重。眼目前,杜康和苟二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重要的会议也不通知自己参加了,这么重要的扫黑行动没有他的指令竟然实施了……种种迹象表明,李丹在开始清除异己了,“童石联盟”再不重拳出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石飞又是揿电铃、又是敲门的鼓捣半天,院子里却死寂无声、毫无动静。石飞在想,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米祖略一直为自己的事操心着,兴许这会儿熬不住睡着了。若不是情况紧急,石飞还真的不忍心吵扰他,但火烧眉毛了什么也顾不上了,于是便出了胡同,在文桐书院附近找了一处电话亭,电话倒是通了,也是无人接听,石飞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米祖略这是怎么了?石飞思来想去竟生出一个龌龊的念头来,米祖略的老伴长年没在一起,莫非是按捺不住寂寞,与那老大不小的保姆冯嫂行苟且去了?自己才离开没一个小时,电话不接、敲门不开,一准没什么好事!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快快活活把事办完再说吧。
此刻,文桐书院的广场上灯光明亮,焰火璀璨、丝弦悠悠,各式各样的杂耍和轻歌曼舞举目可见,一派节日的气氛。石飞在热闹的广场边驻足了几分钟后,担心有人认出自己,便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找了张石桌坐下,双肘撑在石桌上,刻意抱着头闭目假寐着。眼睛闭着,思绪却回到了十年前……
还是在米家胡同,一个平常的夜晚。
“老大,这次要增选一名县委常委,我想冲一冲。”石飞歪在沙发上品着老君眉,“我扒拉了一下,真正够条件上的,就我跟梅明。”
“你心也太大了吧?”米祖略斜着眼睛看着石飞,“梅明是现任的准副县,你跟他根本就不在一个平台上!”
石飞自信道:“可他没有在部门工作的经历,这个他跟我比不了!况且,论人脉关系,他初来乍到,更比不过我。”
米祖略提醒道:“你呀,莫有了一福想二福、有了肉吃就嫌豆腐!太急容易翻船的!”
“老童也主张我去冲一把。”石飞不以为然,仍旧自信地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给我添把柴火,火要是旺起来,就什么都解决了。”
米祖略为难地挠着稀稀的头发:“问题是……我又不是县领导,想把你烧焦也无能为力啊!”还是委婉地劝道,“其实,你迟早会上去的,这次去省委党校学习就是个信号,回来后提拔是肯定的了,急什么嘛!”
“可我等得起吗?如果这次的机会丧失了,就意味着今后要多迈好几个台阶,以后的情况就难预料了!”石飞根本听不进米祖略的劝,带着明显的刺激口吻,“韦书记要是在的话,这事就好办多了!”
“你这话说的……”米祖略知道石飞是在激他,“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就我现在的地位,根本无法帮你!”
石飞叹了口气:“唉,看来还是得朝里有人呀……”
沉默片刻后,米祖略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有些风险。”
“什么办法?”石飞脸露期待,坐直身体直视着米祖略。
“我这办法得有个前提,否则就是泻肚子吃补药——白费!”米祖略看着一脸期待的石飞,“除非是……这个常委只在你跟梅明之间产生!”
石飞说:“这个假不了!县委常委会还就我俩的合适性提起过动议。这内情是老童透露给我的,他是政法委书记、县委常委,消息还能有假?老童跟我讲,梅明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我没有,说这个优势几乎可以左右这次提拔。”
“什么优势这么具有决定性?”
“你晓得梅明服役的部队首长是哪个不?”
米祖略摇头。
“是肖老将军的大儿子肖云霄军长!安置梅明时,是他亲自从北京回来干预的,连省委组织部都来了部长!”
“可……肖军长他推荐的也不是个庸才呀,梅明的管理才干摆在那儿,工作能力确实不赖呀?!”米祖略狐疑地问,“怎么……你怀疑肖军长这人脉挡着道?”
石飞点头道:“不是我怀疑,事实本就如此!除过这一点,其他的条件……梅明没法跟我比!”
米祖略沉思良久后,盯着石飞问:“既然如此,我有一着险棋,你愿不愿意赌?”
石飞不语,等着米祖略往下说。
“梅明这个优势你跨越不了,你只能独辟蹊径才能赢得成功!”米祖略有意停顿了一下,以唤起石飞的共鸣。
果然,石飞的眼睛亮了:“老大有什么高办法?”
“过河拆桥——不留后路!”米祖略脸上浮起凶色,“让梅明消失!”
“啊?!”石飞惊恐地看着米祖略,“老大……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米祖略的语气平静得让人窒息,“惟有这样,才能让你在官场上少迈几级台阶,提早步入理想的平台!”
石飞半天不敢搭腔。认识米祖略这么多年,石飞第一次感到米祖略的可怕,没想到这个颇具心计的老大竟还藏着这么一颗残暴的心!
“怕了吧?”米祖略笑谑道,“又想吃鱼又怕沾腥,那就莫想着冲啊冲的!”
又是沉默。沉默过后,石飞的内心还是被权欲征服,用担心的口吻问:“万一……这棋走通了,那包楚剑……要是较真怎么办?”
“你要相信,宁阳公安局尽管姓不了‘米’,但我也可以让它不姓‘公’!……区区包楚剑,能翻得了什么大浪?”
石飞的心动了:“可……要走动这步棋,难度太大了!……这清平世界,哪个愿意去冒这个险哪。”
“香饵之下,必有悬鱼!”米祖略停顿了一下,说,“我就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把这步棋帮你走完吧!”
那个星期天的晚上,米家胡同精心设计的恶毒计划,在一个星期后的又一个星期天扎疼了宁阳的神经……
“嘭……啪……”几个活泼的小孩在广场上点燃了烟花,石飞被冷不丁的巨大声响吓得心惊肉跳,夸张地弹跳起来。从几个小朋友异样的神情中,石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叹了口气,仰望着被烟花点亮的夜空,心中空前的悲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如果不去满足权力的欲望,做一个普通的人该多好,就像眼前这群孩子,无忧无虑地享受着自由快乐。唉,都是权欲惹的祸哪!
晚上十一点过后,石飞回到米家胡同,再次敲响了米祖略的门,院子里依旧是一片死寂。石飞烦透了,原始的野蛮暴露了出来,他抬起脚朝那扇厚重的铁门“哐哐哐”狠劲踢着。
正发泄着烦忧的时候,一位驼着腰的婆婆颠踬着过来:“你找米政委么?米政委刚才让两个警察给带走了。……米政委……是不是犯了事?”
啊?!石飞口里支吾着,心里却慌了神,米祖略毫无征兆地被警察带走,让他异常的震惊,难道是被姚飞牵扯进去了?或者……是包楚剑提前动手了?接下来,米祖略会不会生变?如果他生变的话,自己恐就在劫难逃了!
石飞被自己的种种假设惊出一身冷汗。少顷,他仰起头长叹一声:“看来真是天要灭曹啊!”
驼腰婆婆好奇地问:“你是唱戏的吗?”
石飞一愣,旋又悲哀地说:“人生在世,人人都是在演戏啊!”
“我最爱看《捉放曹》,那诸葛亮最会演!”驼腰婆婆沉浸在戏里。
驼腰婆婆这句话倒提醒了石飞,立马把自己跟曹操联系起来,但自己可没有曹孟德那么好的运气,能碰上个高义薄云的关云长!胡乱想了半天,石飞觉得暂时还是脚底抹油为妙,在李丹还没有想出计谋之前,从容不迫走出华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