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活着的骑士献祭,祈祷腾格天神赐福,这样的祭祀仪式着实令人无法想象与认可。
但愿暴风雪一直不停。韩骞暗自想着。
然而,事与愿违。
三天之后,暴雪渐息。
清晨一如往常,寒冷,孤寂。不过,大帐外的风声似乎小了很多。
韩骞看看仍在熟睡的昭皇之子,心中非常奇怪地平静异常。孩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没有欢喜,没有报怨,只有平静和安详。难道你是天生的王者吗?会让人无端地放下一切?韩骞若有所思。
“呜,呜!”血驼骑士的呼喊声从帐外传进来。
韩骞穿好衣服走出帐篷,抬起头望向远方。
太阳虽然并未出现在天空,但风雪与之前几天相比,已经温柔轻缓许多。雪堆积在各座帐篷之间,脏污的雪堆如同发胀的脏馒头,但终究没有吞没这支南下的联军。
辎重部队已经行动,血驼大军即将启程。
舒桐为婴儿找来的新乳母,从附近的一座帐篷里钻出来,低着头走进韩骞的帐篷。孩子的哭闹声响起来,片刻之后,帐篷内重新宁静下来,只听见女人喃喃的低语声。
韩骞信步走向漠狂沙的帐篷。
此刻,漠狂沙正坐在帐篷里的长凳上吃着早餐。早餐除了两块干肉和一袋麦芽酒外,主食只是掰成碎块的馕饼。
漠狂沙的帐篷里有两只药箱,四周还挂着几个装着刀剪的布袋,另外还有一只网兜里面,装着风干的血果。韩骞的肚子咕噜作响。漠狂沙指着小马凳,示意韩骞坐下来,为韩骞拿出一块干肉和半个囊饼。
“吃吧。我们的运气不错。”漠狂沙把酒袋也递了过来。
“嗯!”韩骞没有客气,接过酒袋喝了一口麦芽酒,然后开始吃干肉,其熟练的姿势绝不比血驼部族人差。
对于游牧族人而言,推辞敬献的食物,那是最大的不尊重。
“快点吃吧,腾格天神在招唤血驼大军呢!”漠狂沙面露微笑,任谁也不相信他曾是刀法高手。
“漠老认为腾格天神没有抛弃舒桐与血驼大军?”
“至少眼下来看,南下势在必行。”
“漠老认为,塔木合为何要刺杀舒桐?”
“你觉得他受人指使?”
“不!”
“那是为什么?”漠老抬起头,神情有点严肃。
“他不愿看到舒桐与血驼大军南下,深陷亚夏农耕文明的泥淖中。”
“依韩将军的说法,塔木合倒是一番好意?”
“为了保护七子之神,梵教一直受到帝国压制,梵寺庙宇建设受阻,梵法推广更是掣肘颇多。相对而言,游牧地区对梵教更加友好,尤其是安兰古城被誉为‘梵城’,足见梵僧们希望游牧地区稳定,助梵教兴旺昌盛。”
“你的意思是,血驼大军失败,农耕文明会乘机吞并游牧文明,导致梵教生存空间被挤压?”
“至少有这种可能。”
“韩将军,我理解你的心情,不愿看到中土大地被游牧铁蹄蹂躏,更不愿亲历两大文明的碰撞。可是,两个文明的角逐势不可免,这不是由老百姓的意志为转移的,而是由执着于权力的贵族决定的。”
“漠老的意思,韩骞有点费解。”韩骞看着漠狂沙的脸,突然意识到他绝非凡俗,所说的话意味深长。
“如果没有帝国权贵的暗中支持,血驼王会亲率大军南下吗?毕竟亚夏中土纵深太长,有限的游牧铁蹄极难掌控。”
“帝国权贵与血驼王暗中勾结?”韩骞诧异地问道。
“不然呢?”
“谁?”
“我不知道是谁,但是知道他地位极高。”
“原来如此。”
“韩将军,我还可以告诉你的是,这股权贵势力异常强大,目的绝非寻常之人所能思虑。”
“无非是控制银夏帝国。”
“你错了。这股势力要掌控亚夏大陆,还要统治尘服与仙莱大陆。”
“漠老说的这股势力,莫非是坊间说的亚夏堂?”
“韩骞了解亚夏堂吗?”
“我只是听说,亚夏堂堂主神秘莫测,没有人见过其真面目,其下四大阁主亦神出鬼没。”
“是啊!据说,亚夏堂凭借财富与权谋,已经控制许多江湖门派,包括不少盘踞一方的势力,力压八大堂与盐商帮会,成为天下最有影响力的组织。”
“漠老怎么会了解这么多?”
“因为我的师兄加入了亚夏堂,已经跻身二十八坛坛主之一,替血驼王与亚夏堂联络。”
“你的师兄是谁?”
“漠如雪。”
“难怪漠老刀法高绝,原来你与漠如雪是师兄弟,那么‘大漠孤鹰’便是漠老的恩师了?”
“转眼四十年过去了,不知道恩师是否还在人世。”漠狂沙神情有点落寞,显然触及往事略有伤感。
“那么,若韩骞没有猜错,漠老一直留在血驼部,也是为了与漠如雪保持联系,替血驼王了解帝国动态了。”
“除了这个原因,我跟随血驼大军南下,还有两个目的。”
“哪两个?”
“第一个,杨问柳正在昭阳城,我要向他再次挑战。”
“那第二个呢?”
“替亚夏堂出力,把你与昭皇之子送回帝都。”
“……”韩骞一时语塞,眼睛紧盯着漠狂沙。
“亚夏堂想要得到昭皇之子。”
“漠老想这么做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道就不必有烦恼,不知道就可以泰然处之,不知道就可以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不知道就是最好的借口。
当然,那也是最后的借口。
韩骞默默地回到帐篷,阿莎正蹲在地上,帮着整理婴儿的床铺。孩子吃得饱饱的,安静地躺在裹得紧紧的被褥里,偶尔用脚蹬踹着。韩骞套上一件阿莎准备的熟牦牛皮甲,把婴儿放在皮甲内,再披上一件厚厚的羊毛斗篷。
不知道我能不能保护你。韩骞喃喃自语。